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值,谭霜坐在在灶下一面烧火,一面剥蒜子,钱娘子面色如常地在一旁往藕节儿里灌着糯米。
这是在作一道桂花糯米藕。
封大相公前儿发话教她去前面大厨房里去,以后大厨房都由着她来管。
钱娘子却辞了,只说自己火候不到家,不好过去献丑,封大相公只得作罢。
大厨房两个大厨子也松了口气,要是钱娘子去了,哪里还有他们俩容身的地处。
谭霜想来应是钱娘子怕大厨房人多自己不好作些小动作罢。
她一面做事,一面细心留意钱娘子的动作,守了小半天,终于在藕节要上锅之前,钱娘子看向灶下的谭霜,谭霜赶忙低下头。
谭娘子见她低着头没注意自己,转身走到橱柜旁,拿出钥匙,打开锁,从里面拿出那包昨儿谭霜见过的纸包,从里面倒了一些出来,撒在藕里,然后回身将纸包锁回橱柜里。
谭霜偷偷看了个全,想到钱娘子这般谨慎,钥匙都是随身带着,自己怎么打开橱柜拿到那药粉呢。
钱娘子撒完药粉,将竹蒸盖盖上去,吩咐谭霜加大火。
谭霜往灶里加了几根柴禾,没多会儿,糯米藕熟透了,钱娘子将藕都挑出来切好了的,装好盘,放进食盒里,要亲自送与欧氏。
谭霜见她走出去,过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围着橱柜绕了一圈想主意。
她用手摸了摸锁孔,沉思一会儿,看了看四周,在灶下找了一块细柴,弄了些锅灰拌水,把柴掰成小段儿,放进锅灰里染黑,再塞进了锁孔。
做完这些,她又再找了根细木棍把小柴段儿捅紧了,确保它掉不出来,又擦干净痕迹,等着钱娘子回来。
这厢钱娘子去了欧氏的院儿,坐了好一会儿。
欧氏虽是大家女,实则面貌并不出众,脸盘子有些宽,皮肤不算白,眼角还有细纹。
唯一算得上出彩的是那张唇,生的饱满,还有颗唇珠。
可是在扁宽的鼻梁对比下就显得不重要了。
欧氏夸钱娘子用心,又惦记自己和两个姐儿,赏了她一串钱,把她好一阵捧。
钱娘子听得面色发红,离开时高高兴兴地辞了欧氏,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欧氏看她走出去,脸上挂着的笑淡下来。
漫不经心地捏着筷子,翻弄起那盘桂花糯米藕,没什么心思用,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唤了二等丫鬟墨香进来。
“这藕用着不错,送去给老太太尝尝。”
“哎。”
墨香轻脚轻手收起藕,装上食盒里出院去了。
钱娘子回后厨房时谭霜正与三姨娘那边的丫鬟柳絮说话。
钱娘子一进门看见谭霜手上没活儿,立刻拧了眉头,
“成天见儿的就知道偷懒,我不在这后厨房都是你的天下了?还作起主子来了,也不看看你是个甚么东西!”
谭霜听得这话,收了声,转去看着钱娘子。
柳絮却不是个怕事儿的,三姨娘是五姐儿的生母,她常去五姐儿那边,也听了倚梅的说辞,知道这老货刻薄五姐儿。
这时听罢这骂,还道她指桑骂槐来了。
却不成想,钱娘子还不识得她是哪边的,因着五姐儿,三姨娘从不教人来这边,故而钱娘子不晓得她的来历。
柳絮冷哼一声,回嘴到:
“甚么东西也论起东西来了,我看你这作势怕是这封家都是你的天下了,哪里还将老太太、大相公、大娘子放在眼里!”
钱娘子本意是骂谭霜,听见这眼生的丫头夹枪带棒地顶过来,还拿不定她是哪边的,上下扫过一遍,声音低了低,
“我是在骂她,又不指你,你做什么夹枪带棍地回我,你是哪处的丫头,做什么来?”
柳絮依旧没好话,“谁知道你骂谁,一来就指天骂地的嚎,我是三姨娘院儿里的柳絮,怎么,只认得钱,不认得主子了?”
钱娘子先还顾忌,听见她说自己是三姨娘院儿里的,腰杆儿就挺起来,
“哼哼,我道是谁,原是姨娘院儿里的,难怪没规没矩的。”
柳絮到:“谁没规矩?谁眼里没主子?大家心里清楚着呢,眼下大相公在我们姨娘院儿里,你要是不怕,教她把你克扣五姐儿的事儿说与相公听,让相公拿拿,谁才是那个不守规矩的人儿!”
“你!”
钱娘子欲争辩,话未脱出口,想起了什么,
“哟,你说这话可要有证据,我那是打量着五姐儿年纪小,用不了太多,送多了,还不都是进了你们这些馋种的嘴儿了。行了,少废话,做什么来了说道清楚!”
柳絮气个够呛,回过神儿想起大相公的吩咐,大相公一年难进姨娘院儿里两趟,这回可得抓住机会,不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想到这里,她压住气将封大相公的吩咐的都说了一遍。
末了,又说:
“可听清了?少了什么大相公问起,我可都告诉你了。”
钱娘子心头在算计着事儿,这下没心思同她吵吵,便说:
“知晓了,两刻钟后来端就是。”
柳絮又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谭霜看过二人的争端,心知机会来了,重新坐回灶下烧火。
钱娘子又刷锅备菜,边指使得谭霜团团转,过了一会儿,才教谭霜回去烧火。
谭霜才坐下,就见钱娘子手伸进衣服里,拿了钥匙转身去开橱柜。
钥匙插进一半,她的动作停下来。
“咦。”
谭霜:
咦。
钱娘子又把钥匙拔出来,凑近了去看锁孔,里面黑漆漆一团,看不清楚。
她伸手摸了摸锁孔,什么也没摸到。
“怪事,方才不是好好儿的,这时候怎地插不进去了?”
她又试了几遍,还是没用,一拍脑袋,难道是方才插拔的时候太使劲儿,给插坏了?
大相公那边还等着呢,她可不敢端一碗没料儿的过去。
想了想,她便拿了夹碳的钳子,伸进去,使劲儿将那柜门撬开来。
好在这柜儿用久了,有些朽,挺容易就将那锁撬开了,不过明儿还得找人来修一修,最好重新换个柜子。
钱娘子丢下钳子,伸手进柜子里,又将药粉拿出来,倒了些出来,撒进锅里。
或许是那药粉包太显眼,她并没有装进衣袋里。
谭霜眸色微动。
待钱娘子亲自端着造好的吃食去三姨娘院儿里后,她站起身来,走向那厨柜。
谭霜拿过药粉包,打开来闻了闻。
不错,正是她在父亲的药柜里见过的。这东西既可入药,又是正儿八经的毒,用多了,还会上瘾,寻常大夫都认得,只要封家人请了大夫来,一定能诊得出来。
眼下府里的人都有些反应了,再用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要有瘾了。
谭霜倒了一些出来,装进自己随身的荷包里。
这事儿不好直接揭发了钱娘子,堂堂一州同知,官家府邸,竟被一个低贱的厨娘玩弄于鼓掌之间,她又不能与上面的主子私下里说清楚。
若是直接张扬出去,说不定那封大相公还会觉得她害封家失了脸面。
想了想,她想起来,这东西长期服用虽是会有瘾,可若是一次性用多了,还会头晕呕吐,过量甚至会致人死亡。
谭霜想了想,只要控制好量,应当是没问题。
她想好了,将装了药粉的荷包放进怀里,等待着时机到来。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一旬,这日,方巧是五姐儿六岁生辰。
前些日子封大相公宿在三姨娘处,久不去她院儿,偶去一回,还有些小别胜新欢的意思,接连去了好几回。
三姨娘想着自己这个独生的女儿,便给封大相公吹枕头风,算计好了等他生辰这日,要教请了亲戚们来,操办一场。
封大相公虽是红袖在旁,念着家里亲戚远着不在允州,为庶女奔忙一趟实在有些说不过。
没应全,只教在五姐儿生辰这日,让灶房里造上些好菜,教家里团团圆圆的吃一顿,为五姐儿庆生。
钱娘子这边不做大菜,但席前的开胃冷菜,饭后的甜点都由她来,这边虽只有谭霜一个粗使丫头,但并不很忙。
八宝饭先造好了,钱娘子便放在灶上温着,自去做那道糟蟹,锅里炖着冷吃的透驴香,这透驴香是要取了小驴子的嫩肉,不要炖煮,要一直用滚烫的骨汤去浇熟它,熟透了撒上料汁,葱姜丝,也就成了。
钱娘子忙着去做糟蟹,边教谭霜替她来浇汤。
谭霜去净了手,老实地走过来,开始浇汤水。
待钱娘子将蟹剁了,出去拿酒时,她悄悄解开腰间荷包,药粉的香气被驴肉的香气覆盖。
她将手上的荷包对上了那道八宝饭,想了想,恐几个小孩儿用得多,又倒进了那道烟萃牛筋里面。
倒尽了,她将荷包丢进了灶里,大伙腾一下燃得更好,很快那荷包就消失在灶火里。
钱娘子拿了酒回来,谭霜还在灶上浇着汤水,面色如常。
她将手里抱着的酒摆好了,一面道:“杀才,这驴肉多嫩,你这么浇下去驴皮都教你浇熟了,还不老!”
谭霜只作听不见,放下手中的大勺,又坐在了灶火旁,拿着烧火棍翻了翻灶里,确认荷包都烧尽了。
钱娘子,将酒倒出来一碗,闻着醇冽的酒香,忍不住喝了一口。
一转头,对上谭霜淡淡的眼神。
不由放下手中的碗,骂到:
“瞧甚么!当心瞎了你的招子!忙过这阵我再收拾你!”
谭霜低下头去,心道:
只怕你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