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修建泥龟你一人之力也难,就让老五手下的人帮你,你要用他的人同他说一声。”李业成安排了坐在最边上的一个堂主。

“老五!陈长治!说句话!”李业成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轻蔑的眼神自上而下将李清瑶打量了个一个遍。

在刚才的争吵中,这位陈堂主并没有出声,他好像不屑于同李清瑶吵闹,只是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静静地盘着核桃,直到李业成喊他,才转过头,眼中的嫌弃显而易见。

“我做不来,谁能做谁来。”陈长治竖起两道粗眉,双臂合抱,一点面子都不给李业成。

“老五,你管的码头泥龟是损坏最严重的,反正也是要修,从你们那儿开始不是最顺手吗?”李业成劝他。

“如果修不好,开春后我手下的兄弟们喝西北风啊,帮主,你可别太偏心了。”陈长治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捞货物的时候也说是在我的码头上丢的,把我手下的兄弟都要过去当牛马使,一个个累倒在家里歇着呢,我可做不了他们的主,帮主您啊,还是把这个没差给旁人吧。”

陈长治阴阳怪气了一通,硬是不松口,一旁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堂主慢慢开口,“大哥,老五不愿意就算了,要是小侄女看得上我,要人还是要东西来找我呗,我手下也有码头,就是远了些,需要侄女每日车马劳顿了。”

李清瑶第一反应是他哪有这么好心,正欲开口推拒,李业成出声道:“老二,你近日要有忙着的事,还是让老五做吧。”

“老五!”李业成又吼了一声,陈长治敷衍地点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没有人询问李清瑶的意见。

确实,李清瑶现在的地位也不够在他们面前说什么。

青岩帮李业成为首,下设十二个堂主,分管码头、船只、粮仓、当铺等一些店铺,这十二堂主同李业成是兄弟相称,行十三到二十一为青岩帮的第二梯队,多为十二堂主的徒弟,再往下就更加排不上名次。

谈得差不多之后,几个堂主依次先走,李业成落在最后,瞧着这些人走了,才开口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李清瑶不敢说完全的实话:“七成。”

其实她只有五成,但在这些虎视眈眈面前她总要装得有底气些。

“有事情找你五叔,他外冷内热,不一定会帮你,但一定不会害你。”李业成低声道:“其他的你自己注意点,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

李清瑶没想到李业成瞧着好像还是站在自己这头的。

“就是棚户区的一个寡夫,我受伤躺在床上的时候,是他救了我一命。”李清瑶觑着李业成的脸色。

“受伤?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李业成惊讶道。

他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震惊不似作伪,李清瑶在心中默默想——看来自己是怎么沦落到棚户区的连李业成都不知道,那可以为她解答这一点的就只剩下两个人,据说处理她这件事的林管家和现在正在受刑的廖大。

“我把顾悯带回来,需不需要同林管家说一声?”李清瑶缓慢试探着林管家在青岩帮内的地位,“毕竟他身子不好,还需要吃药,吃住在帮中也是一笔开销。”

“不用。”李业成没把这点小钱放在心上,“你和夫人只会一声就行,她喜静,内院里少有男丁,别让他乱跑,另外多余的银钱问你母亲支取就行。”

林管家看来是主要管帮内各堂主之间的事,而内院一直是以李业成的正房夫人为首,只不过实际管家的权力在她的生母邹夫人那里。

从李业成的话中不难看出他对大夫人的尊重,而邹夫人和辛夫人这么多年也没有闹出大事,多半也是李业成制约的结果——一个掌控着内宅的钱,一个受着宠,两边再闹,也没多少实质上的伤害。

因此辛夫人才会铤而走险,将内宅不能解决的事情延续到帮中,和廖大联合在一起,想要趁乱胡乱要了李清瑶的命。

不过看起来辛夫人的手也没能伸多远,廖大这样的人在青岩帮里都排不上名号,看来李业成对帮内的治理也是极为严格的。

中庸,制衡。

李业成就像是一架天平的中心,将帮中的人放在天平的两端,那么他对李清瑶的友善提醒也是制衡的一部分,只是李清瑶还不知道他想要用自己制衡谁。

李业成走后,李清瑶一个人站了很久,窗外开始落雨,春雷轰然而下,绵绵的细雨如针,刺入土地。

大地正在复苏,运河自南向北缓缓恢复生机,马上就要迎来运河最繁忙的时候。

“小姐,小厨房派人来问小姐晚饭想吃什么?”云烟打断李清瑶的思绪。

“母亲回来了吗?”

“没有。夫人传话来说不用等她。”云烟微微叹了一口气,“又不知道夫人要待到多晚,大夫人也真是的,我们夫人向来恭敬,她却总是折腾我们夫人,近日来更加过分了,几乎日日要将夫人喊走。”

“夫人她与母亲有过节吗?”

“我们夫人那么好脾气,怎么会和人有过节。”云烟嘟囔道:“不过听说大夫人和我们夫人是一同进府的,两个人年轻时因为帮主也多有口舌。”

两女争一人的俗套故事吗?

李清瑶没再多问,让云烟告诉小厨房随便做点时新的蔬菜,送到顾旻在的屋子,她要过去同他一起吃。

临时被打断,李清瑶的话还没问完。

雨丝将天幕压低,灰黑色的天笼罩着外界,顾旻屋子里已经上了灯。

昏黄的灯光下,顾旻只穿着一件里衣,正聚精会神地缝补着他破破烂烂的外衣。

他膝盖抵着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放着针线和各色布,被子上摊开几件颜色相近的布匹。

李清瑶直接坐在他的床边,顾旻头都没抬,口中还咬着一截线,口齿不清地回了她之前的问话。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棚户区,我没看见谁送你来的,棚户区除了我没人接近你,你昏迷期间没有短暂地醒来过,也没说过什么梦话。”顾旻垂着眼,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灰扑扑的窗帘上,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李清瑶的半张脸。

“破成这样了,别补了。”李清瑶没从顾旻这里得到有用的信息,气泄了大半,“我让人照着你的身量去买几件成衣。”

“我还预备着些,等我好了,还是得回去的。”顾旻咬断棉线,打完一个结。

被他修补好的衣服平平整整的,瞧着确实很像是一回事。

“也是可以待在这里的。”李清瑶摸着他修补过的针脚,淡淡道。

顾旻浅浅笑了,了然道:“李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顾旻落了次水,胆子倒是大了些,李清瑶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把顾旻收入麾下,这么一看能听懂一点弦外之音,至少不是一个坏事的傻子。

“至少,我得先在青岩帮里活下去吧。”李清瑶轻声道:“今日,几位堂主和我签订了军令状,有关修建泥龟的。”

李清瑶三言两语将过程讲了一遍,她没说一句自己的想法,静静地等着顾旻的回答。

这是测试,也是一种试探。

试探顾旻是否能和她成为同路人。

“李帮主的话可以听一些,陈长治对你态度不好,你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助力难,可只要你不去惹他,他一般不会出手。”顾旻分析道:“我有两计,一为上计,一为下计。上计,先争取陈长治信任,投其所好,消除偏见,若他能够承认你,修建泥龟便能一马平川,阻力减少。只是此计前提需要找出他对你态度恶劣的原因,如果是有宿仇难以消除,此计便废,如果是有人从中挑唆,你和他之间有所误解,关系便还可以转圜。”

“态度改变不是一朝一夕,我的时间不多,等到陈长治认同我,我和你早就都扫地出门了。”李清瑶说,“你的下计呢?”

“下计……李姑娘修建泥龟的秘方可是独一家?”

“是。”

“把握几成?”

“五成。”李清瑶说了实话,“其中需要的一种东西不知可否寻到,若能寻到,八成。”

“下计是单枪匹马,冲破阻碍,直接用结果结束偏向,凶险的是明枪暗箭难躲。”顾旻说,“如果我是你,我选择下计。”

李清瑶浅浅一笑,没说采纳还是不采纳。

“你在屋中养病,不要乱跑,后院人员繁杂,不要起了冲突。”李清瑶慢慢道。

“后院人员繁杂,可以打探消息,但不要打草惊蛇,明白。”顾旻点头。

“我刚回帮不久,说不准这些天有人来找我,可我需要外出,不在屋中的可能性较大,你一个人在院中,需要注意安全。”

“命格孤煞,克亲克友,一人当关,万夫莫开。”顾旻苦笑着调侃自己。

李清瑶也有用顾旻克星的身份挡住一些人的想法,既然他这么识趣地提出来了,也不用自己明说了。

“你不怕我的命格?”顾旻微微眯起眼睛,问道。

“我更怕穷的命格。”李清瑶开玩笑道。

天煞孤星之说能够挡去一些来看热闹的人,剩下的真正想要找李清瑶有事的挡也挡不住,李清瑶也没指望真把顾旻当成一个百试百灵的门神,她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招待没意义的人身上。

而且她还需要时间贴近原身的习惯,少在人前就多安全一分。

“有时间……也帮我补补那件衣裳吧。”李清瑶突然道。

顾旻知道她说的也是在棚户区穿的破布。

“你一个堂堂帮主女儿,还怕没衣服穿?”顾旻调笑道。

“说不准哪日又要回去呢?”李清瑶说,“现在能蹭块布,蹭点线就蹭着吧。”

灯火氤氲,模糊了两人含笑的眼。

与子旧衣,不忘故约。

“合作愉快。”李清瑶握住顾旻的还握着线球的手晃了一下。

顾旻一怔,慢慢回握住李清瑶微凉的手指,他摸到李清瑶手上的老茧,在他熟悉的位置分布着厚厚的练武留下来的茧子。

“同盟愉快,李姑娘。”顾旻眸光微潋,轻声道。

“现下,我就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李清瑶抓住顾旻的手腕,真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你受伤了,很严重,流血不止,需要一味药来止血。”

顾旻眉头挑了一下。

“药方我已经拟好。”李清瑶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上头依稀可以辨认出些许笔墨痕迹。

顾旻瞄了一眼那张纸,李清瑶没有当着他的面打开,显然是不准备给他看。

“好。”顾旻浅浅弯起嘴角,拿起剪刀,毫不留情地在自己手臂上划开。

鲜血顺着深深的伤口涌了出来,顾旻面色不改,声音温柔。

“李姑娘,这样,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