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午间,谭霜端了午食回灶间用。
这个时间,四丫也去用饭了,自个儿一个人吃得香些。
那厢福乐从门口探个头,见她果真在灶房,嘿嘿一笑,
“小霜,果真教我猜着了你在这儿,这天热得,也只你能在这儿呆着了。”
谭霜见到他,道:“怎来了这儿,可用过饭了?”
福乐溜进来,
“大厨房的饭食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早吃腻味了,缺了一顿也不算什么的。前儿不是许你十方斋的糕,瞧瞧,今儿来还你的愿了。”
他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果然有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上面用麻绳包了十字结。
谭霜若有所思,昨儿钱娘子去找了福乐,应是将福乐那份赏钱给了他罢。
福乐走过来坐在她身旁,边解开糕上的麻绳,边道:
“怎么样,这回可没哄你罢,昨儿钱娘子分我的赏钱,我可没告诉我娘,今儿就去给你买糕了。”
“她分你赏钱了?”谭霜又确定道。
“分了,好了,来尝尝这糕,味儿可甜呢!”
福乐掰下一块糕点,塞到谭霜嘴里,谭霜被塞了一嘴,又绵又甜的糕点在嘴里化开,甜滋滋的,倒让她一直压抑的口欲被勾出来,一下子被吸引了。
想来那钱娘子还是忌惮福乐他娘的,不敢明目张胆的把赏钱全部私吞。
“你也吃些,别光顾着我。”
谭霜也掰了块递给福乐。
两人用得正欢,忽地一阵吵嚷声在门口由远及近,福乐和谭霜竖起了耳朵听。
吵嚷声愈近,福乐慌道:“好似我娘的嗓儿,定是从哪处知晓我藏赏钱,来寻我霉头了,小霜,快把这糕藏起来。”
谭霜无奈,把那没吃完的糕包上,藏到了灶下没烧完的柴堆里去了。
她这边才藏完,院里福乐他娘的大嗓门就响起来:“福乐!福乐!你这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躲到哪里去了,快给老娘出来!”
福乐躲在门口,听到这话,讪讪地从柴房走出来,心虚道:“娘,您不当值,跑到这儿来寻我做甚么。”
谭霜也从里面出来,见院子里人一堆,好些她都不认识,人群中为首的两婆子,一个跟福乐有五分相似,正拿眼瞪着福乐,想是福乐的娘了。
另一个就是钱娘子。
钱娘子是个泼辣货,这回却像吃了大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乱蓬蓬的,脸上也挂了彩,似跟人打了一架。
再看福乐他娘,身上的细棉布衫都被扯皱了,想是这两位已经弄过一回。
福乐他娘直走上来,一把揪住了福乐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个老实的傻货,整日里光知道做事,连娘子给你的赏钱也不知道,教那黑心肝的老货给蒙去,那老虔婆还要与我扯谎,说与你了,真与你了,怎不见落家来?”
钱娘子在一旁理发髻,听了这话,骂道:
“放你娘的辣骚屁,你自个儿问问福乐,那钱我是给他了没有?别教你这不老实的儿子给自个儿花用了,还赖在老娘身上!”
“老畜牲,放什么屁,欺我儿年弱,教我问出来,不到娘子跟前告上你一状,都是我慈悲!福乐,说,这老虔婆可与你分了赏钱了?”
福乐和谭霜听了一顿吵,这下可明白了来龙去脉。
福乐期期艾艾地舔着着嘴唇子,嗫嚅着不敢说话。
知子莫若母,福乐他娘一瞅他那样,心里咯噔一下,这混账货不会真瞒下了那赏钱了罢!
天杀的,谁叫那倚梅偷来告诉她,说得有板有眼,她自己细打听了一下,确是有这回事,又不见福乐拿了家来,便认了。
这小娘皮真真歹毒,说这等虚话来蒙她,这下还不让这老虔婆告到娘子那儿去,叫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福乐娘急了,拧了福乐一把,
“你这短命的,快说啊!”
福乐呐呐道:“给了……”
福乐娘脑子轰一下发晕,面上臊得通红,底下一干看热闹的,顿时哄笑出声,有人还调侃道:
“周娘子,这下可明白了,你平日里连小儿子的钱都要扣去家用,也不怪他瞒你,我看啊,你就留几个给他花用罢,半大的小子,兜里怎好没个铜子儿响呢,抠得狠了,才出这事呢!”
福乐娘,也就是周娘子,又气又臊又恨,气的是福乐瞒她,臊的是当众丢了这么大的丑,恨的是倚梅和钱娘子。
她拿眼狠狠刮了福乐,福乐往谭霜这边缩了缩,今儿回家恐怕是要遭了,有他爹在家,怕是一顿好打少不了了。
谭霜在旁边干着急,不知道该怎么解围。
忽又听得钱娘子凉凉开口:“怎的,周家的,可是我诓你不成,如今你可如何说,我这脑袋可还疼呢,不知被你扯了多少头发去,得吃多少才补得回来,我身上这件也是年前新做的绸衣,扯成这样,没有二两银子,我就告到娘子那儿去,教娘子给我做主!”
“二两银子,你疯魔了不成!”
周娘子失声叫到。
“你当你是个什么金贵人儿,扯两下就值二两,你那衣服又没扯开,做什么就值得二两了!”
下面也有觉得钱娘子要多了的,都帮着说嘴。
也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笑道:“话不能这么说,这钱娘子平白受了这等冤枉,难道就这么算了?我看二两银子不算多,不然,就到娘子那儿去好好说说,让娘子来评评对错。”
周娘子听了这话,一下子软了,斜着狠狠剜那说话的婆子一眼。
谭霜扫过众人脸色,注意到钱娘子脸色也有些不自然,心里升起些疑惑。
周娘子没注意,语气软了软,退步道:“今儿是我不对,可恨那倚梅,巴巴地跑来告我这事儿,这才冤了你去,我就在这儿给你陪个礼了,改明儿叫福乐请你家来,做一桌请你,对不住了……”
周娘子一向和钱娘子有些不对付的,今儿当众说了这句,合是向钱娘子认怂,真教她羞死。
因此说完了,就转过头,看着福乐,眼睛通红,骂道:“作死的混账货,以往得了多少不拿回家去,银钱呢,是不是被这外头买来的野丫头哄去了,都教你莫与这些野丫头来往,一个心眼掰成八瓣儿使,如今栽跟头了,知道了罢!”
她一边说,一边锤福乐。
谭霜尴尬地看着她,不知说些什么。
福乐先还躲闪着,后听得后面这句,当着谭霜的面,耳尖儿一下臊红,躲也不躲了,冲他娘吼:
“娘!你胡说什么!小霜才不是那等人!”
我耍几个玩伴怎了,你平日里每回扣我月钱,我有说甚了不曾!这回不过是小霜请我吃了肉饼,我与她回个礼罢了,要不是你回回把我月钱领去,我哪会这般瞒着,难不成只有大哥二哥是你亲亲好儿子,我就不是了?”
“你拿我的钱去填补我那些侄儿侄女,我有说什么不曾?不过是二十个钱,我就是拿去花用了!你叫我爹打死我罢!有你这对偏心的爹娘,我也不想活了!”
他说着,竟然双眼通红,哭出声来。
周娘子一下子愣住了,脸上闪过惊慌,没料到她以为不晓事的三儿竟然都懂得这些事。
“诨说什么……娘哪有将你的月钱贴补你两个哥哥,不过是怕你年纪小胡乱花用,替你放起来罢!”
福乐却不听,只说:“我这就回去,教我爹把我打死,免了活着受气!”
周娘子气个半死,也顾不得钱娘子了,急忙去拉住福乐,哄他:
“说什么混账话,爹娘不疼你,生你做什么!”
谭霜却听到了关键,急忙拉住福乐问,
“福乐,你是说钱娘子只给你分了二十个铜子?”
周娘子方才是乱了阵脚,这会子听见谭霜的话,回过味来,也忙问道:
“乖乖,娘子给的是二百个铜子,怎么只分了二十个钱给你?”
福乐乱中抹把眼泪,还记得正事儿,道:“是二十个,我花用了十个买了十方斋的糕,剩下的十个在我怀里呢!”
他说完,就从怀里把剩下的十个铜板摸出来给他娘。
周娘子都不用数,在手心里一颠就知道是多少。
一抹脸,转而恶狠狠盯着钱娘子,声音都变了,
“钱升他娘,你说说罢,怎的二百个铜板,到我儿手里的就只有二十个?”
钱娘子一阵心虚,说话都结巴了,“这二百个铜子,怎么能都给了他去,再者,福乐又不是光在我后厨房做事,赏钱还能拿跟其他人一样的不成……”
周娘子冷笑一声,“怎地,那平日里叫柴担水,跑腿说嘴的活儿不是他干去了,你这话说得也是奇了,不如去娘子处,叫娘子好好给我们分辨分辨!”
“吓,原来是这般,我倒说这钱升他娘平日里屁大点事儿都恨不得捅到娘子那儿去,今儿怎么还有兴致跟周娘子啰嗦呢,原是怕自己克扣的事儿被捅出来。”
底下有跟福乐他娘要好的婆子说到。
“就是,连福乐的钱都扣了,多的难道能给了这两外面买的丫头么,怕不是都揣自个儿口袋里去了。”
这话倒提醒了周娘子,她转身问谭霜:“好孩子,放才是我误会你了,妈妈在这儿都给你赔礼了,你说实话,这老虔婆可是将赏钱分你了,分了多少?放心,我不怪你,只说实话就是,都怪这老虔婆作怪。”
谭霜望了下面一眼,钱娘子正被周娘子的话气个半死,见谭霜看过来,忙给了她几个眼刀子。
谭霜心道还好四丫不在这儿,否则就要被钱娘子威胁住了,难免要撒谎说拿了赏钱。
想到这里,谭霜开口道:“并不曾拿过钱娘子什么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