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熊娃

司锦蜗居的小屋有一扇窗,很小,支起窗后亦没有什么景色可言,只有长青的樟树与她为伴。

但她不图美景和舒适度,自己的终生课题是修炼,以莲形业火为引,长期有自她体内发出的热风吹拂,小屋自成暖阁。

按说金丹期的修士已能驾光飞行,再不济的给把剑也能当交通工具使。可她偏偏驾不了,顶多让毛笔浮空,无法控制更重的物件。

这属于能力不足吧?

别的主角穿书都有金手指,她一个能说道说道的都没有。硬要讲,就是原身那堪称举世无双的天赋。可最近她闭关也感到吃力,瓶颈忽至,在原身已有的经验里压根儿没有关于瓶颈期的经历,如今不上不下的,不知该如何接着练下去,方能有所突破。

王瑜不在时,雪见携着姐妹时来串门,次次都会被屋里的温度所惊,一步也不肯踏进。“热烘烘的,会把毛发热糙的。”她如此道。

司锦苦于修炼,但越练越焦虑。她能力徘徊不定,毫无进展,再这么下去,还能有什么长进?

曾经在问剑大会中杀遍无数,一举夺魁的原身“司锦”,她从未卡过?晋升之路莫非一路高歌猛进?

她愁得要死,接连几日察觉不到业火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便转移了精力,投身于账房做流水线工作,当作放松心情。一轮账清算完,算盘珠子也被打裂了几颗,总管嬷嬷拿了新的替换,又被她心不在焉地打裂了。

法力成了指上工夫,仿佛拨动的不是珠子,而是一颗颗暗器。最后连嬷嬷都看不下去了,宽劝道:“你要不再歇一天?”

楼下雪见和众狐族姐妹刚结束自个儿的活,正是神清气爽之时,见司锦沉默地从账房合门离开,以为她被训斥了,雪见凑上前问道:“总管嬷嬷训你了?”

她今日画了绯红色的眼线,脸色红润有光,眸光还稍显迷离,说道:“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你那儿热得像蒸笼,一出汗,就掩不住妖味儿......”

司锦研习火系术法,温度高乃正常现象,甚至连她自己的体温都比寻常人高上一些,好在曾为仙体,入了人界尚有半截仙根和强悍的灵根,能够承受住火术的高温。

热得久了,屋子像桑拿房,汗水会洗掉身上的香氛,故而雪见和其余狐妖花娘都不爱来。

“虽然我们经常采阳补阴,但你屋子的热头,我们可受不住。”她还在回味余味,一手扶着脑袋,金钗发饰铛铛作响,“嬷嬷训你,你有心事?”

“没训我。”司锦思忖片刻,道出实情,“其实,是我的修炼遇到些小困难......”

她原不指望雪见能给出建议,雪见沉吟了会,复又抬起头来时目光炯炯,认真道:“花昼妹妹何不试试双修?你们修仙人,但凡与人结为道侣,都是实力成双倍双份的好。”

司锦没纠正她叫错了的称谓,而是两颊瞬间爬上红色,雪见她是见多识广的老司机,可她还是个纯情女高啊。

“可别说,以前也有姐妹想重塑妖骨,晋升修为,却苦于停滞。王大班主便提议她跟心仪之人尝试双修......”雪见笑得神秘,“试过之后,这位姐妹果真达成所愿。怎样?可要带你会会她?”

司锦赶紧婉拒:“不了不了,凭这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人家恐怕不好。”

“别呀,你瞧,她就在那呢。”

雪见朝一处抬了抬下巴,所指之处,美人榻上一女子揽着客人,百忙之中举起酒樽,向她们遥遥示意。

妖修无误,与她四目相接之时,司锦身上有过电般的感应。而那女子指尖触唇,抛来飞吻,像在问候一个修炼大宗的同修。

可司锦她真的不想双修啊!

她硬着头皮道:“我还是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法子......”

雪见也不多劝,只道要养好身体:“若实在困难,休息一阵也无妨,兴许修整过后,你苦求的感觉就有了呢?”她俏皮地眨眼,“祝你早日晋升。”

“借你吉言。”司锦沮丧心情稍有缓解,还想再与雪见多聊几句,东阁楼的客人恰巧点了她的名,大屏幕上播报着消息,雪见“哎呀”了声,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匆匆提裙而去。又留下司锦一人。

总管嬷嬷准了她一日假,她发誓要明天一天把工作火速肝完。

挚月楼中靡靡之声不绝于耳,她打算出门清静清静,长久待着不与外界沟通可是会变笨的。

万一变笨,司锦绝对会嫌弃死自己,混沌大陆没有要考的理科题,她已经觉得自己忘了大半的题型,回去后怎么考得过别人?

跟炼清阳经一样,她对书本上的学习也有种莫名执念。

顺着西三道一路漫步,未到天黑人并不多,她买了串糖葫芦,在茶馆的外摊坐下,看着稀疏的人流当消遣。

她穿着普通,穿了最不起眼的麻布棉衫,路边随意揪一个都能揪出个跟她撞衫的人。毕竟大陵不是皇城脚下,没法指望治安有多好,穿丑点应该就不显眼了。

没碰到麻烦事前司锦一直这么想的,她一会吃着糖葫芦,一会喝喝糖水,自得其乐,连修炼困境都抛之脑后,喊道:“店家,再来碗糖水和甜芋。”

糖水沁甜,解渴清凉,甜甜的食物使人幸福感满满。她端起来正要喝,大腿便被一小儿抱住:“给我给我!”

司锦愣了愣,下意识寻找他的家人,小朋友急得没道理,抓住她胳膊肘不让她端碗,任性道:“给我吃!”

“这我买的,你要就喊你家大人买去。”她把碗放得远了些,一把撸下缠着她胳膊的小男孩,执了双筷子夹甜芋吃。

芋头软糯可口,她嚼得不禁眯起眼,辟谷修士对美食照样有食欲。王允奚拨给她的员工宿舍离饭厅偏远,她就没去吃过,没日没夜窝屋里修炼,如今出门透气,恰是食指大动的时候。

没有这糟心的小孩,她还能过天舒心日子。

吃掉半碗甜芋,司锦发觉那小孩依旧杵在她边上,颔着首,眼睛却向上盯着她,带有恨意。她被看得不舒服,拧着眉毛将筷子一拍:“这孩子什么毛病?”

“哎哟,啥话呀。让让孩子吧,他还小呢,他想吃,你让他吃一吃又怎么了?”邻桌坐了一桌大娘,她们只点了便宜的茶水,说完后又凑在一起边瞥司锦边窃窃私语,又道,“小孩不懂事,做大人的就该让一让。小娘子,你也年轻,有些道理迟早该懂的。”

等不及司锦掀桌开骂,小男孩挥舞着拳头过来了,他一拳头打落了盛着甜芋的木碗,芋头裹着汤汁顿时扑到她身上。

眨眼间,他又抢过糖水,一边喝一边往里释放口水,末了意犹未尽地袖子擦擦嘴,不忘把全是口水的碗推至她跟前,耀武扬威地看向司锦。

卧槽……司锦呆在当场,不可置信,她从未遇到如此离谱之事,真是小刀拉屁股——开眼了。

邻桌蓝衣大娘道:“小福儿,快过来~”

熊孩子一蹦一跳地跳进妇女怀里,露出半边脸,呲着牙朝司锦笑。

满桌狼藉,甚至自己衣服上都是汤水和芋头,蓝衣大娘像搅屎棍一样,做起和事佬:“都是小孩不懂事,力气大了些嘛。小娘子你也别放在心上,就这么点小玩意,你再点一份一样吃嘛,又不是赚不起钱的人,大家都是辛苦人嘛,要学会互相体谅。”

她说错了,她就是赚不起钱的人。

“再点,我还要吃!”熊孩子嬉皮笑脸,全然不当她是根菜,“你快点呀!”

“是啊是啊,孩子要吃,你就点了吧。这个战乱年头,有个孩子,那可皆是大国栋梁啊。”与大娘同桌的另一老妇义正严辞,仿佛司锦不惯着他都成了种罪孽。

司锦缓慢地眨了眨眼,凝着一层冰霜的脸爬上灿然笑意,笑靥如花:“好啊。”

邻桌喜笑颜开,以为这冤大头真的好欺负。转瞬间,一张桌子铺天盖地飞来,她们躲闪不及,纷纷惊叫着抱头鼠窜:“你这人忒不厚道,要遭报应的!”

“遭个屁。”司锦拍掉手里的灰,好久没大动肝火,这样一生气,体内好似有淤堵的经络打开,元气淋漓,“敢骑我头上惹我,神仙也给他撕咯。”

她扔了几锭银子给店家,从容道:“店里坏掉的,我全赔。”

即便知晓这钱不能肆无忌惮地花,她也没想着让自己硬吃这口委屈,被人骑在头上欺负还不还手,那根本不是她司锦。

自始自终看在眼里的店家气在心里,开店做生意的哪几个不讨厌熊孩子?收了钱便由着她搞,反正这是他的店,她赔了钱,那些大姨大娘也别想赖掉自己的账:“请便。”

大娘护着男孩,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司锦,惊叫:“你别过来。”

“哎。”司锦叹息一声,萦绕着清阳火光的指尖点了点小男孩,“我以为小孩的母亲死了,才会这般没教养,抢东西便罢了,还浪费粮食。没想到,他家人俱在啊。”

“很可惜,家人安在跟全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她掸走粘在衣领上的甜芋,移至蓝衣大娘前,“你们不教,我来教。”

她像提小鸡仔似的一把提起熊孩子,清脆的耳刮子声和打屁股声交错响起,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她们想不明白眼前细瘦的姑娘怎会有如此蛮力,只知乖孙宝贝像沙袋一样被人扇打,一行人又哭又跳,一拥而上,叫道:“你这种造孽的小贱人子子孙孙都会过不好!所以你才这么穷!”

她悟了,穿得简单显自己穷。柿子专挑软的捏,就捏到她了。

“不能人身攻击。”司锦一个响指,以她为圆心的热浪袭向周围,无理大娘退避三舍,只好含泪望着乖孙给她打得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呜哇一声全呕出来。

她把熊孩子扔给她们,柔声道:“我吃不到,他也别想吃。”

整治完熊孩子,司锦心情大好,吃瓜群众的目光都成了种助兴。

等等……

恍然间,她仿佛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张在她罚入人界后最不想看到的脸。

白疏那鹰目剑眉的男主模样,她死了亦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