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绾鸢这话说得含糊,但希筠明白意思。
看似在吩咐小宫人,实际上是告诉她,让她先把七皇子稳住,她则要进去问问公主的意思。
毕竟公主和七殿下素来亲近。
七殿下母亲出身低微,又不得宠,这么多年还诞了个皇子,也不过只封了个婉仪。
这还是圣上看在公主和七皇子亲近,而七皇子又认了已故的蒋德妃做养母的份儿上,才升了钱氏的位份。
连带着七皇子也得了不少好。
别的皇子,不管是子凭母贵,还是母凭子贵,总之该有的地位和待遇一应都不低。一般皇子只要立住了,都是先封国公再封王,少有过了十二还未封王的。
唯独七皇子,因出生就不受期待,亲娘也让圣上厌恶,置若罔闻直到去年,公主特意在圣上面前提了提,才封了王。
当然,这其中还牵扯到一桩宫廷秘事,许多宫人都知晓,但无人敢人前提及。
总的来说——
在宫里众人眼里,七皇子和元贞公主素来亲近,所以这般情况下,公主怎可能会不愿见七皇子?
一开始,绾鸢和希筠也不敢置信,还是近日七皇子连着数次来问安,公主明摆着不想见对方,才管中窥豹到一些。
这种隐秘自是不能让下面小宫人知道,因此二人才如此讳莫如深。
其实殿里的元贞早就醒了,自然没漏下外面这些动静。
无人知晓,近日元贞深居简出慵懒倦怠的原因,竟是她做了一个梦。
连续数日,每天都做着同样一个梦。
而让人惊奇的是,这个梦并非常人那般杂乱无序,而是有前因有结果,长度竟横跨十年之久。
大昊立国一百六十余年,虽边关多有战事,但由于商业鼎盛,担得起国富这一说,所以即使常有战事,对身处上京的人来说也无伤大雅。
元贞没想到大昊竟有亡国的一天。
一切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堂堂大昊国都的上京城竟被敌国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整个上京、皇宫一片惶惶不安。
她刚得知这一消息,就被人告知敌国领兵的皇子指名道姓地要她,说让大昊将她送过去,才可再提求和之事。
她仓皇失措,跑去找父皇询问详尽。
好不容易见到人,父皇却一言不发,甚至不愿回头看她一眼,只掩面垂泪做挥手状。
还是事后她才知晓,北戎哪是只要她,不过是兵力不足,又深入敌后,佯装诈和来试探大昊底线。
他们不光索要了大量割地,还索要天价赔款。
是砸了整个上京城,都凑不齐的赔款。
凑不齐怎么办?
那就拿人来抵。
男人是顶梁柱,是大昊根本所在,那就先拿女人来抵吧。
底线就是这么一点点被探知的。
先是罪臣家眷及平民女子,再是高官勋贵家妻妾、皇室宗亲女眷,宫妃、公主,乃至皇后,连大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都要来了,还有什么要不来?
这些女人被以求和派为主的大臣悉数送出城。
即使这样,上京城还是破了。
整个萧姓皇族被一网打尽,连皇帝大臣也皆沦为阶下囚,北戎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留下一片狼藉。
而她的噩梦也自此开启了。
其实早就开始了,在她被送出城的那一刻。
她没有寻死,不过是不甘罢了,就想问问父皇,为何忍心将她送人?难道多年的父女之情,都是假的?
萧杞是第三批被送出城的,也是第一个被送出去的皇子。
他素来不得宠,都知晓出城就是闯鬼门关,生死难料,哪个皇子愿意出城?别人都有母家舅家庇护,独他没有,那便是他了。
那时——
她还不知后续会有萧氏皇族被一网打尽的事情,见萧杞惶恐不安,又稚嫩柔弱,明明也刚遭受大难,却强撑着笑与那北戎皇子慕容兴吉虚与委蛇,就为了照拂这个弟弟。
之后大昊国破,所有人被掳北上,一路上饥寒交迫,男子为牛为马,女子为奴为婢,可以说一切常人能想到的惨事,都在这里发生着。
期间,她寻到机会拼死将萧杞送了出去,数年后自己也侥幸从北戎逃出。
几番生死,来到南昊。
彼时萧杞已在南朝登基为帝,可等待她的不再是一声饱含着亲近的‘阿姐’,而是一碗毒酒。
“公主……”
绾鸢进来了。
元贞却只能佯作不知她来做什么。
直到她又唤了第二次,低垂的帐中才有了些许动静。
“何事?”
“七殿下来了……”
“他又来了?”
这话颇有含义。
绾鸢不禁捏了捏手指,踟蹰道:“公主,七殿下他……”
她似想劝什么,虽然她也不知该劝什么。
“行了,我明白。”
帐中,披散着长发的人儿缓缓坐起,“再一再二,不可再三。罢,服侍我起吧。”
见公主不再对七皇子避而不见,绾鸢到底心底一松,忙扬声叫殿外候着的小宫人备水进来。
之后洗漱更衣梳妆打扮,不必细说。
见一向爱美的公主终于开始打扮了,而不是连着多日倦怠梳妆,连帮绾鸢打下手的小宫人们也不禁面露几分喜色。
外殿,萧杞已经喝下两盏茶了。
他格外坐立难安,不知素来待他亲厚的阿姐,为何连着数日都不见他。
是他不知何处惹了阿姐生气?还是真如流言那般,阿姐是因为那西北蛮子大放厥词,不堪受辱才羞于见人?
可即使——羞于见人,也不该是不见他。
在萧杞心里,他是阿姐最疼爱的弟弟,平日里不管是功课还是为人处事,阿姐对他都是敦敦教诲不倦,往日阿姐从父皇那儿得了什么好物,也从来不会忘记他。
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
萧杞甚至早在心里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当阿姐的依靠,哪怕有一天父皇不在了,阿姐失了圣宠,无依无靠。
等到那时候他肯定长大了,有他这么个弟弟在,谁也不能欺负她。
萧杞从未想过有一日阿姐会不再亲厚自己,想都不敢想,因此这几日的处境让他格外难安。
就在萧杞胡思乱想之际,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元贞。
她一改往日张扬华丽的打扮,今天打扮得格外素淡。
牙色的抹胸,青色齐腰襦裙,外面是一件天青色绣兰纹的褙子。
难得她今日未梳高髻,也未戴花冠,而是梳着半垂的蝶髻,头上的发饰也不多,只随意的斜插了根青玉簪子。
但她肌肤赛雪,乌发红唇,面如芍药,本就是个富贵美人儿,秾艳瑰丽的长相,如此素雅的打扮,在她身上倒显得有些不协调。
倒不是不好看,美是极美的,毕竟元贞公主乃皇宫独一无二的绝色,世人皆知。就是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难道说近日阿姐深居简出,不见外人,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惹了父皇生气的缘故?
见到这样一副情景,萧杞不禁又换了想法。
无他,世人皆知宣仁帝不喜治国,反而喜欢舞文弄墨,是个典型的文人性格。而时下文人雅士喜好玩弄风雅,总之一切都逃不开一个‘雅’字。
宣仁帝自然也不能免俗。
也因此上行下效,竟形成一股风气。皇宫作为皇帝的居所,明明该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偏偏整体基调都为清淡素雅风,宫妃们也是一个赛一个往素雅处打扮。
元贞公主算是唯一的特立独行,那叫一个她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怎么奢侈华丽怎么打扮。
关键宣仁帝也不训斥她。
换做旁人,免不得招来一顿冷眼,数月见不到天颜。换成她,圣上不但不训斥,反而说如此打扮甚好,不愧是朕的公主。
哪怕言官再三谏言,说公主奢侈成性,实非我朝之福,圣上也依旧置若罔闻。
所以说,人和人真不能比。
当然,元贞也有‘投其所好’的时候,那就是她惹了父皇生气,想寻其‘示弱赔礼’之时。
这也是萧杞为何会这么想,因为宣仁帝最喜爱的颜色,便是天青色。
元贞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句素净点,绾鸢便‘自作主张’替她挑了这么个色的褙子,更没想到不过一件衣裳竟惹得萧杞如此多思。
此时的她心绪完全不在穿什么做什么上,来见萧杞也不过是知晓一直避着不见,恐会惹来非议。
而那件事,她毕竟还不确定。
思索间,她不禁又看了萧杞一眼。
这一眼,让萧杞格外难安,不禁摸了摸头不解道:“阿姐,你为何如此看弟弟,可是弟弟……”
元贞收回杂乱心绪。
眼前的少年不过舞勺之年,尚且稚嫩,白净的脸庞,青涩的目光,因为瘦,所以显得十分柔弱。
这样一个少年,真是梦里那若干年后一碗毒酒送自己归了西的‘好弟弟’?
可若不是,那个梦为何这么真?
真到她一看见这张脸,就止不住的……
“阿姐,阿姐……”
元贞回过神来,才发现萧杞竟不知何时伏在了自己膝上。
就如同他幼时那般,不过那时他才几岁,还是幼童,而如今却已长大,已经是个小小少年了。
而她竟不知何时掐在他白净的脸上。
旁边,希筠直接吓傻了,绾鸢倒是想制止,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阿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
少年倒抽着气,有些委屈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眼中泛起些许水光,在窗外阳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可怜。
“呀,竟不小心捏疼你了,我还当你是小时候呢。”元贞露出歉色。
萧杞忙讨好道:“我幼时阿姐就喜欢这么捏我脸,说肉嘟嘟的十分可爱。若换做旁人,我自不会让他捏,不过是阿姐……”
说到这里,他故意做儿态:“阿姐你想捏就捏吧。不过我现在不小了,阿姐私下捏捏就好,人前就算了?”
有他这一番说辞,再加上绾鸢和希筠故意从中打圆场,殿中漾起一片欢快的笑声,十分和乐。
元贞也笑了起来。
一如既往的,绝美,明艳。
“好啦,我人前不会捏你的。”
她敷衍地摸了摸被她掐红的那一块,收回手摇了摇帕子,又嗔道:“都多大人了,还做小儿态,你也不嫌羞。”
“在阿姐跟前,我才不嫌羞……”
已经完全放下心来的萧杞,并未发现他的阿姐语气亲近,实则眼底一片幽深。
之后,元贞照例问了问萧杞的功课,又考校了一番他的诗词,就让他走了。
对于她多日不在人前露面,也只以身体不适为由做了敷衍。
等萧杞走后,绾鸢和希筠松了口气。
二人自是看出公主对七皇子的怪异,可二人什么也不敢说,也不敢问,生怕坏了公主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没收藏的记得收藏下。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