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云挽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半晌,剑尖抬起,指向了面前的青年。

沈鹤之没动,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那双被魔气侵染的双目,透着淡淡的血色,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感觉到一片浓重的肃杀戾气。

下一刻,青年握剑上扬,却并未将无霜剑拔出来,只用剑鞘轻点在了云挽的手腕上。

“剑都握不稳,你要如何杀我?”

如此情形,仿佛又与昔日那个亲自授她剑术的师兄重合,可却又完全不同了。

云挽咬牙道:“过了炽烈血渊,便是归墟海了,师兄今日若执意离开,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山海界分为昆仑仙域和归墟魔域,两方天地呈漏斗状,相互对立,又彼此相连,上方灵气顺转为仙,下方则灵气逆转为魔。

修行之人引灵入道,但灵气在极致的负面情绪下,却会逆转为魔气。

魔气微弱时,会被灵气炼化;但当魔气浓郁至一定程度时,则会使灵脉受到污染,形成魔脉。

昆仑墟之中便有不少被污染成魔脉之处,各仙门用阵法将其封锁,成了大大小小的凶冢,每隔五年,昆仑墟便会举行除祟节,各仙门都会派出弟子前往凶冢内巩固阵法。

若稍有不慎,魔气蔓延至整个昆仑墟,毁去了所有灵脉,这世间便会阴阳颠倒、血流成河,因此昆仑墟的仙门对待魔,向来是格杀勿论、绝不姑息。

那些本就生于归墟海的魔族,向来残暴嗜杀,对于充斥着灵气的昆仑墟极为不喜,鲜少会穿过炽烈血渊,来到昆仑墟作祟。

而修道之人入了魔,心智也会逐渐被魔气腐蚀,久而久之,自我的意识便会被完全抹除,变成一个盛装魔气的全新个体,成为真正以血肉杀戮为食的魔族,再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回去复命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沈鹤之神色不变,“我既打算穿过炽烈血渊,前往归墟海,便没有再留在昆仑墟的打算,你可以让崔见山放心,我对昆仑墟的灵脉没有兴趣。”

他扔下了这句话,便转身向峡谷深处而去。

炽烈血渊常年陷在永夜之中,赤红的峭壁岩石似烈火燃烧,连那凛冽的风中都好似透着浓烈而炙热的血腥气。

云挽稍愣了愣,不远处的青年仍是一身白衣,只留给了她一道背影,她恍惚地看着他,就如过去与他生活在飞泠涧的那些年一般,她总会这样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踩着他留下的脚印,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在漆黑与赤红之间,好似与过去没有任何不同。

她不是他的对手,更无法阻拦他,但她却很清楚,倘若她真的放他离开,便真的再没挽回的余地了......

甚至于,从此以后,她再不会见到他......

握着剑的手猛地收紧,脚尖点地的瞬间,云挽整个人都扑了过去,眠雪十六剑第一式随之斩出,直奔青年后背。

剑风锋利,云挽却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酸涩感,眠雪十六剑本就是师兄教授她的,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用这一式剑招指向他。

“铮”的一声,无霜剑终于出鞘,带着寒意的剑气向后撞来,他虽已坠魔,剑气却仍如过去一般坦荡清冽。

在剧烈的碰撞之下,云挽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没听懂我的话吗?”沈鹤之回眸冷冷看她,无霜剑锋利的剑尖也指向了她的咽喉。

他的目光冰寒彻骨,声音冷冽如雪:“念在师兄妹一场,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要得寸进尺。”

云挽的呼吸起伏着,虎口也被震得隐隐生疼,经脉中的灵气剧烈翻涌,她已再没了二次出剑的能力。

只是片刻的犹豫,她突然回剑入鞘,径直向前迈出一步,咽喉处柔软的皮肤也毫无阻挡地撞在了无霜剑的剑尖上。

青年的手腕僵了一下,他的反应很快,及时后撤了一寸,那点尖锐的剑尖才没破开那处温热柔软。

“你要做什么?”沈鹤之问她,“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云挽深吸了一口气,竟露出了一个很轻松的笑容:“师兄既已决定了要前往归墟海,不如带我一起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或者现在杀了我。”

自云挽出现起,沈鹤之就始终冷着一张脸,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扰乱心绪,但此时的他,在听了云挽的话后,还是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神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看着她,“你若和我走了,便是叛逃师门、私通魔族,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嗯,我知道,”云挽坦率地点头,“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我只知道,在这世间,唯有师兄对我最好,为了师兄,叛逃师门又如何?”

沈鹤之看着她,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一种审视,又仿佛是无法理解。

对视半晌,他放下无霜剑,收剑入鞘,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同意,却也没有拒绝。

云挽犹豫了一下,就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炽烈血渊的谷底便是进入归墟海的入口了,从层层堆叠的悬岩峭壁之上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巨渊深海。

如胶质般的魔气流淌纠缠,只是靠近,云挽都觉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有些不受控制地受到了牵引,变得紊乱。

冷汗从额间冒出,她有些痛苦地喘息着,步子也越来越沉,片刻之后,她就被沈鹤之落在了身后。

云挽心中有些焦急,恍惚间,她竟绊了一步,整个人都向侧旁栽去,一只手却恰在此时伸来,拉住了她的小臂。

“归墟海内魔气浓郁,你所修并非魔道,身处其中会非常痛苦,”他提醒道,“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赶紧离开。”

云挽抬眸看他,她鬓角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脸色也苍白如纸,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后悔,大不了我也修魔。”

“不行,”沈鹤之拉住她的手突然收紧了几分,“你不能修魔。”

“为何不能?”云挽看着他,“师兄都能自愿坠入魔道,我为何不能?”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

冰寒之气缓缓蔓来,将丝丝缕缕萦绕在空中的魔气阻挡在外,云挽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紊乱的经脉仿佛重新找回了秩序。

“师兄刚刚还要与我划清界限,如今却又管起我能不能修魔了,这是什么道理?”

沈鹤之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放开了她的胳膊,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围绕着巨渊入口的岩壁层层堆叠,崎岖陡峭,云挽周身灵气受阻,走得艰难,但沈鹤之这次却放慢了脚步,她便不至于再像之前那般跟不上他了。

“师兄不让我修魔,是觉得魔道不好,那为何自己却要走上这条路?”

沈鹤之没接话,也没再停下脚步。

“若师兄是担心太虚剑川已没了容身之处,那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隐世修行,”她小心看了他一眼,又道,“我可以陪着师兄。”

她等了一会儿,沈鹤之却仍是没开口,云挽不禁有些失望。

又走出一段,她再次道:“我不是师兄的对手,他们却将我派来,便是看出了师兄不会对我下杀手,他们利用我减少伤亡本也无可厚非,但我亦有自己的选择。”

这次,身前的青年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发丝似被血色的峭壁映得发红,但他那双眼眸却并未因魔气的侵蚀而变得浑浊,反而清明澄澈。

他轻声开口:“也许你的选择是错的。”

“若任由师兄离开,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我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很重要。”她郑重点头。

青年停下了脚步,却与她的话无关,因为巨渊入口到了。

喷吐着漆黑魔气的深渊如一张大张着的嘴,仿佛能吞尽这世间一切有形之物。

站于巨口之旁的峭壁上,云挽只觉自己无比的渺小,经脉之内流淌的灵气也变得滞缓,令她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种战栗感,她在恐惧,生理性的恐惧,不可抑制、无法阻挡。

只要跳入这巨渊之口,她便会抵达传闻中的归墟海,那是一方没有丝毫灵气的天地,是所有修道之人的噩梦。

“想好了?”沈鹤之问她。

“想好了,”云挽点头,“师兄在哪,我就在哪。”

青年偏头看她,那遍布在肌肤上的魔纹似浓郁流淌的鲜血,衬得他的五官艳丽异常,与平日大不相同。

他像是在思索她到底在想什么,但也只是片刻的沉默,他突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拽向自己。

云挽猝不及防之下,一头撞入了他怀中,她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但不等她有所反应,青年便搂着她,跳入了那片漆黑的漩涡之中。

汹涌而来的黑气骤然将两人吞没,仿佛游走于灵魂之上的粘腻触感,深深束缚而来。

云挽出现了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每一寸皮肤都溺在黑气中,灵气无法流转,她眼前一片黑沉,什么也看不到,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不自觉收紧胳膊,搂住了身前之人的腰身。

云挽猛然惊醒时,便望见一轮赤红如血的夕阳挂在天际,又慢慢低沉。

巨大而光秃的榕树,枝桠弯绕,捧起天边的一抹血色,是与昆仑墟完全不同的景色。

云挽此时正躺在盘绕的树根上,一件衣衫披在她身上,她不知睡了多久。

她愣怔片刻,突然似有所觉地扭过头,不远处,青年背对她而立,如血的夕阳仿佛将他的白衣也染成了一片猩红之色。

云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左手,五指缓缓张开,掌心便隐隐透出了一道纯净的金色灵光。

净尘咒印,是她离开太虚剑川时,在藏灵峰中寻来的一道咒印,其效用便是净秽祛祟、祓除魔气。

只要将它打入坠魔之人的心脏,便可在不伤其魂魄的情况下,将魔气完全祛除到体外。

只在祛魔的过程中,施术者会处在绝对脆弱的状态,命门完全暴露而出,任何人都可轻易将其杀死。

云挽合上了五指,再次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试过了,师兄对她还念了一份旧情,无法下手杀她。

她现在只需博得更多的信任,再趁其不备,便能将这枚咒印打入他的心脏了。

云挽其实真的不在乎沈鹤之是否入魔,他不管身处何处,又做了什么事,他都是她的师兄,是带她入道、授她剑术,免她遭旁人欺负的师兄,她可以为他叛出师门,甚至可以为他做违背原则的事。

可修行之人一旦入魔,便会逐渐失去自我,宛如被魔气夺舍吞噬,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明白师兄为何会选择坠魔,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着他在这条不归路上越陷越深。

“云挽,我们该走了。”

青年终于察觉到她已经醒来,他转过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不知是因心怀不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云挽的心脏突然就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她握住了那只朝她伸来的手,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你,我也绝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有红包掉落。

幻梦里的画面会被转播到所有人面前。

云挽:这和当众拉屎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