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蒙不愿承认自己对晋王已经有所改观,再说他如何看晋王与如今的事毫不相干。丁蒙平生最恨那些破人脏水的,从前他还是小官的时候,便被这些人污蔑过,如今岂能坐视不管?
“近日以来,晋王与我同进同出,粮食如何经手、卖出再买入,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晋王从未拿过一文钱!”似乎是想起自己曾经受屈的日子,丁蒙说得铿锵有力,情绪还异常激动,像是要找人单挑。
赵谦惊讶于他竟然能对晋王的事如此上心,但仍说了一句扫兴的话:“不管晋王有没有伸手,肯定是要被查的,对方来势汹汹,不将晋王撵出户部应当不会罢手。”
“他们难道有证据?”
赵谦道:“证据都是可以捏造的。”
丁蒙脸色难看,他恍然想起,从前晋王做的那些证据确凿的事是否也是捏造的?仅从他这阵子与晋王接触的情况来看,对方完全不像粗俗不堪、胡搅蛮缠之人,虽然性情是恶劣了些,但做事极有责任心,还往往能出其不意。含嘉仓一事,换了谁都不会有晋王做得这样出彩。
所以,是谁这样见不得晋王好,难道是……太子殿下?丁蒙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太子殿下光风霁月怎么会对晋王出手?还是不要多想了。
从赵谦这儿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丁蒙又火急火燎地去找了裴元珩。
昨儿裴元珩便从含嘉仓离开,正式回户部办公。仓部这边属他最大,裴元珩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大最亮堂的那间房子,还指派旁人将他的房子重新装点了一番。他或许要在户部待上数月,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裴元珩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仓部上下对这位晋王又敬又怕。敬的是他轻易出手便摆平了仓部遗留的难题,怕的是这位主子名声实在不好听,而且是个混不吝,是以裴元珩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丁蒙过来的时候,裴元珩还在让小吏给他将床挪到窗户旁边呢,可把丁蒙给看气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布置这些?”
裴元珩一脸平静:“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丁蒙费劲盯着他,最终发现自己又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没有半分着急,真是气死人了。得了,他不管了,晋王真被冤枉也是活该。
这事原本也不算事,裴元珩这回立了功,皇上也不准备细查,问题是这些言官死磕闹得很凶,皇上实在没办法,只能装着管一管。恰逢大朝会,裴元珩也被迫出席。
这并非裴元珩第一回入朝,从前他在户部为官犯了错的时候,也被人拉到朝会上批斗,晋王辩都没有多辩一句,供认不讳,因而被皇上骂了个狗血淋头。彼时户部上下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而今旧事重演,户部几个人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丁蒙担心晋王这回又一言不发地认了,上朝之前还问他:“若是他们指证,王爷想好该如何自证了吗?”
裴元珩只觉得莫名:“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自证?”
丁蒙呆住:“你不自证,如何脱罪?”
裴元珩低笑,并未回应,他擅长的是泼脏水,而非自证。
丁蒙却想岔了,以为他这模样是破罐子破摔,认命了。他这段时间跟晋王相处得还行,知道对方不是那样的人,实在不忍心让他受冤。旁人靠不住,丁蒙只好拉来同为侍郎的田丰,让他待会儿帮晋王说两句话。
田丰是个滑头,几个皇子谁也不沾,被丁蒙找上也不大情愿:“你糊涂了?帮晋王说话,岂不是会被打成晋王党?”
丁蒙跳脚:“龌龊!我们清清白白,就算有交情也是君子之交,谈什么结党营私?晋王替工部、替你我解决了含嘉仓那样大的难题,你连帮他说两句公道话都不愿意,简直没良心!我算是看错你了,下回你有什么难题休想再找我帮忙,你我之间就此一刀两断。”
田丰被他闹得心烦,拉住人:“得了得了,我会说两句的。”
烦死了都。
朝会很快开始,几位言官率先出列,揭发晋王收受贿赂一事。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连证人都有,便是这回跟户部做生意的几位粮商。这些人称当初京中旱灾一说甚嚣尘上,粮商们为了从户部买陈粮,特意给晋王献了一份重礼,才得以从户部买下陈粮。
后面为了卖粮,又多番讨好晋王,前后送了足足有一万两。口供已齐,含嘉仓附近更有数位目击者,几时收的钱,总共收了多少都有人证,晋王以公谋私已是不争的事实。
御史中丞韩青铿锵有力地抨击完了裴元珩私德有亏,不堪为臣,请圣上速命刑部查清,将晋王逐出户部。上回御史台轻轻松松便解决了晋王,这回便没将他当一回事,只用了三成力而已。
裴元玺面露疑惑,心想着这是谁让御史台倾巢出动的。他没下令,难不成是已经出征的舅舅?上回御史台下手,晋王争都不争一句就认罪了,不知这回能否这般顺利。
裴元珩自始至终没说一句,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几位御史骂得吐沫星子喷一地,直到韩青指着他的鼻子走过来开骂。
裴元珩眯了迷眼睛,面上的暴戾一闪而过。
韩青蜷缩起了手指,不知为何竟有些胆怯,但随即又色厉内荏地质问:“晋王认不认罪?”
裴元珩嘁了一声,讽刺道:“你们经常这样冤枉人?”
韩青一愣,随即道:“我等都是依照事实弹劾。”
裴元珩慢条斯理地扫过御史台众人:“你们用这样的手段治死了多少人?午夜梦回时,不会愧疚不安么?”
这简直无理取闹,明明是他们在盘问的,有人站出来,再次重申:“我们有人证!”
“你怎么证明这不是伪证?”
几个御史面面相觑,怎么转眼之间他们便如此被动了,还要自证?
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出面:“清者自清,晋王若是真无辜,就该大方点让刑部去查。”
皇上听着有点不痛快,他是不喜欢晋王这个儿子,但也不愿意看到堂堂皇子被人当众审问,彻底丢了皇家颜面。上回户部之事是晋王自己不乐意辩,皇上想给皇家挣面子都不能。这回难得晋王还没蠢到让人怼得哑口无言,皇上自然也不愿意顺着几个言官的意思给皇家抹黑。
况且,不论晋王用的什么手段,他的确给朝廷做了实事。皇上耐着性子听下去。
裴元珩一个人对上十来个也不慌:“本王坑了这些粮商的钱跟粮,这一点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这些粮商对本王恨之入骨,拿他们的证词往本王身上泼脏水,敢问诸位御史,你们的脑子跟屁股是长反了不成?”
韩青等人脸色难看至极:“圣上,您怎么眼睁睁看着晋王如此污蔑臣等?”
裴元珩:“污蔑?本王还什么都没说呢。既然仇人的话可信,那我如今对御史台的指控也同样可信。”
众人狐疑,指控,指控什么?
裴元珩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有人曾向本王指证御史台收受贿赂三万两,御史台上下皆不干净,官官相护,欺上瞒下,人证如今就在朝堂上。”
丁蒙早就在等着了,裴元珩话音刚落他便站了出来:“微臣作证,御史台就是收了贿赂。”
说完还瞪了田丰一眼。
御史台群情激愤,都被这两人的无耻给惊呆了。
田丰在丁蒙的威逼之中,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微臣……也作证。”
迎接四面八方的眼神,田丰几欲崩溃,天呐,他为何要出这个头?
转眼之间攻守易形,韩青慌忙道:“圣上明鉴,御史台上下断然不敢收受贿赂!”
裴元珩冷静地看向皇上:“父皇,如今双方皆有人证,既然御史台要查儿臣,为表公平,自然也该奏请刑部、大理寺好好查一查御史台历年账簿与各官员家中进项,再由京城百姓监督,看看究竟谁才是贪官。如若儿臣贪污,儿臣自请赴死;如若御史台有一人手脚不干净,肯请父皇判御史台上下几十户官员满门抄斩!他们欺上瞒下,沆瀣一气,原就该被连坐!”
“咚——”地一声过后,韩青等人吓得脸色青白,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他们当然能让郑厌查出裴元珩贪污的“证据”,可是一旦事情闹得满城皆知,真让百姓监察,御史台危矣!谁家里没有一点见不得人的进项,譬如隐田,譬如上贡,哪里能受得住盘查?
何至于此啊,这不是逼着他们去死吗?
皇上并未斥责晋王,太子深觉此事棘手,不好出面为御史台求情。
郑厌飞快地打量着晋王,这家伙果然疯,还好自己当初没跟对方硬碰硬,御史台这群傻子,真以为晋王还跟从前一样好欺负不成?他们也就只能拿捏一下软蛋了,碰到晋王这样不讲理的疯子,谁能说得过他?
礼部尚书同情地看了一眼御史们,老好人的他站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王爷,此事兴许有误会,诸位御史想必也是会错了意。”
裴元珩已经敌我不分了:“礼部尚书为御史台说话,是否也想污蔑本王?既如此,本王恰好也得知礼部有人收受贿赂,证据确凿,礼部也跟着一块被查吧。本王生平最恨贪官污吏,律法铁条之下,容不得半点以权谋私。”
要死大家一起死,早看这些人不顺眼了。
“……”礼部尚书默默地退下了,罢了,礼部没必要为御史台的错误担责。
裴元玺知道,舅舅匆忙间让御史台设的局大抵是没有用了。碰上晋王这样的疯子,企图将所有人一起拉下水的,谁敢硬撑到底?晋王如今行事的确大不同了,要如何对付他还得细细斟酌才行。
皇上已不耐烦了:“诸位御史可还要再查,若是要查,朕可请刑部会同大理寺好好查一查抄检一番。”
御史台无一人敢应答。
裴元珩更烦:“到底查不查?若是要查,本王今日便可以敞开府门请刑部来查,诸位难道不敢?事儿是你们挑起来的,唯有彻查,方可平息。”
御史台甚至有人瑟瑟发抖起来了。
“行了,就此打住。”皇上挥了挥手,决定结束这一场闹剧。
然而裴元珩还意犹未尽:“父皇,儿臣分明给朝廷立了功眼下却被人如此羞辱,不查清楚焉能还儿臣清白?不如朝廷上下都好好查一查账吧,免得日后儿臣再立功又有人眼红弹劾。”
堂下诸位文武百官都快要恨死御史台了,这群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做,非去招惹晋王做什么?这下可好了,晋王疯了,要与整个朝廷为敌。问题是他们何等无辜啊,为何要被御史台牵连?
幸好皇上没同意:“朕说你是清白的你就是清白的,退朝吧。”
他不想追究了,真查下去他这朝中还能剩下几个大臣?
皇上匆忙离开,文武百官也赶紧跑了,再不跑被晋王那疯子盯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至于御史台的人,今儿脸都丢尽了,正欲离开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抬头一看,仍是晋王。
众人欲哭无泪,这人还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