忙乱两个多月后,到了黛玉出阁的日子。
今天的表姑娘,明天的陈家二奶奶,身份变了,底下人态度也变了,不用人特意嘱咐,在如何对待黛玉上,就自发用心了许多。
当然,王夫人是特意嘱咐过的,甚至还赶走了几个曾经议论过黛玉的婆子。
园子里的风吹草动,作为真正的管家太太,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不想知道的。以前不处理,只是没多大必要罢了。
用心不用心,一看便知。
黛玉不多言其中差别,别人精心照料,她便放宽心养着身子。
有了精气神,又被人妥帖呵护着,几个月下来,黛玉病容消退不少,人还是单薄没有血色,但是脸上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吓人的苍白。
大红衣服被人一层层系好,黛玉终于有了些出嫁的实感。
被媳妇婆子们簇拥着到荣庆堂拜别贾母及其他长辈,黛玉一一看过自己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能称得上“亲人”的人。
贾赦贾政对外甥女问心有愧,此时人要走了,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经过几个月的自我宽慰,到了此时真心觉得陈家说不定是个好归宿。
当着众人的面叮嘱了几句,到了陈家要好好过日子,有什么烦难事情回来说说,毕竟是一家人,总归互相得有些照应。
和两位做舅舅的不同,邢夫人这个做舅母的从开头就觉得是门好亲事,就是夫君没了,做个有钱有身份的寡妇有什么不好?家里头不就有现成的例子在,男人不男人的,有什么所谓。
本着这样的想法,邢夫人比他人真诚许多,成了独一无二实打实恭贺黛玉的人。
至于二舅母王夫人,因牵挂着被人硬留在院中的宝玉,没心思应对这边,说了几句吉利话糊弄了过去。
不管如何,面上都是祝福的。
新郎已至的爆竹响起,贾母松开紧握着黛玉的手,轻轻拍了拍黛玉肩膀,道了句珍重自身,叫来了一旁候着的贾琏。
作为黛玉的表兄,贾琏理所当然地承担了背黛玉出门的任务。
贾琏自认是个能说会道的人,此时背上黛玉却觉心头梗塞说不出一句喜庆话来。背上的姑娘似乎没有重量,轻飘飘的好像柳絮。
这是姑姑唯一的孩子,这是曾经全身心依赖自己的妹妹,他们的关系本该是十分亲近的。
不是没想过要多照顾些,只是想着想着人就要出嫁了,还没来得及真正做点什么,他连对方这几年怎么过得都不太知道。
他们,是不太熟的。
贾琏双臂收紧,忽然低声开口。
“林妹妹,你可还记得那年咱们一同去扬州,那时你还没我肩膀高,姑父临走前儿说唯独放心不下你,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你。
回来路上怕你心思重多忧虑,我还特意下船买了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里面你最喜欢兔子花灯,我说以后每年都买给你……”
贾琏说得有些急,说到后面声音还带了丝哽咽,黛玉只安静听他说了一路,待马上到地方才回了一句。
“不记得了。”
锣鼓喧天中,大红的轿帘落下,贾琏站在原地看着迎亲队伍逐渐远去,怔了许久才尴尬一笑。
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记得也好,毕竟,说好的花灯他也只买过那一次。
。
因送嫁妆那日声势过于浩大,到了成亲的正日子出来看热闹的很多。
喜庆日子人多是福气,陈家跟着陈愉过来接亲的婆子发了一路喜钱,乌泱泱说不尽的吉利话穿过轿子落到黛玉耳朵里,好像她和陈愉真是天造地设情投意合的一对,即便,他们从未见过。
亲事流程大同小异,随着身旁陌生的夫君,黛玉安静走完了全程,来的人很多,直到礼成送入洞房,黛玉好像还能听到人群熙攘。
进了屋后,陈愉没有再离开招待亲友,而是直接留在了房中。
既没有听喜娘的话掀盖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看着黛玉。
被人看着是能察觉到的,黛玉脑中一片空白,设想中的成亲和实际并不相同,不是简单地多了一个名义上关系亲密的人,而是,他们真的会十分亲密。
和陌生人同处一室,只听对方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就让人不自觉地战栗。
做好了离开贾家的准备,没做好真正嫁为人妇的准备,或许,没有人能做好。
黛玉微微垂着头,背却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维持着姿势。
“咱们新郎官可是看新娘子看呆了?还不过去掀盖头?”看陈愉没有动作,喜娘开口道。
“嗯。”
陈愉不再犹豫,接过喜娘手中秤杆。
盖头被人挑起,黛玉略略抬头,一个清瘦高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华丽的喜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拿着秤杆的手骨节分明,腰微微弯着,虽涂了东西脸上仍是盖不住的苍白,挺直的鼻子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瘦削。
久病缠身的人多少会有些阴郁,便是黛玉自己眼中多少都会积着愁绪,然而,面前枯瘦如柴的人神情温和,尤其一双眼睛格外奇异。
仿佛潇湘馆的竹林,不是秋天的萧瑟冬日的凄凉,是春夏的竹林,充满了让人愉快的活力。
“真真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喜娘看二人只是单纯互相看着不言语,怕出来什么幺蛾子,口中的吉利话不要钱般地冒出来。
吉利话说得太密也有些聒噪,黛玉眉头微皱,陈愉已经开口。
“带人出去吧。”
“是。”
守在一旁的丫鬟闻言领着喜娘出门,顺道叫了站在一旁的紫鹃雪雁,紫鹃略带担忧看了眼黛玉,随人出去关了门。
开关门带了些风,黛玉没忍住轻咳了几声,刚要觉得自己有些晦气,就听面前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黛玉惊讶看着人,只见陈愉左手抚上胸口,慢腾腾挪到桌旁凳子上,右手撑着桌子,隔了半晌才渐渐平息。再抬头时,苍白的脸上泛上了一丝病态的嫣红。
对上黛玉有些担忧的脸,陈愉微微一笑,轻声道。
“吓到你了?”
或许是嗓音神态过于温和,或许是方才忍不住咳的同病相怜,又或许是那双眼睛,黛玉悬在半空,焦躁不安的心诡异又平稳地落了下来。
黛玉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就看对方眼中多了丝疑惑。
“你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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