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针可闻的录音室内,柏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手机屏幕,回过去一个“好”字。
助理敲玻璃没有回应,推开门走了进去,“哥,是有什么问题吗?”
柏思摘下耳机,“没有,抱歉刚刚走神了没听到。”
“刚刚录的你要不要先听一下,等会我们再录第二遍。”
“好。”
助理无意瞄到了聊天界面,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哥,不是我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等……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没……”柏思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好好好,你没有,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就否认。”助理讪讪地闭了嘴,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不说了,你专心工作。”
柏思再度点开视频划到末尾,被拍下的不仅是姜至演唱的画面,还有她和祝云开离开的背影。
拍摄角度刁钻,看上去就像是两人手牵着手,姿势亲密,都没有露出正脸,体型差足以使人想入非非。
致云集团公关速度了得,照片和视频被火速处理干净,公众的注意力放在“歌手将至现身酒吧献唱”上,这条绯闻被淹没在海量信息中。
很快画面跳转,界面提示:“微博被作者删除”。
比粉丝精神更振奋的是师玥,粉丝来伏昼酒吧线下打卡,期盼能和将至偶遇,因为酒吧名字和姜至的代表作高度一致,传闻这是她名下的产业。
“他们说的也没错,你本来就是酒吧的大股东。”
酒吧能起死回生有姜至的一份功劳,师玥想将酒吧的一半送给她,姜至说什么也不肯收,好说歹说降到百分之三十,姜至给她转了一大笔钱,说是用来入股的资金。
“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师玥在电话那头一会喜一会忧,她做生意从没想过要借姜至的名声。
“不会,放宽心,我也是酒吧的老板之一,这不是你说的吗?”
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师玥想象到未来酒吧的盛况,照这趋势下去,开1号店、2号店也就是眼前的事。
“唉,就是苦了我,矜矜业业地给你这位大老板打工,冉冉还在家等我呢。”
她本想晃悠一圈就回去,结果得在这多待少说一周。
“你多请几个人帮你打理,生意越做越大,总不能事事都是你亲力亲为。”
姜至没有跟师玥闲话太久,她推开门走到阳台上,外面又落起了雨,延缓夏日的燥热,无声提醒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出门前碰上了在家休息的祝云开,祝愿看她穿戴齐整,笑得古灵精怪,“姨姨,愿愿想出去玩。”
“下次好不好?下雨不方便,姨姨有事要忙。”
姜至本想打个车,祝云开把司机借给了她,不管怎样,祝云开没有刻意为难,姜至对他抱有一份感激。
对仇人之女尚且能做到宽容,可见姜至那七年中坚持不懈地洗脑是有用的,没让祝云开长成性格极端偏执的人。
姜至对司机报出了一个熟悉的地址,正是半个月前她遇见祝云开的地方。
墓园依山傍水,远离城市喧嚣,常年浸润在雨水中,也就节假日的时候稍微热闹些,人们面容肃穆,拜祭亲友先祖,小声交谈,生怕惊扰了他们。
她征得祝云开的同意不是为了喝酒,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姜至让司机在车上稍作等待,每年这时候她都会来祭拜,不过会避开清明,是以她没发现墓园里竟然有自己的墓地。
经过“蒋致”的墓前,姜至的脚步微微凝滞,旋即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最近天气不好,墓园里冷冷清清的,放眼望去只有她一个人。
“老师妈妈,我来看你了。”
舒如凡笑得温柔和煦,年华停留在这一刻,仿佛永远都不会老去,一直是那样温和包容地注视着她。
可姜至明白,再也不会有人在她做噩梦时抱着她哄了整夜,在她生病时心疼得落泪,也不会有人告诉她会给她一个家。
从十二岁到十五岁,姜至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接受舒如凡已经不在的现实。
她一如往常和舒如凡聊起了近况,不能窥见天光的离奇境遇和隐秘心事,全都说与她听。
“我遇到祝云开了,还有愿愿,上次你应该都见过了。”
姜至曾遗憾没能让舒如凡看一眼祝愿,没曾想间接实现了夙愿。
所有失去的,终将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她笑得惨淡,“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就像我永远地失去了你一样。”
“他们都过得很好,愿愿长得很可爱,还会叫我妈妈,我解释他也不听,活泼又讨喜,也不知道性格是随了谁。”
她和祝云开的幼年时期都称不上幸福,冷漠孤僻,难以相信任何人,祝愿则恰恰相反。
“祝云开将愿愿养得很好,希望他长大了不要恨我。”
“这回是蓬夏青的主意,醒来发现被绑架的时候我以为我要完了,还好是他。”
“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不会这么对我,毕竟你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怎么会舍得我陷入危险?”
姜至记不清舒如凡一家是哪天搬来的,有天她一个人玩着玩着睡着了,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赤脚踩在地板上,透过门缝查看外面的情况。
工人搬着沉重的家具上上下下,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舒如凡搬出了家里的风扇,忙着给工人们送水。
她率先发现了在暗处小心翼翼观察的她,笑着走过来和她打招呼,“你好呀小朋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在家吗?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吓得小姜至立马关上了门。
等舒如凡走后,小姜至又悄悄地打开一条缝隙,她看到舒如凡抱着自己的女儿,一家三口脸上都是笑盈盈的,轮流亲了女儿一口,心里生出无限的羡慕。
小姜至三岁半,不懂为什么疼爱自己的爸爸会突然消失不见,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把自己丢在家里,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间隔也越来越长,她吃完了零食,饿得头脑发昏,去厨房里抓生米吃。
蓬夏青已经三天没回来了,小姜至在家里饿晕了两次,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因为她明白哭也没有用,只会变得更渴更饿。
她走前应该是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将家门反锁,小姜至打不开门,只能选择爬窗。
因此就有了舒如凡看到的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去阳台上晾衣服,发现小姜至大半身体悬在空中,头和肩膀卡在了防盗窗内,整个人摇摇欲坠。
家在五楼,十几米的高度,掉下去不敢想象。
两家之间最远的距离超过了一米,舒如凡够不着她,去对面拍门无人回应。
小姜至不哭不闹,惹得舒如凡更加心疼。
“宝宝,你的爸爸妈妈呢?”
“爸爸死了,”稚嫩的语气说着令人心惊的话,她不懂死亡的含义,但每次她问妈妈,妈妈都会这么告诉她,“妈妈在外面。”
“在哪里?”
“不知道。”
小姜至记得蓬夏青的电话号码,舒如凡满怀希望地拨过去,结果无人回应。
联系不上家长,舒如凡当机立断地联系了消防人员,在等待的过程中,舒如凡安抚她的情绪,同时从她口中获得更多信息。
“阿姨,我好饿,我想吃面条。”
得知小姜至已经几天没吃饭,舒如凡的心揪得疼,“宝宝再等一下,等消防叔叔把你救起来了,阿姨就去给你下面条,想吃多少都可以。”
消防很快到达,选择破门而入展开救援,由于房屋结构老旧,破开的难度并不大。
舒如凡连忙去厨房下了碗面,给她窝了两个蛋,小姜至刚被救下,就有热乎乎的面条吃。
热气烘得她鼻头酸酸的,吃着吃着,她从小声抽噎发展为嚎啕大哭,恐惧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阿姨,我害怕。”
舒如凡刚生完孩子,受激素影响,情绪很不稳定,姜至哭她也跟着哭,两个人很快哭成一团。
寻常人家的小孩都养得胖乎乎的,小姜至格外瘦小,等舒如凡将人哄睡着了,蓬夏青才姗姗来迟。
三言两语舒如凡就知道对面是个不靠谱的,主动提出蓬夏青外出的时候可以把姜至养在她们家,反正她产假还没休完。
蓬夏青乐见其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给舒如凡塞了几百块钱匆匆离开。
从那天开始,姜至住进了对门,舒如凡是高中音乐老师,也是小姜至在音乐上的启蒙老师,姜至的钢琴是她手把手教的。
舒如凡的丈夫江玮升任小学校长,她也跟着搬到了这边。
小姜至习惯叫她“老师妈妈”,在她眼里舒如凡亦师亦母,对江玮却只会唤一声“叔叔”,她小小的世界里最亲近的人,唯有“妈妈”和“妹妹。”
和舒如凡母女俩生活的那几年,是姜至最快乐的时光,以至于每一年生日她都许愿,自己能变成“老师妈妈”亲生的孩子。
眼前的景象一换,姜至面对半山的坟墓,大理石冰凉的质感,使她意识到现在是在墓园里。
距离舒如凡离世,足足有十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