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日的清晨,金色的阳光并未出现,灰蒙色彩浮在树木的上空,如同模糊不清的印象派风景画,深浅不一的灰调。
艾波洛妮亚带着头套,依次换上白衬衫、马甲,坐到镜子前,闭上眼睛,由西多尼亚为她上妆。
冷色日光打在少女的面庞,照亮那并未享受罗马阳光的素白皮肤,过份完美的五官比例,让她像一座无生无息的大理石雕像。
西多尼亚察觉到不对劲,以往执行任务之前,艾波兴奋且冷静,眉眼间俱是跃跃欲试,并不会像此时这般犹豫。
她拿起油画刮刀,从眉骨开始,一笔一笔涂抹液态硅胶,问妹妹道:“怎么了?”
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面前一片黑暗,艾波仰着头,坦白道:“我不知道,我不能确定是否要杀掉克罗切,”
冥冥之中有不好的预感,艾波问道:“赛点已经出现了吗?”
这是一场长达七年的拉锯战,漫长的联合、斗争,他们的朋友很多,敌人也不少。而最大的敌人无疑是克罗切。
只是艾波的心莫名其妙地悬着,她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应该以逸待劳,背靠西西里腹地,利用生产力的优势,让农民一步步从农场脱离出来,进入城市工作,从而建立新的秩序,根本上夺取克罗切等黑手党人的根基。而不是简单地杀掉克罗切。虽然剩下的黑手党人已经逐渐被他们分化……
西多尼亚让艾波睁眼并微微侧头,在她的脸颊涂涂抹抹。
“是的,这是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的方法。”
姐姐的温柔且坚定的嗓音总是能给她力量。艾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杀死克罗切带来的好处,以及之后要做的事,确认逻辑没有问题后,她自我安慰,那如游离丝线般的不确定只是感性作祟。
望着镜子里年轻的女孩一步步变作垂朽的老人,花白的胡须,满面皱纹,艾波洛妮亚露出一个松散的笑,这笑在赫耳墨斯的脸上显得狰狞又滑腻。
九点整,艾波洛妮亚头戴圆礼帽,风衣遮住脸孔地出现在吉里安诺宅邸前。她特意翻墙出去,兜了一大圈,做出从城西赶来的风尘仆仆姿态。
雕花铁门大敞,并排停着两辆漆黑的轿车。吉里安诺夫妇已在车内,另一辆后座空置,宾客未来,只有司机。无人抱怨,现场安静得如同阴沉的天气,所有人都沉心静气地等待赫尔墨斯的到来。
黑衣的瘦削老人,仿佛哥特小说里的邪恶反派,突兀地出现在阴郁的墙角。雷默斯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不敢说一句话,惊魂未定地为他打开车门。
赫尔墨斯遥遥和吉利安诺点了一下头,并未说话便坐入车内,再次坐实两人不合的传言。
”滴滴——“银色的小轿车出现在门前,皮肖塔从后座探出头来,”朋友们,出发了。“
三辆汽车鱼贯驶入巴勒莫的街头。
司机是吉里安诺手下的小伙子,身形健壮、性格木讷。隔着后视镜,艾波洛尼亚和他对视一秒,小伙子立刻逃也似地别开眼。艾波看出他对自己的恐惧,并未问话,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的风景。
马西莫剧院位于市中心,离吉利安诺宅邸步行不过十五分钟路程,仅五分钟,剧院那融合了新古典主义与古希腊神庙风格的恢弘门廊引入眼帘。
汽车在剧院正门口的小广场前停下,三个伙伴已经往剧院走去,艾波洛尼亚特意等了几息才下车,以显示赫尔墨斯与他们龃龉已深,不愿与之为伍。
脚踩上坚实的石砖地面,秋日的干燥凉风吹拂。
出于多年的习惯,艾波洛尼亚下意识环顾四周,她看向不远处、正对歌剧院的民用建筑。
是一幢三层楼的民居,主人家手艺糟糕,经营着一间生意不咸不淡的炸饭团铺子。艾波洛尼亚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她还想着,待西西里治安变好,游客增多,这户人家可以开旅馆赚钱,不用继续祸害观众。
此刻,那顶楼历来紧闭的窗户不合时宜地敞开,她本能地感到不对,正要皱起眉头,一阵冰凉的气流贯穿身体,她不可避免地被这气流裹挟的庞大力道冲得向后仰倒。
窒息的疼痛在胸口炸裂开来。
时间在这一瞬间慢得好像要凝固。
她低估了克罗切,也许她的脑子还是不适合在西西里生存。艾波想。
身体在缓缓倒下,她睁大眼睛,直直地望向那扇窗,黑洞洞的、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
巨痛仿佛烧开的沸水,直愣愣地浇在胸口,疼得她想要蜷缩、想要尖叫、想要哭泣。苍白的光自云层钻出,如白雾蒙在视野,眼前一阵阵发虚,鼻尖依稀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噢,不是死亡的气息,单纯是血腥气 。猩红的血顺着气管一汩汩涌上来,喷泉似地从她嘴巴里吐出。
身躯重重地砸在地面,背部传来本该疼得鼻酸的触感,却在枪伤的对比之下显得无足轻重。疼得剧烈喘息,温热的血顺着脸颊、下颌留到地面,她的目光还是定定地望向那扇窗,哪怕下一刻就会拥抱死亡,她也要弄清那杀手的身份。
这个想法仿佛刺刀,尖锐地扎进被疼痛麻痹的精神,搅散了蒙在眼前的白雾,艾波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
她还没死,子弹没有打中心脏和大动脉。
西多尼亚的嗓音尖得能刺穿耳膜,面庞挡住了视野里乌云密布的天空,温热的液体砸在脸上,艾波喘着粗气,竭尽全力说道:“肺…血液……”
衣服被割开,血液像是没有尽头般流失。
撕拉一声响,西多尼亚撕开身上的裙子,用撕下来的布条将她紧紧勒住,希望止住胸口源源不断流失的血液。
侧卧并不能减少疼痛,艾波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她看见西多尼亚站起来发疯般地命令着男人去找担架和针筒,荡起的破碎裙摆浸透她的血。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嘴巴里的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艾波拿不准具体时长,疼痛在逐渐褪去,思绪不由自主地浑噩。
巴勒莫褪去灰暗,视野里的一切景物勾出一层炫彩的边,如光穿过棱镜般光怪陆离,像是科幻电影里的迷醉画面。理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离。她竟做起了梦。
十分可耻的梦。那个被她推远的、今日就要离开西西里的美国人不可思议地出现。他扑到了她的身旁,双手颤抖,不敢触碰她。
意识模糊的艾波忍不住想要笑,想要催促他,想要握上他的手。
没等他下定决心摸上她的手,担架终于来了。她被搬上汽车,炫光的世界里,俊美非凡的美国人理所当然地也蒙上七彩的光芒,如梦似幻。
在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前,艾波洛妮亚看见他被按住跪在地上,吉里安诺想要揍他的脸,被皮肖塔拦下,高大的西西里人转而往他的肚子上猛锤了两拳,是一种让人看了忍不住胃部紧缩的力道。他全然没有反抗,朝地上吐了两口血沫子,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艾波迷迷糊糊地想到,原来杀手是迈克尔.柯里昂啊。他可真行。
失血过多的副作用终于出现,寒意冰封大地般笼罩,艾波洛妮亚沉入了深渊。
艾波梦见了十八岁那一年的夏天。
高考结束,她考上了心宜的大学,肆无忌惮地玩了一个月后,她开始觉得无聊,跑去父亲的武术培训班。
师兄们都喜欢她,给她买棒冰,又搬来小凳子,在练功场边上安排了专座。三伏天的阳光穿过剔透的玻璃,照在小豆丁们通红的小脸蛋,认真得可爱,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练功垫的味道。
某天下课,艾波看到二师兄、三师兄正在用登记了学员数据的电脑看视频,鬼鬼祟祟的。
“你们在看什么?瞎看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心电脑中毒!”
二师兄仿佛被泼了脏水般大叫起来:“我们在看电影!”
艾波凑近一看,灰暗的画面正中央是一个胸口戴着一朵玫瑰的外国老头儿。
确实不是带颜色的片子。艾波嘀咕着,又把这个电脑翻了个底朝天,确认两位师兄没玩小把戏,讪讪地和他们道歉。
三师兄难得看她吃瘪,开心地拖过一张空椅子,说道:“来来来,一起看,这可是男人的圣经。”
二师兄还给她拿了一听冰可乐。
艾波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坐下了。
看完第一部,又看了第二部,近六个小时的电影,从晚霞满天看到月挂中天。
艾波打着哈欠,评价道:“确实蛮好看的,但也没到圣经的程度。”
看着两位师兄露出生气又无奈的表情,她放好椅子,走到门边补充道:“我觉得还是一代教父爽。二代也太惨了哈哈哈”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睡觉去。”
……
仿佛结束深潜、头探出水面,艾波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地深吸一口气,以结束长久的窒息感。
雪白的天花板,两道灯管发出明亮的光线。
很好,她还活着。艾波洛妮亚支撑起胳膊,想要坐起来,动作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
一直坐在床旁等待的玛莲娜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她醒了立刻跑出房间,喊来医生。
一通检查后,医生确认她已经脱离危险期,但还需要静养,同时警惕之后的伤口感染与发烧。
艾波一一记下注意事项,十分配合:“没有问题。”
等医生走出房间,并确认门口站着的也是自己人,艾波问出了当下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克罗切死了没?”
“很遗憾。”玛莲娜摇头,“你出事后,克罗切直接取消了歌剧。”
她接着说道:“柯里昂已经交代了。克罗切和他们达成了协议,用你的性命换取克罗切对南面制毒工厂的围剿。那个制毒工厂背后的所有者是纽约的巴西尼。”
难怪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个工厂拔除,原来保护伞是克罗切。艾波轻笑:“如果我的命能换得岛内无毒,同时你们又收编那些化学家,那确实功德无量了。”
玛莲娜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柯里昂?图里的意思是一命还一命。阿斯帕努认为留着他还有用,反正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帮助克罗切了。”
艾波洛妮亚失笑:“我才刚醒,不要把这个难题丢给我,让我休息几天。我可是刚和死神约会过的人。”
少女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明亮有神。
玛莲娜笑吟吟反问:“约会的感觉怎么样?”
艾波故作高深的摸摸下巴,粲然一笑:“已经是我的老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艾波终于想起剧情啦!虽然现实已经和剧情相差一万八千里了
我在迈克尔逃走、病床前找艾波自首和被吉利安诺抓住之间选择了让他主动落网。
不会让艾姐独美的哈,独美我这文不就白写了么!
呜呼,明天终于能写到他俩的对手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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