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研学历练

垂死梦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绞痛令文天祜顾不得其他,只有一个念头:

——痛,太痛了。

无论是被魔族的魂火焚烧至死,还是以身饲铃燃血至死,那样的痛都实在是刻骨铭心,已然镌入她的神魂深处的记忆。

魂火好似还在灼烧着身体,疼痛令她忍不住去想:自己统共活了三世,加起来却抵不过普通人一世的寿命。

第一世死亡的重历,躯壳与神魂上的双重悲鸣,沉重得令她直不起腰。

但此间疼痛,却有人在她耳畔呼唤,蓦地将她自梦魇中抽离。

“师姐……师姐……”

好像落入了谁的怀抱,少年的指尖若即若离,冰凉的触感抚上额头,却莫名平息了魂火的灼烧。

“师姐?你还好吗?”

文天祜趴在临窗一侧的案牍上,白肤银发的少年紧贴着她坐在身后。

喘着粗气猛咳半天,文天祜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苍白得几近透明的手。

这双手轻抚在她的额上,源源不断的凉意自他掌心散出。

文天祜撑着案牍就想起身,即便她一眼便认出这双手的主人,是她还算信赖的小师弟。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身上披着的枣红外袍掉落。文天祜摸了摸被冷汗浸湿的鬓角,只觉得自己脚步虚浮,胸腔发痛。

“咳咳咳……老毛病了,我没事。”文天祜捂着心口,眉头紧锁,“只是师弟,你怎么还在这?”

“师姐,小心些。”

季素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是挽着师姐的臂膀助她借力转身。

文天祜挪至案牍右侧,掏出常备于此的草叶纹青铜镜,定睛一看:她的瞳仁拥有生命一般隐隐滑动,逐渐由一化二。

果然,重目又自动开了。

再抬头去望,这里是文天祜今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医家课堂。

堂明几净,解剖教习室被打扫得十分干净。

细细端详,文天祜发现自己原先的位置被人放了两个枕头:一只决明子硬枕靠背,一只羽绒棉软枕垫着额头。

而面前的案牍内侧有个木笼,笼中装着一只教习发放的实验白兔,正翕动着嘴啃食萝卜。

“师姐,今日解剖实验考核,你晕倒了。”

季素问顺着她的视线解释道。

他银发粉瞳,双眸狭长若含春水。

外袍被他褪下披在师姐身上,剩下的里衣让他浑身一白,唯有枣红色发带与眉间红痣交相辉映,如雪中梅花,尽显半大少年的昳丽之姿。

“邬采邦教看了说你没事,但不建议移动或强行唤醒你。我放心不下,就在这守着师姐了。”

似乎,确实如此。

文天祜略一思索,自幼时初次见血色、闻血气晕厥,她如今的梦魇愈发真实,每每都仿若再临其境。

躯体逐渐恢复平静,文天祜无奈扶额,低头掏出腰间芥子袋中的尺素,刺眼的光芒让她的瞳目一缩。

如今,方过子时。

距离原定卯时起身参加研学历练的时间,现在还是尚早。

尺素丢回芥子袋中,文天祜拍拍季素问的肩,内心腹诽:这小子现在倒是已比我高了。

“师弟,你先回去吧,再等会儿,我要去赶研学历练的核舟。”

她说这话时恰有一阵凉风穿堂而来,解了外袍只着里衣的季素问兀自打了个寒颤。

文天祜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枣红色袍子,拍拍不存在的尘土给他披回外袍,不由分说地将师弟推出门外。

“师弟,早点休息!”

半夜里的医家厚朴教学楼寂静无声,偌大的解剖教习室早已空无一人。

黑黢黢一片中,仅有几盏长明灯还亮着,其他的在子时后已自动熄灭。

孤身一人时,文天祜才能平静回忆自己的过往。

千年前的第一世,作为无父无母的孤儿,文天祜与收养了她的师傅生活在北越边境,靠打猎与采药为生。

在北越雪山深处,文天祜九死一生斩获机缘生死铃,终于有了前往六一谷生死家求学的契机。

可还未等她修得正果,师傅便无故死于新生魔族的魂火。

最终她虽与那魔同归于尽,却再也见不着师傅。

悉悉索索片刻,文天祜放平两个枕头,换了个对窗的姿势,重新躺了回去。

方从记忆漩涡中苏醒,髓海中的神魂魂火还在躁动摇曳,重目一时难以关闭,文天祜的夜视能力因此极强。

从她仰卧的视角望去,檐雨如绳,微凉的水渍从窗外倾泻而来。

明明前半夜还晴朗一片,后半夜似乎突然变了天。

但子时不愧是观天象的最佳时机,即便下着淅沥小雨,夜色仍然澄明。

风清月朗,旖旎成水墨。

忽然听得周围有细碎的声音,文天祜抻长脖子去瞧,竟是桌上的白兔正翕动着啮齿啃咬饲料。

站起身,文天祜目光移至案牍之上的木笼,揭开白兔的木笼门,文天祜捻着白兔后颈的皮肉将其拎至掌心。

指尖顺着白兔柔顺光洁的毛发轻梳,感受着白兔在怀间缓缓地起伏。

弱小却温热的脉搏在掌心升温、勃发,文天祜蓦地攥住其纤细的脖颈,臾抴命运的咽喉。

兔子受了惊吓疯狂挣扎,求生欲激增下竟扭头狠狠咬了一口擒着它的人类。

吃痛让文天祜从游魂中回神,她弗一松手,白兔径直掉进笼中。

许是因为仍在应激状态下,这只白兔在笼中上下乱窜,打翻了教习为它准备的食盆。

作为解剖使用的白兔,这种白兔啮齿的锋利实在有限。就算是它豁出性命一般的挣扎,甚至都未能让她的指尖破皮。

文天祜想,你瞧,面对毫无胜算的对手,就算是白兔也会因本能而拼命挣扎。

关上木笼,白兔逐渐恢复平静。至此,重目分裂的瞳仁也已恢复原样。

她攥着白兔的本意就只是让它受惊,恶劣得像狼来了中的少年。

那是个怎样的故事来着?

——从前有群村民,被放羊孩儿以狼恐吓后发现受骗,待狼真来时已无所畏惧,不是因为失去恐惧,只是因为听惯了重复的话语,麻木之下便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

以至于村民最后所有的羊,都被蚕食殆尽。

其实,文天祜本也是那群村民中的一员。

唯有一点异于其他村民的是,往世的记忆随梦境不断重现,时隔千年的过往无时无刻都在警醒着她:

“魔族不可信。”

日高未起,枕上微醒。

昨夜送走小师弟并安置好兔子后,文天祜便安然入睡。

好在后半夜无梦,清晨文天祜掐着点醒来。

晕血昏厥带来的梦魇,除了减少了她的睡眠,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精神损耗。

毕竟,早已司空见惯的事物,学会适应才是王道。

从芥子袋中掏出储藏的无根水,引水扑面,格外醒神。

恰好文天祜最近辟谷,也不用等食堂开业,使了个净身决简单收拾好,便径直前往研学历练出发地——六一谷最北端,核舟停降坪。

七月十二,盂兰盆节开启三日前,鸿都门、稷下学宫联合开展一年一度的「研学历练」。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在鸿都门待了六个年头的文天祜,已是第二次参加「研学历练」。

「研学历练」的基本规定是:诸家年满十七未满二十二的内门弟子,均强制参加。

去年还有师姐相伴,结果今年挑挑拣拣,仅剩的年轻弟子中,十八岁的文天祜满足条件。而小师弟今年十五,年龄不够。

因此,最后医家满足条件参与研学的内门弟子,只有文天祜。

作为医家唯一一根独苗苗,顶着鸿都门那么多双眼睛,文天祜真是想逃也逃不掉。

会出现这种结果,主要还是因为天地的医家大族便多讲究血统,有什么技艺往往都是家族传承,鲜有家族会将不满二十的孩子送至鸿都门学习医家。

鸿都门医家,通常被称为学院派医家,作为超脱于天地七大医家流派的统综,鸿都门医家自成一派,属于最为系统、全面的一支。

其他七派虽各擅胜场,但都比不过鸿都门医家的系统全面。故习得本家特技后再进入鸿都门医家补充学习,效果一般最好。

六年前,自小跟随母亲文兰因修习河间派医家的文天祜不过总角之龄,却已尝试各种方法以期解除医家重目限制,虽然最终结果无一不以失败而告终。

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文天祜十二岁时听闻六一谷另有它法。

于是,十二岁的文天祜背井离乡,独自前往六一谷,最终成了这鸿都门医家内门,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小师妹。

打开医家门禁,幽青的长明灯模糊夜色。

六一谷的东北边被桃源山阻挡,冉冉升起的朝阳染晕金顶云海。

但山下的景色仍是尚未破晓的灰蒙,幽青的长明灯在黯淡一片中宛若灵火。

黑黢黢的夜路对于他人来说是为障碍,对于拥有重目的文天祜来说却是毫无阻碍。

光怪陆离的灰蒙在重目的世界中,格外明朗。

文天祜御气飞行,很快便抵达核舟停放的降落坪。

奈何卯时不到,核舟停降坪空空如也。

思量片刻,文天祜御气方向一转,冲去教务处唤醒了还未起床的核舟驾驶者徐老,体验了一把“第一位登上核舟的内门弟子”专属待遇:

——被核舟驾驶者徐老哼哼哼连骂了两声“小兔崽子”。

等到正式踏上行程,核舟通报更新研学历练组队要求时,文天祜已经躺倒在核舟分配予医家的长椅上,旁若无人地睡着大觉。

梦里的她回到孩提时代,正在故乡天雁国的天雁城里乱窜。

一句“要吃冰糖葫芦”嚷了半路,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阿祜,终于在归家之前碰上了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她拽住母亲文兰因的手摇着撒娇,却不曾想,拽了几下竟然拽不动。

又拽了拽,温柔似水的“母亲”似乎坳不过女儿的坚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就此妥协。

但“母亲”弗一张口,文天祜就蓦地睁眼。

因为她的“母亲”,开口竟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开头化用诗句“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另外本文不保证男主的出场频次

尚未出场?尹斯年?男主:喂!

感情线排个雷:

①男主强但女主更强

②恋爱脑男主的单箭头明显,没有狗血误会,但有男二(白毛小师弟)

③男主人设概述:白黑切白的狡黠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