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心与否,有时候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郑厌虽然在裴元玺跟前无数次表示过,自己是真心追随裴元玺。但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为人。像他这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死去的妻子都可以毫无负罪感地去利用的人,能有什么真心?
这回裴元玺的话,彻底伤了郑厌的心。
回家后面对女儿,郑厌依旧在鸣不平。他承认自己出身是比不上别人,从前初入官场之际不知道受了多少白眼跟冷遇,这么多年来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将所有的助力都握在手上,为的就是堂堂正正做人,再不必受人冷眼。可如今裴元玺的话,又让郑厌想起自己痛苦不堪的经历。
在外不敢说什么,可是在家对着女儿时郑厌却收起了胆怯,对裴元玺多有抱怨:“太子可真是异想天开,让我去对付晋王,我有几斤几两能对付得了晋王?他自己当初不还是一样拿晋王没办法?”
郑黎这两日也听到了晋王才压太子的传闻,心中不大相信,此刻听父亲的言外之意似乎对晋王颇为推崇,便问:“晋王当真有这般厉害?”
“晋王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猜得透的。如若晋王身后有高官追随,未必会输给太子。”
郑厌本是无心,可说完之后却把自己给说愣了。他自己不就是高官吗?而且他还跟太子关系亲厚,如若自己倒戈,对晋王而言简直是如虎添翼!
哪怕郑厌明知自己这么想不对,也知道此事危险性极大,但是太子如今对他已经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而晋王显然更需要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是郑厌这种汲汲营营,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往上爬的。一旦晋王登基成功,自己跟陈贵妃的事便再不用担心了,太子心疼皇上或许会株他九族,晋王待皇上却态度平平,甚至可以说是憎恶,他才不会在意生父是否被戴了绿帽子。
郑厌凝神,开始思索晋王登基的可能性。
翌日清早,户部上下都知道太子今日即将来户部考察一事。考察是假,摘桃子才是真。这记账改革原是户部推行的,即便有功劳也是户部的功劳、晋王的功劳,如今太子等人一言不合来争功算什么事儿?大家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但是心里到底不齿这等做法。
赵尚书对此接受良好,但丁蒙跟田丰都不是很痛快。尤其是丁蒙,他最知道晋王对这件事是有多上心,那道奏章是晋王连夜写的,各项措施是晋王自己琢磨的,如今这份功劳却即将成为别人的了,丁蒙看不过去。
他踱步去了仓部。
仓部空闲的屋子多,裴元珩正在这里教一些小官小吏。记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户部掌的还是整个国家的财政,绝不能出一点儿差错。从前户部犯的那些事裴元珩也不追究了,但是在他手里,由他经手之事,绝不可以出一点错漏。自己名声刚有好转的迹象,可不能让裴元玺再捉到什么把柄。
丁蒙站着听了一会儿,忽然发觉晋王其实很适合教书。
虽然晋王上课的时候吹毛求疵,但是不可否认,他是个好先生。被晋王这么教了一段时间,户部这些人对四柱结算法的掌握度已与日俱增了。
越看下去,丁蒙越为晋王抱屈。也难为晋王装傻装了这么多年了,若是不装傻充愣,估计弄出来的东西自己也保不住。试想一番,年幼的王爷为了活命,明明天赋过人却还得装作糊涂模样,受了委屈没人撑腰,吃了白眼默默忍受,多凄惨?原以为默默忍受了十八年,等到大皇子终于变成太子便不需要装下去,正准备一展拳脚,转眼之间竟又被太子给打压下去了。
太残忍了,丁蒙自己也是做父亲的,他想不通圣上为什么能偏心成这样?唉,不知道晋王殿下该有多伤心?
原先在含嘉仓办差、如今调来仓部的陈方远小声提醒晋王:“王爷,丁大人方才来过。”
裴元珩回头一看,丁蒙已经一边摇头一边离去了,光看背影也能看得出他的唏嘘,裴元珩不懂他又在脑补些什么。
裴元珩没管他,仍将上午的课教完了。户部从前也有会计,但如今账目改革之后人员需求量激增,甚至成立了专门的会计部门——度支部,就这么点人手肯定是不够的,毕竟他们不仅担任着户部的账务,还得下去给地方的官员培训,教会他们如何用新式记账法。
户部人员紧缺,遂还得从外头再招些进来。不过原先待在户部的小官小吏肯定比新来的更有优势,听闻本次所有官吏都得考核入职,他们可是跟着晋王学过的,再多费点心思,度支郎中说不定都不再话下。
裴元珩正是看中了这些人想上位的心思才琢磨出这场培训,否则他也没必要做这个好人了。如今累是累了一点儿,不过成效不错。只要裴元玺再讨厌一些,想要塞人进度支部的欲.望再强烈一些,户部这些人便能彻底对他死心塌地了。
午憩过后,裴元玺领着东宫八位属官驾临户部。
半个时辰前裴元玺人还未到,便先来了人让户部官员前去接应。当时裴元珩抬眼一瞧,这人正是上回被商止坑了酒楼的赌鬼王子安。
王子安交代完了发现晋王在打量自己,偷偷白了对方一眼。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对晋王什么态度他便对晋王什么态度,想让他毕恭毕敬,下辈子吧。
裴元珩不期然笑了一声,太子身边的走狗还是这般讨人嫌,多少年都没变过。前十八年裴元珩都一直没想明白,男主既然是这本小说的主角,都享有一切权利、优待,为何还要弄一个对照组,用对照组的悲剧来衬托男主光环。
难道男配就不是人吗,他们就没有人格,就应当被鄙视、被打压、被读者审视践踏?难道他们就活该卑微到连男主身边的一条狗都能随意嗤笑他们?裴元珩偏不信邪。早年间便有个太监仗着有裴元玺撑腰,肆意辱骂他母妃,结果被裴元珩整废了。这还仅仅是早年,系统仍然约束他的时候,如今则不然了。这个王子安最好别嘴贱犯到他手里,否则,裴元珩会让他知道死字怎么写。
半个时辰后,裴元玺姗姗来迟。赵谦亲自领着人前去迎接,裴元珩满怀期待地跟在后面,裴元玺若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必然会后悔自己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吧?
丁蒙看了晋王好几眼,他怎么觉得,晋王似乎在看热闹呢?今儿能有什么热闹可看,真有热闹,也是太子打压晋王的热闹。
一时间,户部大院人满为患。户部一干人等也有不爽,太子这架势摆得够足,虽然储君的气势有了,却不够亲民。赵尚书再怎么说也是老臣了,况且太子来户部哪里是考察的,分明是学习的,这般高傲真的不怕自己学不到真东西么?
裴元珩好整以暇地站在后头,听到对方问赵尚书:“父皇让孤前来考察四柱清册法,请问尚书大人安排了哪位替孤讲解?”
赵谦道:“安排的是晋王殿下讲解。”
裴元玺诧异地看向他这位好弟弟,向来都是他在学问上压着裴元珩,如今裴元珩也能当他的先生了?联想到几天前长云书院的事,裴元玺极不情缘:“听闻两位侍郎大人也对四柱清册法颇有研究?”
丁蒙赶忙道:“微臣这点微末本事还是跟晋王殿下学的呢,可教不了太子殿下。”
落后一步的田丰发现太子正瞧着他,也赶忙道:“这些日子户部不少官员都在晋王跟前讨教,进步斐然,晋王殿下对四柱清册的了解,远非我等能及。”
所以,还是别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吧,他们可没有晋王懂得多,教出了岔子也摆不平。
裴元玺甚至都不用问赵谦也知道他定然也不太会了。他今日来时,父皇曾反复交代,让他务必认真学,来日好主持《国计簿》。这等功在千秋之事,绝不可以让裴元珩越俎代庖。是以裴元玺必须学,还得认认真真学,学到点真本事才行。尽管他并不喜欢算账,更不喜欢让裴元珩来教他。
眼下,裴元玺没得选。
“带路吧。”他冷冷地开口。
丁蒙跟田丰对视了一眼,这位太子殿下的架势可真够大的,都不道一句谢啊。
再反观晋王,晋王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裴元珩无所谓地跟在后头,才走两步,便发现前面的人骤然停下了脚步,连腰身都佝偻了下去。
这么快发作了?
裴元珩饶有兴致地问:“太子殿下怎么了,可是觉得臣弟身份不足,不够教当朝太子?”
裴元玺脸色奇差。他忽然发现自己闹肚子了,该死的,除了小时候体弱,长这么大他基本没有闹过肚子。为什么偏偏是今日,还偏偏是在裴元珩身边?
裴元玺本来想着忍一忍的,可腹痛的感觉太过汹涌,他发现自己根本忍不了一丁点儿。
赵谦体贴地问道:“殿下可是身子不适?是否要请太医过来?”
裴元玺本想借口应下,然后趁机离开,但是他腹中已是翻江倒海。裴元玺甚至还不及离开,急切道:“劳烦尚书大人叫一人随孤前去,更衣。”
更衣两字,说得很是艰难。
裴元珩不客气地笑了一声。
裴元玺印堂发黑,他不信这是意外!
赵谦神色也恍惚了一瞬,后知后觉地点了一个人过去。
户部的茅房自己比不得东宫,但是裴元玺眼下也顾不得嫌弃了。
一群人如梦似幻地等在原地,万万没想到太子来户部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上茅房?那他为何不在东宫解决了?贸然来户部解决,多冒昧啊……
而且,虽说人有三急,可是一向玉树临风、有勇有谋的太子殿下忽然腹泻,总让人觉得幻灭。
然而甭管他们怎么想,等到太子好容易从里面出来之后,还是得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每个人都若无其事,可尽管如此,裴元玺也已经恼羞成怒了,他确信这一定是裴元珩动的手!
裴元珩移开目光,悠然地哼着歌。比起裴元玺曾经对自己做的,如今自己回报给他的不足十之一二。原文里光风霁月的男主也会腹泻,系统若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发疯吧,嘻嘻,他可真厉害啊。
赵谦上前,继续道:“殿下,请移步。”
裴元玺不想在这件事上跟裴元珩扯皮,但刚跟着赵谦走了两步,忽然又是一阵钻心的腹痛,痛得他根本走不了一点儿。若是继续待下去的话,会出人命。
裴元珩克他!
赵谦投来疑惑的目光,周围人也傻愣愣地望着太子,太子到底在磨蹭啥呢?为何还不进去?
“抱歉,孤昨晚只怕受了凉。”
裴元玺说完,立马快步走向茅厕,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众人的颜色。
裴元珩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原来是闹肚子了呀,没想到太子也会闹肚子?”
裴元玺咬牙,埋头往前。
今日于他而言,简直是一场噩梦!裴元玺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经此一事,他在户部的声望算是彻底废了,往后也不会再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奸人陷害,真是好龌龊,好下作的手段!
他发誓,这次绝对不会放过裴元珩!
作者有话要说:裴元玺:用如此手段,下作!
郑厌:单纯……
裴元珩: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