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瑶白跑了一上午,口干舌燥的。
她想用石灰试验,可不敢确定这个时代是否有石灰,想到石灰可以入药止血,就用顾旻试了一试。
一大早李清瑶先去找李业成,谁知李业成昨晚连夜出林州,就他和林管家两个人,院子里的人大早上去服侍发现没人才知道。
李清瑶没办法,还是得去接触陈长治。
陈长治摆明不给她面子,李清瑶在他的堂口等了两个时辰都没等到人,只能来他的码头碰碰运气。
白费口舌和脚力没有半点进展,李清瑶心里憋着一股火。
她坐在一旁免费的凉茶摊子上喝茶下火,这是青岩帮给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落脚的地方。
茶棚是一个半瞎眼的老头看着,每日煮着一大锅茶水守着等码头上做工的人来喝。
说是茶水,其实就是茶叶碎冲泡的水,味苦,拉嗓子,一喝一口渣渣,吐都吐不掉。
这样的茶是免费的,各人喝自个儿去拿着海碗打。
码头上做苦力的人不挑,淌着汗拎起水壶一口气灌个水饱,汗落得更凶了,稍微喘口气,互相吆喝一声,再去码头上搬货。
稍微有点头脸的会单独点一壶茶,不拘是白茶绿茶,招呼一声,给几个铜板,看火的老头子颤颤巍巍地另开一个小炉子煮茶,亲自拎着茶壶,掀开白布包着的茶盏,给你倒上一杯。
茶盏用的人少,就是讲究茶味道,愿意花两个铜板买茶的也是用碗喝得居多。
正是大中午,码头上做活的暂且歇了脚,三三两两地坐满了茶棚,混着汗味的热气笼罩上来,说笑声把仅存的茶味冲淡不少,只有坐在角落边上的一个壮汉是另点了一壶茶的,其余的都是喝得粗茶。
李清瑶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也喝得是粗茶,只不过一次就喝一口,反而成了另类,守茶摊的老人家已经眯着眼睛看了她好几眼。
李清瑶一身男装,在其中也是另类,因为除了守着茶摊的老人和她一样穿着上下齐全的衣裳,其他汉子基本就没穿,只有一块遮着下身的布,上身都赤条条的,被汗水浸透的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
码头上都是讨生活的人,做着最苦的苦力,怎么舒服怎么来,若不是顾忌着码头上还有缝穷的妇人,他们连那块布都不用。
说是顾忌也不多,每逢这些汉子歇下来的时候,码头就是妇人的天下。
除了缝穷,她们还会定时扫走码头上遗落的稻米,一捧捧地藏在衣裳里的口袋——光等着捡是吃不上饭的,人多的时候码头上会出现一群乱跑的幼童,他们似风一般地跑过,袖子里都藏着铁针,“歘——”,苦工肩膀上的粮食袋就漏了缝,掉下一细溜的米来。
铁针戳得准,每袋顶多戳一次,一溜烟的米后又被后头涌出的米堵住,这样管事的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破了的袋子又会交给妇人们缝补,再让她们赚些铜板。
码头上热乎乎的,扫米结束的妇人们也来棚中讨茶喝,有和干苦工的大汉相熟的,搭上两句话,唯有李清瑶坐得地方清静。
“挤什么挤?”坐在角落里的男人哼了一声,假意推开要来蹭茶人的手,还是让他倒了一杯走,“猴崽儿,去边上坐着吧。”
精瘦的少年环顾四周熙熙攘攘的壮汉,觑了一眼李清瑶在的角落,独点了一壶茶的汉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第一反应是脸上太干净了,一点也不像做他们这行的,脸也有点眼熟。
“戚老大,让我和你挤一挤呗?”精瘦少年笑嘻嘻地想岔过去。
都是在市井里讨生活的人,眼睛都尖,他一眼就看出李清瑶是个女娃娃,还是个和他们讨生活的人搭不上边的女娃娃。
其他苦力也看得出来,只是他们是一样的心思,不关自己的事情当做没看见,免得无形中招惹一些“贵人”,反而落不了好。
戚老大是个热心肠,平日里也护着他们这些苦力,只是脾气急躁,容易上头,精瘦少年怕他出头惹出事,这才出声想打哈哈圆过去。
戚老大才不惯着,大喇喇地端着茶碗,“砰——”地一下放在李清瑶的面前,一脚踩在凳子上,竖着眉,定定地盯着李清瑶半晌。
李清瑶任他看,没动身也没出声。
戚老大一时间也不好说些什么,他是莽撞,刚才一冲头见那小子的脸色,还以为是李清瑶不让这些汉子同坐,急急地就要来给人讨公道,可等自己一过来,立刻就发现了,不是李清瑶的问题,而是这些汉子一时间摸不清楚李清瑶的身份,不敢上前。
茶棚里的眼睛全盯在戚老大这里,他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只得收了坐在李清瑶对面。
他越看人越觉得眼熟,定定地瞧了人半晌,粗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李清瑶早就认出他是当初在码头上带领一众人捞货物的汉子。
“前些时候码头上,廖大把我和另一个男人抓过来做工……”李清瑶觑着他的反应,慢慢道。
“你是银鹤十四?”戚老大打断他的话,皱起眉头,面色不善道:“你来码头做什么?”
每个堂主都有自己分管的码头或者店面,眼下戚老大所在的码头就是李长治的。
那天傍晚,戚老大先是听了一耳朵廖大受罚,紧接着陈长治紧急拉了他们几个码头上帮工的头头,将李清瑶回到青岩帮的前因后果说了个七七八八,才正式切入了正题——李业成让他们堂口配合李清瑶研究泥龟建造,而陈长治的意思是不需要多配合,意思意思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找你们堂主。”李清瑶直接道。
“堂主不在码头。”戚老大不懂帮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有些好奇李清瑶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非要掺合到这些男人的事里来。
不过她能够让廖大吃瘪,戚老大还是有点敬佩的,他素来看不惯廖大这个人,又因为不会奉承在廖大手下吃了不少暗亏。
李清瑶也没指望能在这里蹲到陈长治,她只是想来码头亲自看看,试探试探陈长治对她的态度到底是严峻到什么程度,现下她能坐在码头边上喝茶,还能和这儿的人搭上几句话,已经比她预想的情况好多了。
陈长治只是不提供帮助,目前为止并没有直接阻止她。
也是,李业成亲自说的,陈长治再怎么虎,也不会在明面上给李清瑶难堪。
李清瑶得寸进尺地试探道:“船上除了漕粮,什么土宜都有吗?药材多吗?”
戚老大刚升起的敬佩之心淡了不少——连船上的货都不清楚,还想要在帮里争权,真是不自量力。
心中这么想,戚老大还是热心地给她解答。
“漕河自南向北,风物人情不同,所产特色也不同,有经验的船长会带好卖的当地时新货,沿途卖掉,或者在停泊处再买上一批,供下半程卖,其中赚到的银钱都由船长分配,一般来说南边的丝绸陶器茶叶都是尖货,药材也有,都是些北边不好得的药材,或者看需求,我记着有一年北边新建了一座庙宇,需要大量的香料,出价高,要得急,那一批的船上十有八九都带上了。”
“你想带些什么?”戚老大问道。
“只是在想,若是有些东西当地数量不够,是不是可以托人从别的地方带些过来。”李清瑶自然没有想着通过外地运输获得足量的石灰,派人去外地找太大张旗鼓不说,就照着古代的脚程,等东西到了,她军令状上的时间也过了。
她不方便透露太多,又着实需要戚老大这么一个熟知当地情况的脑子,只能假装笨拙地试探,试图能抛砖引玉。
“现下不行。”戚老大摇摇头,“现在刚开春不久,漕河还没开,你到哪儿去托人运?走陆路的话……为什么不问问当地的当铺有没有?”
“当铺?这不是典当贵重物品的地方吗?”李清瑶根本没往那里想过。
“哼。什么算是贵重?除了金银玉器,其他的东西,你给的钱够多,再贱的东西不就贵重了?”戚老大说,“一出一入,当铺自然也不止做收东西的买卖,尤其是我们这里。”
李清瑶明白了,有些当铺势力大,表面上做着典当行的交易,背后还能接点私活,只要银钱够,什么都能找到。
“能做这行的当铺,最近的是哪里?”李清瑶打听道。
“你往西走,穿过两个胡同,右手第一家柏记就是。”
李清瑶道谢后依言往胡同里,走了几步,人烟稀少,青石路更是逼仄。
霉气混合着水汽,两边的土墙上攀岩着青苔和不知名的野花。
“滴答——滴答——”被正午太阳照射出的水汽凝聚,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声声可闻。
李清瑶顿住步子,猛地回头看去。
胡同中空无一人。
可她刚才听见了另外的脚步声。
往前是绵延不断的小路,李清瑶抬头向上看,一线天似的狭窄高墙,两边墙面都是堵实,连个窗户也没有,是房屋的背阴处,如果有人死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几天才能被发现。
戚老大真的那么热心吗?
李清瑶后悔自己的莽撞,可惜现在前后路差不多,不管前进后退都没有大的分别。
李清瑶一咬牙,继续往前走。
“滴答——滴答——”
滴水声接连,李清瑶一口气跑出胡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