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拉个脸,连生意也不想做了,他费心捉摸了这么些货,何娘子不要,他可要比寻常亏几十两多去。
钱娘子还道:“那个老娼妇,姑娘教她买去了也是造孽,不若舍了这单子买卖,菩萨在上面还给你记着功德呢。”
人牙子扯了扯脸皮,笑得难看,只不接话,道:“娘子可选好了人,上回我听你说府上要两个烧火丫头,特去乡下给你寻摸了回来,你看看可有合心的。”
钱娘子“哎”一声应下,扯下袖子只当方才的事不存在似的,仔细去挑人。
那些个颜色打眼的,她扫一眼就放过,家里夫人是最见不得那等妖里妖气的,烧火的丫头只捡个手脚勤快不怕苦,看上去乖巧的就好。
她只叫她们抬起手掌,去看掌心的茧子。
谭霜抬起手掌时心里就颇意动,这些姑娘里只有她和另一个抬尿桶的女孩,以及一个小她一些的女孩儿是村子里买的,其余都是沿路的镇上被卖过来的。
镇上再苦,也苦不过乡下地里刨食。
她面上不显,只装作老实。果然,一番挑选过后,钱娘子就单指了她和另一个抬尿桶的女孩儿。
那另一个小丫头比她们还小些,买回去也要清瘦几斤,不划算。
不是谭霜想如此,实在是她深深明白,通了买卖的人,有时候连牲口也不如。
钱娘子选定了她之后,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做烧火丫头,总比被卖进那种地方好得多。
钱娘子笑着向人牙子询价,
“楞个小小年纪有这厚的手茧,家里爹妈压得狠,还是跟了我享福去喽,还是原先那价儿吧?”
人牙子笑眯眯道:“哟,可不巧了,今年年成好,卖儿卖女的少,这价儿就贵了,这回的,这个数。”
他比了比手指。
钱娘子脸一下就拉了下来,语气不好听,
“咱俩头先说好了的生意,怎偏提了这许多,哪年不都有年成好的时候,你是怨我砸了你的生意,到这儿来使性来了。”
谭霜一听她的语气,心就提了起来,可千万别毁在价钱上。
其实也不怪钱娘子生气,她常管着采买人手的事,回回都是来这儿挑的人,哪回不是比市价要低五钱银子去。
也就是这样,她才回回都揽下这事儿,若不然,她还懒得跑这一趟。
人牙子却半分不退,笑眯眯道:
“娘子莫说这等子话,我岂是气你,如今这个价,讲出去哪家不说我心善,我给您打包票,这外头的,比这儿只贵不贱,您若不信,自个儿去草头街问问是也不是。”
钱娘子当然知道外头的贵,可她吃这钱吃习惯了,心里哪能不知这是在气她搅和了他家的生意,嘟嘟囔囔又将何娘子骂了几句,这才交了银子。
谭霜大气不敢喘,眼见她交过银子,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和另一个被钱娘子买下的姑娘对视一眼,跟着钱娘子去过手续,过完手续后,又乖乖巧巧的跟着钱娘子往封府走去。
果然是允州城,一路走过很是热闹,卖汤的、唱曲儿的、耍猴儿戏的………各人做着各人的事,确是和乐一片。
纵使谭霜不敢多看,只低着头,可耐不住那声儿、景儿、味儿争闹着往耳朵里,眼睛里,鼻子里钻。
饶是她来自后世,眼前的繁华在她看来也半点不逊后世什么。
她还能抑制几分好奇,那另一个和她一起被钱娘子买走的女孩,却完完全全被吸引住了,一路惊得瞪大了眼,四处张望着。
钱娘子方还说教她们去享福,这会儿子脸色已翻了个儿,回头看见那女孩长着脖子到处瞧,呵斥到:
“张望个什么!果真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到了府里,还敢这般乱看,仔细我揭你的皮!”
那女孩听得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谭霜之前与她抬尿桶的时候听她说过,她的名字唤作四丫,见她被这样吼,心里有几分同情。
便给她使了个眼色安慰,四丫却吓得头也不敢抬,谭霜看在眼里,默默低下头去。
不一多会儿,就到了地方,封府待的地段儿算顶好的,谭霜和钱娘子等人属于下人,没资格从正门出入。
钱娘子将她们从一个小角门带进去,视野受限,谭霜没有看清整座府邸的全貌,只在过角门时,正巧遇见了一个机灵活泼的小厮。
谭霜听钱娘子叫他福乐,问他去哪儿,福乐笑嘻嘻回:
“今儿我舅家表侄满月办了几桌席面,我娘唤我去吃酒呢……这两个就是灶房新来的姐姐罢,日后我与你们一同待在灶房的,我叫福乐,今儿不赶巧,改日再请你们吃顿好的,接接风。”
钱娘子嘴巴一扯,“嘁”声:“甚么人也值当你卖好,不过是外头买来的乡下丫头罢了。”
这话一出,福乐脸上浮现一阵尴尬,谭霜和四丫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过一会儿,谭霜缓过来打圆场道:
“多谢福乐小哥哥好心,你手上有事儿不好耽误,且去忙罢,不用搭理我们。”
“啊对,对,那我就忙去了啊。”他挠挠耳朵,转身从角门出去。
钱娘子斜眼看她,嘟囔道:“倒是个会招人的。”
谭霜只当没听见,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钱娘子道,“跟着来。”
一扭身走了。
谭霜和四丫亦步亦趋跟上去,到了灶房,钱娘子快速将她们俩的分工说了一遍,一人抱柴添水干些钱娘子吩咐的杂活儿,一人就待在灶旁烧火。
谭霜好巧不巧就被钱娘子分去烧火,这可不是个简单活儿,现在正是天热的时候,人光是站在日头底下,都会晒晕,何况坐在明晃晃的灶火旁。
多待个几天怕是要中暑气。
谭霜不敢多说什么,不知这封府是怎么行事的,现在钱娘子应该就是她的直属管事,要是干不好,不知道会不会被她卖出去。
稍稍熟悉了环境,钱娘子便让四丫去抱柴,叫谭霜去灶下给她烧火,也不知是要做些什么。
谭霜做惯了活,生个火烧个柴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很快就把火烧起来。
钱娘子几下将灶上的一口大铁锅刷干净,叫四丫往里面加水烧开,自己去翻出来些蒜头,丢给谭霜叫她剥皮。
钱娘子吩咐什么,谭霜只闷头做,不让她挑到一点坏。
这钱娘子先前看着不像这样刻薄,为了少拿这半钱银子,现如今只看谭霜和四丫像欠了她多少似的,恨不得立时从她们身上刮下一层皮肉换成钱财。
谭霜见过她两个叔叔的恶,见过了继父继奶的恶,像这样翻脸像六月的天一样快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将手里的蒜头一个个扒干净皮后丢在小盘里,没一会儿就扒完了。
钱娘子端起小盘子,将蒜拿去拍碎,仔细切了,堆在小碗里,又往烧开的锅里加了些酱包和八角、香叶、桂皮之类的香料,原来是想做一道卤子。
卤料煮了一会儿,她转身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对上厨柜的小锁孔,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小包药粉一样的东西,倒出一半,又塞回去,重新锁好柜子。
她回身将粉末撒在卤锅里,搅拌几下,谭霜看了几下就在她回头的时候移开目光。
接着,钱娘子又将早备好的肉菜,按顺序一样样放进去卤煮,卤肉要好一会儿,谭霜就在灶下坐着烧火。
共煮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将做好,钱娘子又切了摆盘,再调好料汁,几碟好的乳鸽胸脯肉被她单独放在一旁的。
她把谭霜和四丫叫过来,将一份份放凉的交给四丫,两份交给谭霜,交代她们送去二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院子。
四丫听了腿软,道:“我又不识得主子的院子,怎去得了,好娘子,您饶了我吧。”
钱娘子虎着脸,“不识得不会问吗?没张嘴不是,待会儿你们与我一同去后院,走哪条道我会给你指明白了,再走错了,小心我打你。”
四丫瑟缩一下,眼泪汪汪地看了谭霜一眼,谭霜瞅了瞅她,没吱声,而是询问钱娘子:
“娘子容我多问一句:待会儿到了地方,我们该怎说呢,我们初来乍到的脸生,主子们怕是不会随意领用我们拿的东西。”
钱娘子挥挥手道:“就说是大娘子见近日天热,家里吃的清淡,吩咐后厨房给各位哥儿姐儿做的卤子换换味,行了,走吧,再过会儿该用昏食了。”
说罢,她就自己提着东西先往前走了,谭霜二人赶紧跟上去。
进了后院,钱娘子分别给她们俩指了路,自己提着东西往大娘子院儿去了。
谭霜按着她说的,往三姑娘的院子去,没多会儿,就到了一处拱门,拱门上写着“梳月阁”三字,正是钱娘子说的三姑娘的院子。
门口还有个婆子倚着门打盹,谭霜不敢怠慢,快步走上前去,道:“妈妈好,我是后厨房新来的丫头,依钱娘子托来送大娘子吩咐给诸院的卤子。”
那妈妈在听见谭霜的脚步声靠近时就睁眼了,听见谭霜一番话,“哦”了一声,边道:
“钱娘子啊。”
边伸手去揭开食盒的盖子,看见里面只有几样素的,撇撇嘴道:
“只这几个素的?”
说罢从里面揪出一根喷香的笋子,丢在嘴里,在谭霜惊讶的眼神中含糊道:
“你刚来,待久了钱娘子自会教你规矩……行了知道了,回去吧。”
“………是。”
谭霜收起脸上的震惊,转身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听到那婆子嘟囔着,
“还当是进了个姐儿的院子,没成想也是个驴粪蛋子………”
谭霜听得眼珠微动,这封大相公家中到底是如何光景,跟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