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水起好不容易强撑着从杜衡的视线中消失,双腿一软,就差瘫倒在了肖春身上。
肖春知道杨水起是被吓到了,忙扶了上去,她忍不住抱怨,“这世子是想要做些什么?没见过这样不知礼的人,要不要去同公子说此事?”
杨水起只觉杜衡这人心机深重,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试探,光是同他说话都要费劲去应对,只怕被他寻了纰漏。
她大口喘息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对肖春道:“现下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国公爷这几年来不像要争,同我们家也没什么交际,不是敌更不是友,暂且没必要因为杜衡这人而去烦扰哥哥。哥哥他平日里头也很忙的,便不烦他。”
两人也没什么心思再在外头待下去了,没多久就回了家里头。
学堂里头的测验成绩很快就出来了,不过五日,就知晓了结果。
公布成绩前夕,萧正找来了齐峰。
月夜之下,两人面对面坐在院中石桌上。
萧正先行开口,他问道:“齐先生,我想知道,杨水起可曾过了您这一关?”
他心中还有些许希冀,只期望这杨水起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才好。
但齐峰的话确实彻底叫他死了心。
“大人,杨水起,非等闲之人。”
若说一开始,齐峰对杨水起的情绪,也多为讨厌,可是从此次测验之后,他确实对她改观了不少。
萧正眉头蹙成了一团,“先生,此话何意?”
齐峰知道萧正今日找他来是为了何事,所以还特地带上了杨水起的考卷。
他将试卷摊到了萧正的面前,用手指了几处,道:“这杨水起,哪里是个呆子,这脑子随她哥,活泛。你看她错的这几处,难吗?也不难,若一开始我倒也以为她是真不大会,但你看看她写的‘论六国’的那一部分,便知,前面的那些,她根本就不可能写不出。为何不写?在那里把控名次成绩呢。既不叫自己掉出书院,却不又能太过显眼。”
“你说,这人能笨吗?”
听到齐峰这样说,萧正看起了杨水起所论之处。
他看了许久,第一反应便是,其文笔思想全然不像是她这样的年龄所能成之论。
若非年深岁久,经年感悟,何来此番见解?!
这写得实在是好,好到便是让萧正一瞬间都没了对杨水起这人的不满,而去沉浸于感叹其文采。
但萧正很快就回笼了理智,他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不能逐她出去?”
齐峰虽受萧正所邀,也曾亲口答应萧正去设测验,可如今测验成绩都出来了,他总不能言而无信,硬是把人赶走吧。
这样晚节不保的事情,他可不做。
齐峰道:“答应大人的事情我已经办好,只是,若罔顾事实而背地行不公之事,恕某不从。”
齐峰说罢起身离开。
既都已经和萧正行了这些事,现下又说不公?
还有什么公平与不公的。
萧正知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强行逼迫齐峰,他也不一定能做。
他看着杨水起的卷子想了许久,最后让人去喊来了萧吟。
萧吟到了之后,萧正让他坐下,又将杨水起的卷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萧正道:“这是齐峰给我的,杨水起的卷子,你自己看看。”
萧吟不明白萧正是何用意,但还是依言拿起了卷子,他越看眉头就锁得越紧,那双黑眸仿佛沾了水的墨,在月色之中,带了几分说不清的晦暗不明。
“呵。”
一声淡薄至极,带着几分讽刺的声音在黑夜之中兀地响起。
又骗他。
这次的测验对她来说分明不算什么,甚至说是轻而易举,可前些时日,还一副要为此而急哭的模样作态。
是吃准了他说不会拒绝吗。
她这人......
当真是爱作谎。
不知不觉的,纸张在他的手上都被攥皱了。
萧正见他如此,趁机说道:“则玉,非父亲诓你,早同你说过,这杨家的人,最是不可信,只要是有机会,就会叫他们不择手段利用。杨水起她分明不是传闻之中说的那样无用,但她却在你的面前故作不知,吃准了你是个君子,定不会坐视不理,是以才如此裹挟于你。你说,这样的人,你当真要同她亲近?”
少年面上没什么神情,只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也能看出他内心所想。
想来,叫人这样戏耍,他当是不快的。
“则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千万千万莫要再叫她蒙骗了。”
月光撒满了地面,顷刻间被人踏碎。
萧吟走在回居所的路上,却见前方树下站着一人。
“兄长。”
萧煦见到萧吟,便朝他走近,他道:“等你许久,父亲找你去是说什么。”
萧吟不愿再提起方才的事,光是想起都叫他没由来的烦闷,是以,听到萧煦的话,他也只摇了摇头。
见他不愿说,萧煦也不再勉强,便问道:“近些时日看你和小水都没什么来往了,前段时日不是还好好的吗,近来可是闹了什么矛盾?我上回还见她和国公府的世子坐在一处游湖呢,他们又是何时玩到了一处去。”
这几日萧吟依旧不愿意搭理杨水起,杨水起没了法子,便来寻了萧煦。
游湖?和杜衡在一处?
萧吟记得,那日测验结束之后,杨水起来找过他的,但是那日,他拒绝了她。所以,之后便和杜衡去了吗。
“她的事情同我无关,她愿意和谁交友便和谁交友,兄长不用同我说。”
萧吟话毕,却良久没有听到萧煦的回答,只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他叫萧煦这眼神看得不知所以,刚想问他何意,就听萧煦先开口道:“则玉,你不高兴了。”
萧煦像是寻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越发开怀,他道:“你是为什么而不开心呢?是因为小水同杜衡在一起游湖而不开心吗。”
萧吟难得发愣,过了片刻,他马上道:“没有。”
可萧煦仍旧不依不饶,“当真没有吗?可为何我一提到他们二人游湖,你的脸色便这样难看呢。”
萧吟:“我没有,兄长胡说。”
眼看萧煦还想要继续说下去,萧吟抢先开口道:“若兄长无事,我便先走了。”
“成,不打趣你了。今日来,是有正事想要同你相商的。”萧煦正了正神色,道:“前段时日,我翻看大理寺卷宗之时,发现一桩旧案。”
“是什么。”
“科举学子失踪案。”
萧吟不解,萧煦为何要提起这事来。
萧煦道:“你可知道,失踪那人是谁?”
萧吟问道:“是何人?”
“杨奕的兄长,杨平。”
萧吟哑然,此事竟同杨奕有关。
萧煦道:“这事年深岁久,据闻报案之人是杨平的妻子,唤做宋冉,听闻杨平的失踪之时,她还身怀六甲......”
也姓宋......萧吟记得,杨奕已故夫人,也是姓宋。
“那最后人找回来了吗。”
萧煦看着萧吟,吐出了二字。
“悬案。”
过去了这么些时日,入了五月份,杨奕也已经从京城赶回了长都老家。
过了立夏,天气也逐渐回暖。
同京城不大相同,江南水地,空气潮湿,多草多木。
时至傍晚,一辆马车停在了一处极为不起眼的院子后头,这坐院子,破烂流丢,看着便是说不出的穷苦,虽看着不大入流,穷寒至极,但能看出来,这院子是被人精心大理过的,虽破破烂烂,但却不脏。
车夫掀开帘子,对杨奕道:“老爷,到了。”
杨奕睁开了眼来,淡淡应了一声。说罢,起身下了马车。
一年没有回来,抬眼去看这坐破落的院子,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恍惚。
在他发楞之际,已经有下人陆陆续续将东西搬了进去。
杨奕看着院门,嘴边浮现起了一曾淡淡的笑来。
“爹娘,阿兄,我回来了。”
他进门,轻车熟路跪到了杨平的牌位之前,接过了手下人递来的香火,又磕了三个响头。
其他人见此,也都自觉往外退去。
“昨日在马车上梦见你来见我,可为何不肯多与我说一会话,你怎能这样狠心。你昨日说好冷,我今日多给你烧些衣服下去,你全往身上套去,想来,就不大冷了。你和冉冉在下面过得可好?她生前最喜打扮,我也连着给她烧些首饰下去,你可别叫她委屈了自己,使劲往身上戴吧,我现下有钱了,你喊她别心疼钱了。”
“风生这年已经有二十一岁了,生得很好,体格也好,人也聪明,你和冉冉也不用得担心他了。还有水起,你转告一声冉冉,这孩子随她,性子活泼热闹的,今年看上了个公子,闹得厉害。这几日,我不在京城,恐怕又是要闹翻了天去。”
昏暗的堂前,只有杨奕低喃的声音,又轻又沉,不过是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话,竟像是带了一阵垂老悲绝之意。
他又笑了笑,继续道:“阿兄,当年害死你的人,我都已经杀了,死了干净。可是即便过了二十多年,我也时常在想,若当初,你没有上京城,或许也挺好的。我们一家人,便是穷得挖土了,也是好的。至少,你们都还在不是吗。昨日困顿,今又蒙昧,分明四五年岁,却还困顿人常。阿兄,我很没用吧......”
“阿兄,我真的好想你。”
杨平死在景晖三年的春天,大地百花新,唯他的兄长,死了。
这一死,杨奕至今也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