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两边赤底银字旗在风中朔朔作响,正中蟠龙香案上插着三炷香,香案两边各摆着一张梨花木椅子,只有左侧椅子上坐着人,正是青岩帮现任帮主李业成。
李业成左右摆着十二张椅子,这代表的是青岩帮的十二位堂主,这些就是青岩帮全部的核心人员——有些座椅上是空的,说明堂主如今不在帮内。
在各位堂主身后站着的,都是这些堂主的徒子徒孙,一层一层全是按照严格的等级制度,密密麻麻地将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老实点。”廖大和他的两个手下三两下塞住李清瑶和顾旻的嘴,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廖大本是想去找林总管的,谁料想这么巧,正好遇上帮里在请家法,只能先将李清瑶和顾旻放在身边看着,先照着规矩看完家法处置再说。
廖大的地位瞧着在帮中还算是中心,他的位置堪堪能看见跪在地上的三个人。
李清瑶静悄悄地挤在人群中看着,瞥见廖大脸色微变,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不是麻小子吗,出什么事了……”
“青岩帮帮规有二十一,你等犯了哪条,可知啊?”站在李业成身后的中年后生厉声呵斥道。
他一声下来,地上跪着的三个小子皆下得身躯一震,匍匐在地的脊背弯得更深。
“小的犯得的玩忽职守之罪,前日轮到我晚上当值,我多喝了几杯,昏睡过去,未能及时发现码头泥龟被暴雨侵蚀,次日依旧上报一切无恙,船只才前来停泊,撞上泥龟,小的知错,帮主,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不是故意的,我……”
“在其位应谋其事,你玩忽职守误了我青岩帮的的生计,还敢在这里讨饶?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帮规何在,我青岩帮如何能立足林州?”林管家当即在一旁墨案上执笔,笔走如蛇,立时写出一封纳罪书来,捧至李业成面前。
“请帮主批罪。”
“赐红牡丹图。”
“什么是红牡丹图?”
李清瑶听见身边有人小声问道,另外有人小声地回他。
“这是帮中的一种刑罚,受罚人需要五体投地,将整块背裸露出来,取一块白布,覆在被上,行刑人取一尺宽的戒尺抽打……”
李清瑶看见,林总管从一个檀木盒子中请出戒尺,递给座下的一个堂主,堂主接过戒尺,走到那认错的伙计背后。
两边自有人上来按住他的双手双脚,掀开上衣,铺上白布,而后在他嘴里塞了一团麻布。
“啪——”响彻码头的板子声透过云霄,一声声连绵不绝,白布上很快渗出血迹。
行刑的堂主动作又快又狠,看着只是平平无奇地挥动手腕,那渗出的血迹就像是活了一样,深浅不一,层层叠叠。
“这就是手上的功力,帮主说要一副红牡丹图,那打完之后白布一掀开,上面就是群开争艳的牡丹,可白布下的皮肉都被打烂,没有几个月都长不出囫囵伤。”方才讲解的人继续小声道。
受刑的年轻人刚开始还有些声音喊叫,等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是一丝声响都没有,整个晕了过去。
即便是晕过去,也是躲不了刑罚的,该受的板子一个都不能少,行刑的堂主紧绷着脸动作。
好不容易打完,两边的人拖着半死不活的人下去。
剩下的两个人早就抖如筛糠。
林管家依次问了罪行,请林业成批罪,各自领了刑罚后,林管家重申了一遍帮规,各位堂主起身,围观的人群散去,只剩下廖大还带着李清瑶和顾旻候着。
人群散开,露出香案斜后方一个迎风而立的美妇人,她从身边的丫鬟手上拿过披风,上前给李业成披上。
林管家也离了李业成身边,自动往远处走,剩下的几个堂主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谈事情。
廖大见人散得差不多了,提着李清瑶和顾旻往林管家身边走。
廖大存着点邀功的心思,还没走到林管家面前就微微提高声音,偷偷瞥了一眼远处的李业成,道:“我有罪,虽然泥龟检修不是我的事情,可是我当初领命修建泥龟,如今泥龟受损,我这个主事的也有责任。”
“都是我掉以轻心,以为同受帮主恩泽的做事都会尽心竭力,就把修泥龟的事情交给这两个人,谁知道他们竟然做出这种偷工减料的事情来,让我们青岩帮受到了这么大的损失,还坏了青岩帮的声誉,我一听见这件事就开始查,趁着这两个背主忘恩的黑心东西逃跑前先拿下了,由帮主处置。”
廖大一把拉住李清瑶和顾旻,将两人往林管家面前一推。
李清瑶心道不对,这人方才在棚户区还说是他们是偷粮,现下就变成了修建泥龟的罪了,这廖大分明就是想要置她于死地——他是知道自己本来的身份的!
“你确定是这个人?”林管家目光淡淡地在李清瑶面前扫过,似笑非笑地看着廖大,问道。
“我……确定。”廖大一时间琢磨不出林管家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远处的给李业成披衣服的女子已经若有若无地向这里投来视线,是否能一步登天就看今天赌这一把了!
“我确实是将修建泥龟交给这两人,谁知这两人两头吃,根本没有在这上头花心思,反而让修建的工人偷工减料,才酿成今日之祸……”廖大许是心虚,声音不由地提高。
“你不用同我说。”林管家截断他的话头,微微侧身,瞥了一眼被声音吸引过来的李业成,若有若无地提醒道:“做事做干净点,想东西想细致一点。”
廖大忽地被提醒,想起什么似的,飞快给李清瑶和顾旻戴上黑布头套,登时李清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被廖大推着往前走,估摸着走的步子和方位,没几步,膝盖就被踹了一脚,跪在地上。
“什么事?”
她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廖大把刚才和林管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样的小事,本来是不用麻烦林业成的,只是这次码头上货物损失惨重,林业成正在气头上,恨不得立时能找到个元凶处置一下,廖大作为修建泥龟的负责人首当其冲,这两日都躲着李业成走,直到前两日,辛夫人找人给他带了一句话……
廖大悄悄抬头,正对上辛夫人略过来的眼神。
“这样有二心的人可不能留啊,夫君。”辛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而且这次我们损失的不仅是货物,还是青岩帮的面子,青龙帮和青虎帮一直虎视眈眈,我们稍有不慎,在他们眼中就是拿捏到错处……听说,河道的那位大人不日就要抵达林州了……”
“那就杀了吧。”带着不耐烦和厌恶的声音响起。
李业成连审一下都懒得审,被套上黑布、堵住嘴的李清瑶就如同案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呜呜呜——”她听见顾旻被拖走的挣扎声,而后就是“扑通”一声。
顾旻被扔进河中。
因为自身受限,李清瑶原本在来的路上得到的信息发挥不了半点作用。
廖大是认识她的,林总管也是认识他的,原本的李清瑶作为李业成的左膀右臂,一直在李业成左右行走,帮中的有头有脸的人认识她的不少,此刻,码头上还有一些留下来的堂主,听到这边的动静,说不定会关注些。
原主李清瑶被放置在棚户区,是帮中两股势力争斗的结果,李业成的态度不明,现下出现的夫人和廖大都是李清瑶的敌对方,那这码头上有没有可能还有李清瑶这边的人。
只要发个信号,被自己人看见,说破身份,一定是可以拖延住时间的。
李业成本来就没想让她死,现下他在水上吃了瘪,一定还需要助力。
什么信号?什么信号是漕帮可以看出身份的,什么信号是可以不用呼喊放出去的。
李清瑶忽地福至心灵,极快地掐住右手第四根手指的第二个指节,捏了一个决。
左三右四,左为男,右为女,指节次序为辈分,这是青岩帮日常身份判断和祭祀时参拜祖师时常用的联络方式。
“慢着!”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打断正拖着李清瑶码头边上走的人。
“金鸾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帮主要处置的人!”廖大急了。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件事能不能成就是现在这口气的事。
“把那个人也捞上来,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是不是你手下的人。”金鸾呵呵一笑,“廖大,你手下的几个瓜娃子我可都认识,官府秋后问斩还要验明真身呢,你也太过急躁了些吧。”
李业成没有说话,没说话就是最好的表态,另有两个水性好的伙计跳下河捞人去了。
“姑娘,你是银鹤第几代人啊?”金鸾问道。
李清瑶呜呜两声,发不出声音。
“还真是周全啊,嘴都塞住了。”金鸾冷哼一声。
“这是个姑娘?”李业成这才细细瞧着面前跪着的这个人,穿着破烂宽松的衣裳叫人看不清身形,让人难以辨别,“你说她是银鹤座下的人?”
“方才这姑娘捏了决,是右四二,至少是银鹤亲传。”金鸾说,“我别的不清楚,青岩帮姊妹之间还是知道的。”
“我记得银鹤出事后,她手下的人可没有分出去,怎么会到你手上了?”李业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把她的脸露出来让我看看,快点!”
黑布拿开,露出李清瑶一张脏污的脸。
“银鹤?”金鸾惊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