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花树下的石桌杯盘狼藉,酒坛和酸梅汤碗空空如也。

杨戬把师弟们赶去玩,自己留下收拾。他脸色淡红,稳稳地端起一摞盘盏送往厨房。

敖闰摸不清杨戬醉到什么程度,怕他把盘盏打碎,便寸步不离地跟着,耳朵里塞满了他的絮絮叨叨。

“闰闰,我没醉,你放心,不用在盘边护着,你不如把手放我胳膊上。今年的酒真好喝,前几年的酒都没有这坛浓醇。”

“我没说胡话,这酒还有吗?闰闰,你定然单独给我留了吧。”

最后一句,杨戬是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的。他撩起凤眼,神色间有种幼稚的自得。

敖闰把他的脸推远,指尖下的皮肤滚烫,凉风一吹,温度反而愈演愈烈。

“还说你没醉。”敖闰将手指藏起来,眸光复杂。

“我真没醉,闰闰,我酒量很好的,只是容易上脸而已。你看我现在走得还是很稳,完全不晃。”杨戬道。

“话真密。”敖闰扶额。

“闰闰,你不喜欢我话多吗?那我不说话了。闰闰,我今天高兴,就多喝了几坛,但你相信我没醉,我还能再喝。”杨戬说着,忽然定住身体,震惊地睁开天眼凝视她。

“闰闰,你怎么裂开了?”

敖闰忍无可忍地给他后背一巴掌,“是你看人有重影!”

贾夫人笑得不行,靠在黄飞虎身后恢复平静,走过来道:“你带他去休息吧,这里我们来。”

黄飞虎也点头道:“对,我们会收拾好的。”

敖闰推辞不成,无奈地领着杨戬回去睡觉。

杨戬递出盘盏后,怀里空落落的,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将敖闰端起来。

“你干什么?”敖闰拨开他。

“闰闰,我有点冷,你给我挡挡风。”杨戬俯身道。

“快到卧房了。”敖闰不为所动地拢袖。

“可是我冷。”杨戬收住了后面的碎碎念,再次露出昨晚那种无辜神情。

敖闰摸摸他的眼尾,指尖顺着弧线滑下,停在他汗湿的鬓发,挑眉问。

“是冷还是想要抱?”

杨戬模糊的世界里,敖闰的身形和吹面而来的寒风一样鲜明。他喉结微动,声音清晰明朗。

“想要抱。”

敖闰低头,不叫他看见自己上扬的唇角,张开双臂努力地将杨戬的体格包裹在怀里。

他也俯身,弹软的前胸与她的脸相贴。极尽温柔的拥抱,将杨戬的心跳声送进敖闰的耳朵。

敖闰环着他的臂膀,广袖垂在他背后,扬起脸问:“好了吗?”

杨戬身上的酒气染在她身上,尽管她酒量极佳,也觉得醺醺然。

他没说话,她接着问:“好没好啊?”

杨戬按着她的蝴蝶骨,垂眸抿唇,装聋作哑。

敖闰想着他满头是汗,凉风一激容易得风寒,于是拽拽他的道袍,哄劝道:“好没?回屋可以接着抱。”

杨戬立刻应声:“好,我不冷了,走吧。”

敖闰:“……”

卧房内用法术保持着热源,一进屋就能感受到温暖。虽然杨戬在深山修炼多年,早已不怕寒冷,但他还是眉眼弯弯地抱住小明珠,任由敖闰给他披上被子。

他微张着嘴唇,等待敖闰回头抱他。

敖闰并没有回头的迹象,直接就要迈出门槛。

“闰闰!”

敖闰顿住,才发现他坐得很端正。

“怎么不睡觉?”

杨戬像在打坐,天眼流动金光,老神在在地道:“还没抱。”

敖闰直接将他推倒,他袈裟似的被子散开,露出被胸膛撑起的道袍。

“躺好,睡醒就抱。”

杨戬信了。他规矩地平躺,拉上被子,闭住双眼,然而额间的天眼还在站岗般地眨动。

敖闰:“还有一只睁着。”

杨戬:“哪只?”

他迷茫地闭上天眼和左眼,有点呆滞。

敖闰被萌到了。

她忍笑,将他微凉的眼睛拢在掌心,直至他呼吸渐沉,再轻轻离去。

杨戬整个下午都在昏睡。

他醒来时,竹窗外的天空已经呈靛青色,庭院欢声笑语,卧房寂静无声。

杨戬怔住片刻,捂住头起身。

他脚步落地的声音都过于明显,眸光也随着环境越发沉寂。

杨戬推开门,下意识寻找敖闰的身影。

乾坤圈迎面而来,在即将与他的头骨硬碰硬时被哪吒收回去了。

哪吒左手乾坤圈,右手火尖枪,正在和黄天化打架。

杨戬淡定地问旁观的金吒木吒:“怎么回事?”

金吒娓娓道来。

午饭后,他们投壶。

黑陶贯耳瓶摆在庭院当中,瓶子广口、颈细长,内置红小豆。黄天化和哪吒跪坐于九尺外,各执一根棘木箭矢。

金吒为“司射”,即监督二人的裁判,他用竹木片记录比赛成绩。木吒在旁吹埙助兴。

他们本来玩得挺好的,但天化成绩不如哪吒,一时情急,把黑陶贯耳瓶投裂了。

哪吒说天化输不起,天化大怒,于是抄起八宝亮银锤就抡过去。

金吒、木吒和杨戬同时摇摇头。

他俩就这样,习惯了。

杨戬不再看热闹,继续找敖闰。

敖闰在湖边和贾夫人、黄姑姑聊天。她两手撑在身后,很放松的样子。

敖闰见到杨戬走来,直接问:“那边出什么事了?”

杨戬简洁道:“玩投壶产生矛盾了,不必管他们。”

贾夫人立刻就要去看看。她很清楚自己儿子黄天化的性格,每次打架斗殴都少不了他。

黄姑姑是将门虎女,脾气比几个哥哥还爆,闻言利落地扶起贾夫人,同去管教那个在别人家还惹事的兔崽子。

敖闰笑起来,想起自己少年时。

她从西昆仑休沐回家,就和女娃等几个孩子投壶、骑射。

她那时有些微末道行,玩什么都能赢。女娃胜负欲强,总输就耍赖不玩了,缠着敖闰讲故事。

敖闰想起女娃,忽然发现这些年过得都没有意思,只有今年勉强称得上快乐。

女娃应该也需要这份热闹的快乐吧。

敖闰与杨戬坐在湖边,锦鲤在两个人的倒影里游动,鱼尾摆动间,倒影相通。

“我带个朋友回来。”敖闰道。

“去吧。”杨戬声音温和。

“跟我过年去吧,精卫。”敖闰提着桶石头道。

精卫烦躁地扑棱翅膀,直接拒绝:“我早就说过,若非填平东海,誓不罢休。”

敖闰将一桶石头倒进海里,望着毫无损伤的海面沉默。

哪有那么简单。

若她们真有这种神力,敖闰也不必年年苦守冀州,看物换星移。

精卫并不想与敖闰多言,她理理被风吹乱的羽毛,再次启程去衔木石。

她飞在空中,很快就听不到敖闰的声音了。

精卫冷笑,心道:“还说要和我过年呢,半点诚意都没有。”

她气鼓鼓地向前,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忽然间震惊地瞪大双眼。

只见敖闰抬手变换指法,四周灵气大动。刹那间,东海的波涛全部逆向,即刻凝结出深厚的冰层。

敖闰抬眸,淡然问:“这样可以吗?”

东海龙宫。

敖广正在陪妻女玩投壶,巡海夜叉匆匆忙忙地在水晶地面上滑进来。

“报!不好啦不好啦,姑奶奶把海面都冻住啦!”

“什么?”敖广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问。

龙婆和龙女不明所以。

敖广却颤颤巍巍地握住扶手,坐到王座上问道:“她还在生我的气?”

敖广觉得不能啊,这都过去多久了,敖闰要生气早就来发作了。

夜叉激动地弯腰道:“小的不知道啊!”

敖广深呼吸,保持镇定问:“她只冻结了东海吗?南海和北海呢?”

龙婆走过去,按住他肩膀道:“龙王,你糊涂了。冀州只临近东海,她想冻南北海也够不着啊。”

敖广急得用手背拍手心,“哎呀!她只磋磨我,这可怎生是好?”

龙婆叹气,指指巡海夜叉道:“你,你快去劝劝她。”

“我?”巡海夜叉的眼珠滴溜溜转着,低下头去。

“让你去就去!”敖广怒斥。

巡海夜叉苦着脸,游上去紧贴冰面,丑脸被挤得更加变形。他敲敲冰面,小声道:“姑奶奶、姑奶奶?”

敖闰彷佛没听到,专心致志等待精卫的回应。

精卫扬着小小的喙,悬停着思考。

她扇动翅膀,漂亮地盘旋一圈,居高临下道:“好吧,算你有诚意,我勉为其难跟你去过年。”

敖闰笑起来,向精卫伸出手。那手修长白皙,如同普通人类一般柔软而脆弱。

精卫再看自己的小爪子,尖锐锋利,能轻易抓破巨石。她知道敖闰不会被她伤到,但她就是不想这样接触敖闰。

精卫摇身变成一个小女孩,落在敖闰身边。女孩梳双髻,身着粉色衣衫,容貌姣好。

虽然千年不曾见过这副容貌,但敖闰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女娃。

“女娃——”敖闰唤道。

“还是叫我精卫吧,我早已不是母亲捧在手心的女娃了。”精卫背过手去,语气有些低落,却仍倨傲地望着天。

敖闰无声叹息,随即挥手将东海化开。

冰面解冻,浪涛重新奔涌,巡海夜叉和虾兵蟹将探头探脑,没敢搭话。

精卫大怒,提起音调质问:“你就冻这么一会儿!”

“不能冻太久,会影响到其他生灵。”

精卫听这话更来气,甩手回去填海,被敖闰轻轻拉住。

“你也是这样想的。”敖闰道。

精卫呆滞。

“否则,你为何不以真身衔巨石来填海,反而像雀儿般啄来一粒粒石子,耗费千年光阴?”

敖闰知道,精卫只是想在不伤害任何生灵的情况下出一口气罢了。

精卫背对着敖闰,不声不响。

敖闰绕到她面前,平和道:“跟我走吧。”

精卫这次没有再甩开,她闷头跟着敖闰,忽然问:“敖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八月驾船去东海吗?”

这么多年来,精卫第一次提及这件事,敖闰集中注意力问:“为什么?”

精卫呼气,像是吐出了千年的愤懑,她道:“我听说八月有浮槎,如期往来,可以从大海去天河。”

“我想乘浮槎去天庭问问,能否放我的朋友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槎,典故名,典出晋·张华《博物志》卷十。“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

杨戬:对老婆w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