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渗入雪地,又很快被天空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所埋没,直到完全看不清晰。
那个孱弱的,瘦小的女孩,在咒术的蓄力一击之后,她用最后一丝力气,迷迷蒙蒙的喊了一声“哥哥”,随后就彻底没了声息——甚至也没有人会想特意去看一眼她现在的伤势究竟如何。
因为,多半是活不成了,怕沾染了几分晦气。
只不过……
在领头那个男人出手之后,他身后的几位“炳”部队的隶属者,纷纷面面相觑了起来。
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一些?
虽然只是个零咒力的废物,可是终归是甚一大人同父异母的妹妹,拥有着同根同源的强大父亲,说不定身为女人,在日后还能为禅院家提供几分价值。
倘若那个女孩今日真的死在此处,家主一时兴起的追究下来,他们也免不了因为这件事情得到几分责罚,说不定未来两个月的薪资都没有了。
他们望着彼此,只敢在心里这样发问,却也没人敢真的问出声。
原因无他,因为对着那个女孩出手的那位大人,如今可是“炳”中炙手可热的大角色,成为准一级以上的咒术师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非常受到禅院长寿郎大人的青睐。
“炳”是由禅院家族中,最具有咒力天赋的男性咒术师们组成的最强大术式军团,也可以说是禅院家最富有战斗力与杀伤力的底牌。
而眼下,禅院远泽大人对着这样一位在禅院家族的地位宛如沙砾的女孩如此惩戒,最大的原因,大概是……她胆敢自作主张的朝着禅院甚尔伸出援手。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零咒力废物,仗着自己的天与咒缚,就看不清了生来没有咒力的他与咒术师的天壤之隔,居然胆敢对着他们出手报复和挑衅,这当然是让禅院甚尔在背后遭受了数不清的怨恨。
既然明着来很难伤到那个空有蛮力的怪胎,他们就想到了一个能够狠狠报复回去的方式。
就是利用忌库之中家族数百年来捕捉的咒灵,即便他的体质再如何变态,在身中药物的情况下,也活不了多长的时日。
果然,在几日之后,在身为家主候选人之一的禅院直毘人出手将这位名义上还有着几分血缘关系的表侄捞出来之时,禅院甚尔已经几乎没有呼吸。
那样重的伤,怕是使用药物也无力回天,更别提天与咒缚的体质并不适合人类世界那边的医疗方式。
禅院直毘人那时的做法,也只是仁至义尽的将他送回自己的院落,让他体面的等死。
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那个时候发自内心的期盼着禅院甚尔的死亡。
可是居然……他们的计划,居然就这样被这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幼小女孩给彻底毁掉了。
她的生母虽然已经死去了,但是她的生母的背景却是禅院分家中,能够用自己的咒力治愈他人,甚至能够制作出有奇异疗愈药物的其中一个分支——虽然听闻在百年前那样的能力咒术界已经失传的差不多,但是那个女人在活着的时候就会发疯似的保护女儿,自然是在死前也会拼尽全力为她留下底牌。
原本是能够献给家主获得欢心,亦或者在咒术界的黑市中炒出天价的秘药,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这个愚蠢的丫头喂给了该死的禅院甚尔……
“明明只是个女人,只是个空无咒力的废物女人……”
重创悠依之后的禅院远泽仍旧不知足,还狠狠的对着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瘦小躯体踹了一脚。
“可恶!可恶!可恶啊!”
在彻底发泄掉了自己的怨愤之后,禅院远泽身边的人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大人,在那个天与咒缚怪物那边……我们是否要趁着他未能清醒的时候……”
他省略掉了直白的说出做法,只是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哦?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把他除之而后快啊……”禅院远泽忽然气急而笑,他笑呵呵的拍了拍身边下属的脊背,后者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擦额角渗出的冷汗,点头哈腰称是。
然后他就被喜怒无常的禅院远泽狠狠的抽了一个耳光,捂着肿起来的半边脸颊,半天都不敢出声。
“混账东西,你觉得天与咒缚是那么好对付的吗?!而且,按照那个女人那边的药物效力,那怪物多半能在你准备动手的那一瞬间把人都活剐了,是嫌弃自己命太多吗?”
后者不敢反驳,只能捂着自己的脸颊,呐呐的点头称是。
他可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地上这个撞在远泽大人的枪口上,现在已经变的血肉模糊的女孩就是一个很好的下场。
可惜啊……她的母亲明明是个容貌惊艳的美人,就像一轮明月一般照耀在这个古朴腐朽的院落,想必女儿在彻底成长之后也不会差到那里去,原本觉得甚至做本家某位少爷的侧室都有希望,如今就要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
“对了,都和我一同去那个贱丫头的院子里面仔细寻找,她那个早死的母亲多半还给她留了什么好东西。”男人狞笑一声:“这样就算家主要追究下来,我们也能够就这样拿出一部分来,将功赎过。”
至于另一部分,那当然是留作私用,不管是卖出,还是自留,那种疗愈的药物当然都是相当具有价值的。
他们离开了,留下在风雪中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躯体。
周围一片寂静,就算是有会经过的侍女或者下人,在察觉到“炳”的那位大人愤怒的咒力波动时,也会吓的不敢靠近。
所以,根本没有人看到雪地中的那个小小的躯体,匍匐着,蠕动着,缓缓的前行着,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红色在白色的映衬中显得格外鲜艳。
也没有人发现,在她靠近禅院家的大门时,一股奇异的光芒,缓缓的从禅院悠依的躯体散发出来,又将她温柔的,缓缓的包裹。
最后,她随着光,彻底消失在了禅院家的院落门口,只留下门口那一摊积蓄下来的血迹。
那一群人,此刻已经迫不及待的将禅院悠依居住的狭窄院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他们遗憾的发现,别说神秘的药物,就连钱财都没有几分,可以说没有丝毫的油水可以捞。
她现在穿着的衣服似乎都是那位夫人用自己曾经华贵的布料细细裁剪成了适合小孩子身形的衣物,否则甚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甚至没有一件御寒的衣物。
那位还肿着脸的下属,看着那个眼见找不到秘药,将女孩的院落弄到一片狼藉的禅院远泽,又回想起如今生死不明的女孩,他的内心忽然浮现了一丝不忍,他压低声音,小声来了一句:“大人,您说,禅院甚尔那个怪物……在得知禅院悠依的事情之后,会不会……”
一道狠利的目光斜着扫视了过来,他吓的瞬间收声。
“禅院甚尔那个混账,才不是什么会为了妹妹挺身而出的类型,他的眼里才没有什么强烈的亲情观念。”禅院远泽嗤的笑了一声:“更别提,甚一大人他啊,从小便厌弃着这个名义上的废物弟弟。”
所以,他想当然的觉得,禅院甚尔的性格早已经在早期被折磨的荒诞又扭曲,在面对父亲后娶的女人生下的女儿时,看到她与自己一样都是零咒力,却无条件的获得了来自母亲的喜爱时,想必只会怨恨不公的对待吧,这样又谈何为了“妹妹”的死亡而报复。
禅院远泽这样想着,他是丝毫不害怕禅院甚尔那边会因为禅院悠依出事的事情有什么过激报复的举措,他觉得自己不如好好担心一下家主的追责……
哦,有办法了。
“喂,你们几个。”禅院远泽仰起头,吩咐那边的几个下属:“那个女孩是因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出了家族的结界,所以被盘踞在外面的咒灵撕碎吃掉了,明白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
“如果明白了,就快点随我一起去处理尸体。”禅院远泽啐了一口:“真晦气,大冷天的让人白跑一趟。”
可是,在他们随着拖行的血痕来到了禅院家的门口之后,除了那些血迹以外,女孩的身体却已经不知所踪。
那么,就是她自己在濒死的时候,爬出去被咒灵抓走了?
除去这个可能性以外,倒是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禅院远泽倒是乐得清闲,因为这直接扔他省略去了处理尸体的步骤,即便家主那边真的追责起来,也没办法拿他是问。
而且,想必家主要追责也不会如何追责的,毕竟啊,一边是一个零咒力的废柴,一边是一个在特一级之上的咒术师,家主肯定会有自己的决断。
时间就这样一晃到了第二日,禅院甚尔也终于彻底恢复了意识。
他感受了一下已经愈合的差不多的伤势,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那个傻丫头……
那样贵重的救命之物,居然就那样直接的用给了他这个废物。
而且还在他濒死的时候,一边眼睛红肿的掉着眼泪,一边喊着他哥哥。
不管那个蠢丫头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已经发自内心的在那个时候接纳了那个妹妹。
总之,之后他只要能匀出一口气力来,就不会让蠢丫头……让悠依在这个混账家族里饿肚子或者受委屈。
他这样想着,随意披上了一件外袍,就朝着家主议事的大厅走过去,一路上,他都忽略掉了周围那一片见了鬼的惊恐望着他的神情。
他只是去要那个蠢丫头的抚养权的,至于其他人怎么想,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那不是甚尔么?”
“……天啊,他不是因为掉到忌库里面,已经被咒灵咬死了吗?”
“嘘嘘嘘,你小声点,小心真的被天与咒缚听到了,不要命了吗?”
这些窃窃私语清晰的传到了禅院甚尔的耳中,但是他不在意,也完全不以为意,他们爱怎么窃窃私语就怎么窃窃私语好了,这不关他的事情,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他的蠢妹妹悠依。
他没有养过孩子,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抚养孩子,毕竟他自己都没成年,他想,不过首先应该给她准备一些符合这个年龄段的衣服吧?还有零食,他在外出执行任务时,时常会看到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吃奇奇怪怪的零食,他没尝试过,但是可以让那个瘦小的丫头尝试尝试,至少让她的个头能赶上同龄人……还有就是,他得想想办法,为她争取到去其他学校就读的机会,花一年以内的时间带她一同脱离这个鬼地方……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果然还是他的运气好啊……不像可怜的悠依小姐,她就在昨天晚上,被门外的咒灵杀死了……”
禅院甚尔的脚步停滞了下来。
那一群窃窃私语的下人们也止住了商议的声音,天与暴君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他的眼眸里充斥着些许血丝,表情此刻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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