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话里话外是在针对谁,虽然不曾指名道姓,但一口一个小门小户,一口一个穷酸破落户的,明眼人都晓得是在说谁。
这里头的公子小姐,哪个不是祖上有德,哪个又不是簪缨世家。
唯独杨家,是贫户出身,就连杨奕的父亲,曾经都是在田里种地。
这些事情,根本就算不得是辛秘。
杨水起第一日来,也不想惹些什么事情,但这二人说话也实在是难听了些吧。
她大大咧咧走到两人背后,笑着问道:“这两位小姐,敢问是在说谁?”
杨水起笑起来的时候有嘴边挂着两颗酒窝,这副样子,要多人畜无害就多人畜无害,倒真像是不知道才问似的。
那故意说闲话的两人,一人为太常寺卿家里头的三小姐黄茗妍,而另一人为鸿胪寺卿之四小姐陈方好。
两人一唱一和,即便是看杨水起不大顺意,但却始终碍于她爹是首辅,而不敢指名道姓去骂,可但凡是有点自知自明的人,都该知道是在说谁,而但凡是要点脸皮的人,也都问不出杨水起这话来。
两人叫杨水起这副样子一噎,她们背地里头嘴快两句便好,却也没承想当面叫她寻了不痛快。
黄茗妍脾气稍盛,盯视了杨水起半晌,那双美目在她脸上逡巡来回,却始终在她面上寻不到一丝羞惭。
周遭不少的公子小姐们都已经在看这处的热闹了。
寻常人听了这些话,脸皮薄些的,早该羞得面红耳赤了,怎她这脸皮就厚如城墙?
黄茗妍直接道:“你管我们说谁?我们爱说谁就说谁!你管得着?”
黄家虽不比杨家如今权势煊赫,但好歹也老牌勋贵人家,而黄茗妍自小也是娇宠长大,不喜欢杨水起这人行事做派便也要明讥暗讽。
“是吗?这里头有谁是小门小户吗?我只是好奇罢了,你口中的小门小户是在说谁呀?”杨水起见她如此气盛,却也丝毫不恼,她笑吟吟地指了指她身边的陈方好,道:“是她吗?鸿胪寺府上的四小姐?”
陈方好见她乱攀扯,咬牙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不是?所以你们是在说我吗?”
黄茗妍受不了她这副装傻充愣模样,眉毛横挑,“谁急了我便是在说谁!”
杨水起没理会她,推搡了她们两人一把,挤进了她们中间,她压低了声音,用仅她们能听到的话说道:“我们杨家便是小门小户又怎么了?可是平日里头你爹见到我爹还不是要先低头作揖呀?恭恭敬敬唤上一声‘首辅大人’呢。”
杨水起这话,攻击力太强,若她是逞嘴强而说得话便也罢了,可偏偏她说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这便太过戳人心窝了。
黄茗妍叫这话当场气得面色涨红,她大声吼道:“你......你要不要脸了!好好好!你还觉着骄傲?人要脸树要皮,你不觉羞愧便罢了,竟还理所应当!”
一个奸臣之女,得了气运叫他杨家从泥地里头爬上来了,她有什么可骄傲的啊!
杨水起看她气生气死,觉着有趣,轻飘飘道:“你这样的人都心安理得,我有什么好羞愧的?我是害了疯病,才要因你的话羞愧。”
她为什么要去羞恼?因为他人往她身上泼了脏水,便自惭形愧脏污。
不该,不该这样。
“拿着脏水往别人身上泼的人都不觉得自己脏,我为什么要觉得自己脏?”
杨水起笑着说完这话,便再也不理会两人,往里头走去了。
她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在笑,就同平日一样,人畜无害,即便是被人指着骂,却也依旧血气未动。
本还有人窃窃私语,本还有人在看笑话,现下无一不安安静静。
杨水起好像和传闻之中,不大一样啊。
并非如此蠢笨。
不远处,荣国公府世子看着杨水起离开的背影,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杨水起,倒是有趣,比他想象之中,还要有趣一些。
杨家的人,果真没一个善茬。
他身边的小厮看着世子爷笑出了声,嘟囔道:“爷,有什么好笑的,这杨小姐也忒不讲理了些,这才第一日,竟就把太常寺卿,鸿胪寺卿家里头的两位小姐给闹哭了......”
他话还未曾说完,就感受到了身侧似刮来了一阵凉飕飕的冷风,侧头看去,果真见到自家的这位爷正用眼刀斜睨着自己。
他一下子就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忙转了口风,道:“不过瞧着,她也实在是厉害......嘴巴厉害,人也厉害......”
他悄悄地去瞧世子爷的神情,见他面色好转,便晓得自己说对了话,他还想趁热打铁,溜须拍马,却听世子爷道:“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眼神就这么差?”
小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世子爷是想当月老了不成,操心别人的眼神好不好做什么。
想不通,他想不通。
再说了,萧家的二公子,哪里差了,整个大启里头,能比上那位的,便是一只手都数不来。
不过他当然也不敢忤逆世子爷,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
外头出了这样一桩小插曲,很快也就传到了里头,萧吟做为主家的人,早有小厮将外头发生的事情禀告了他。
萧吟此刻已经和陈锦梨去了学堂处。
听完了小厮传来的话后,陈锦梨捂嘴惊道:“怎就将那两位小姐气哭了呢?杨小姐究竟说了什么叫人难堪的话。”
她似乎是在惊讶,似乎也是被杨水起的无礼而震惊。
小厮将她们的对话转述了一遍。
萧吟越听眉头越蹙越深。
分明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却浑身老成之气,但这副样子在萧吟身上便也丝毫让人不觉得违和。
陈锦梨站在萧吟的身边,去瞥他的神色,试探道:“即便如此,可也不该有如此戾气,说这样难听的话来......”
“她何曾说了难听的话?以家世取人,究竟是谁之错。”
萧吟薄唇紧抿,良久吐出了这句话来。
又不是谁哭谁便有理,她们二人非要上赶着辱人,到了后头,反叫杨水起讥讽哭了,这事能去怪谁?
杨水起没去闹脾气,那也算她脾性好了。
陈锦梨明白萧吟的意思了,她道:“可是......可是这好歹是第一日,她就在萧家闹了这样的事,表哥,传出去,对萧家来说不好听的。”
陈锦梨不明白,萧吟这样重规矩的人,为何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吟轻拂长袍,已经寻了一处角落坐下,他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道:“不好听便不好听,何至于听不了难听的话。”
百年世家,只能听好话,不能听坏话,岂有此理?
况说,这事,便是往外说了,也不至于牵扯到萧家,只是作为主家人,两个小姐在这里头哭了,怎么也该出面调节。
但看萧吟这般,却不像是要管的意思。
萧吟话虽说得又轻又淡,却含着一种天生上位者的毋庸置疑,一举一动叫人再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陈锦梨知道,他这是不打算去管这事了。
他不是不喜杨水起吗?她今日又在萧家把别人惹哭了,他竟就这样的反应。
她藏在袖口中的手指渐渐拢紧,指尖甚至都掐出了血来,但她却丝毫不曾察觉,甚至就连脸上的表情都险些控制不住了。
好在学堂之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人,陈锦梨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之后,很快就收敛了心绪。
她想顺势往萧吟身边的位子坐下,毕竟两人是族中兄妹,在外人眼中,陈锦梨从小就寄养在萧夫人膝下,早就算她半个女儿了,两人坐在一起听学,也无可厚非。
可还不待她坐下,就听萧吟淡淡道:“你我还是莫要坐在一处,免得落人口舌。”
陈锦梨一愣,一开始不明白萧吟话中之意,然而很快就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他口中的落人口舌,是说城中关乎二人的传言,无非是二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更该亲上加亲,诸如此言。
若是现下二人坐在了一处,更是要叫人猜忌纷说。
可是萧吟从前也不曾管过这些闲言碎语,怎么就这回要同她撇开关系了?!
陈锦梨面对萧吟突如其来的发难,那双眼中终于露出了几分惊慌,杨水起的身影将好出现在门口那处,旋即,陈锦梨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似乎知道缘由了。
萧吟虽不曾明说,可一举一动,都在诉说他对她上次栽赃陷害的唾弃。因为上回的事情,他到现在都在耿耿于怀吗?
陈锦梨红了眼眶,垂眸看着坐得端正笔直的萧吟。
“表哥......你可还是在责怪我?究竟......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能去原谅我啊。若早知表哥如此,那日锦梨倒不如淹死算了。”
她的眼中已经蓄了泪,只垂着眼睛,叫人看不大出来。
“陈锦梨。”
听了陈锦梨这些话,那双无动于衷的眼中,终于带了几分情绪,他终舍得抬眸看她,只这三个字,在他的口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喜欢别人威胁他。
很不喜欢。
两人这边陷入了一番诡异的气氛,谁也不肯让谁,若是在平日里头,陈锦梨在萧吟直呼其名之时,或许马上就会服软,可今日,萧吟的举动让她心中实在难受,便是如何也不肯低头。
凭什么?她凭什么不能坐他的身边,她不能坐,难不成让杨水起来坐吗。
就在心中一阵郁结之时,身边传来了一阵声响。
陈锦梨转头去看,却见杨水起的丫鬟已经将箱笼放在旁边的桌上。
“诶!还空着呢。”
说着,就已经往那坐去了。
她来萧家的学堂本就是为了萧吟,自然要凑他近一些,好巧不巧就有现成的挨着他的位子,杨水起脸上都带了几分喜色。
然而屁股还没坐热,就见旁边齐刷刷地投来了两道视线。
萧吟和陈锦梨都看向了她。
陈锦梨咬紧牙关,问向萧吟,“所以表哥,她坐便可以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