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菜炖粉条

也不知道顾屿衡给知晏说了些什么,等父子俩从书房出来时,知晏眼角发红,垂头丧气地跟在顾屿衡身后。

客厅此刻很热闹。

刘婶的大嗓门在二楼都能听见:“开钰你少给老娘贫,再使坏都给我滚回去。”

“虎娃哥哥回来了!”

上一秒还难过的知晏,听到这名字,一步并两步,从楼梯上跑下来,要不是顾屿衡拎着他的后领口,准是要摔跤。

“还有钢柱哥哥!”

虎娃钢柱是刘婶的两个小儿子,老二叫李径舟,老三叫李开钰,一个今年七岁,一个今年四岁。乡下老一辈说贱名好养活,夫妻俩便又给取了俩接地气的小名。

刘婶热心肠,顾屿衡之前忙的时候,会接知晏知微到自家吃饭,俩家孩子算是从小玩到大。

刚上小学的钢柱看见知晏就哈哈大笑:“谁告诉你离家出走就是换个屋子?”

虎娃也附和:“跑远点哇,后山沟渠旁的芦苇荡,躲一晚上都发现不了,下次我带你去。”

虎娃钢柱刚和亲爹李教授从育种试验田回来,又黑又瘦,剃着板头,穿着松松垮垮的汗衫背心,钢柱比虎娃高两个头,坐在一起像两只放大缩小的黑猴。

“芦苇荡?谁准你们去的芦苇荡?还偷偷跑着去,我之前怎么说的?”与苏楚箐一同坐在客厅的刘婶,像是安装了天线的炮仗,瞬间被点燃,提高了音量,“等你们爹回来,我非让他揍你们不可。”

前几年国家大搞水利工程,居民区南面废弃的水库重新疏浚,岸边浇筑水泥建成了堤坝。但靠近后山的位置地方水深淤泥暗流多,当时只是用铁网围了起来,久而久之就长出一片芦苇荡,大家都耳提面命不让自家孩子去那玩,太不安全。

虎娃钢柱像是没听到的撇嘴做鬼脸。

刘婶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听见了没!”

“听——到——了——”

虎娃钢柱拖长音调,回答得不情不愿,根本不将刘婶的话记心里。

“老李就是宠他们,带出去玩了一趟,回来都变成什么样了。”刘婶气不打一处来:“还是你们家两个孩子,知微和知晏乖,听托儿所老师说,知微上个月随堂考又是班里的第一名吧?”

院子里只有一家托儿所,职工都是大院家属,平时闲聊的时候都会把别人家孩子拉出来对比。

苏楚箐今天第一天和孩子们见面,那里知道他们成绩如何,只能打马虎眼。

“真的吗?知晏知微平时都是屿衡在管,我都不太了解这些。他们只要平平安安,不生病,我都谢天谢地了。”

“你倒是看得开。”

刘婶叹气,恨铁不成钢地嘟囔道:“都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仲铭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帮我做家务了唉。”

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刚好俩家男人都回来了,苏楚箐邀请刘婶晚上来家里吃饭。

邻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顾屿衡过去不注意这些,既然她现在嫁过来,夫妻是利益共同体,肯定要帮衬些人情世故。

“这多麻烦你。”刘婶推脱。

“之前家里没人,知晏知微一直麻烦你,顾屿衡老念叨着要谢谢你们俩口子。再说了,家里就几口人,每次做饭炒个菜就够吃,我闲不住,你们一家四口过来,刚好给我个发挥的机会。”

苏楚箐眉眼弯弯,说的话滴水不漏,轻声细语的让人听着心里舒坦。

几年相处下来,顾教授是什么样的人,刘红霞心里门清,知道待客肯定是小苏的主意。再次感叹,顾教授这是走了什么好运,事业蒸蒸日上,孩子乖巧,还娶了个持家又贤惠的媳妇。

顾屿衡在家休息了没一会就要去上班,苏楚箐告诉他晚上隔壁李教授一家回过来吃饭。

“不用这么辛苦,待会我去国营饭店订个包厢。”

顾屿衡穿上西装外套,稍稍低头,整理脖颈后的衣领。

苏楚箐将公文包递给他,“正好我刚来这边,人生地不熟,交些朋友也挺好,出去吃没那个氛围。”

顾屿衡不再勉强,“要是有什么东西家里没有,就让知晏去跑腿,我晚上会早点回来。”

苏楚箐点头,“好。”

四个大人四个小孩,家里目前的食材肯定不够,趁着知晏知微在二楼午睡,苏楚箐又出了趟门,去供销社买了些吃食回来。

门市部里没有冰箱,菜都摆在柜子里,到下午,青菜都皱皱巴巴,苏楚箐精挑细选,简单买了些,又记下今日供销社提供的蔬菜品类,默默用空间院子里的存货补齐。

回家时,知晏和知微已经醒了,趴在小床上读话本,听到大门铁锁开合的声响,知微哒哒哒蹦下床,脑袋从楼梯扶手的空隙间伸出来,撅着屁股往下看。

知晏紧跟其后。

精力旺盛的知微,对一切都很感兴趣:“你去供销社了呀?买了什么,有好吃的吗?”

刚被爸爸批评的知晏拉不下脸,但也支起小耳朵,他才不是好奇,他只是担心妹妹掉下去。

苏楚箐晃了晃手中的蛇皮袋,装满了从空间补齐的物质,此刻看着鼓鼓囊囊。

“隔壁的钢柱和虎娃哥哥今天晚上要来我们家做客,还有刘阿姨和李叔叔,这是晚上需要的食材。”

“哇!”知微开心拍手。

知晏也惊喜转过头:“真的吗!”

知晏和知微一岁左右才被顾屿衡从国外带回来,当时大院里什么风言风语都有,小孩子也或多或少受到大人影响,都不愿意与知晏玩。

除了刘婶家的两个孩子。

但作为对照组一家,剧情自然不会真的让知晏知微交到真心朋友,虎娃和铁柱因为一场意外,年少惨死,

这件事在话本中还是个关键剧情点。

苏楚箐依稀记得,话本里轻描淡写,原身之所以虐待继子继女的行径被戳穿,就是因为知晏和知微在家里被饿的不行,钢柱和虎娃带着他们偷跑出去捡鹅蛋,却不幸失足掉入水中。

最终,四个孩子只救回来了一个,知晏经历九死一生,落下终身残疾……

“当然了,你们爸爸今天晚上也会提前回来,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

许久没和爸爸一起晚餐的知微,高兴地咯咯笑。

知晏却微微皱起眉头,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下看,只能看见女人打着旋的头顶,他烦闷地抿唇,知道她刚才肯定不高兴了。

苏楚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短时间的相处,她就喜欢上了乖巧可人的兄妹俩,既然知道了结局,她有信心,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只是捡鹅蛋这件事,让苏楚箐联想到虎娃口中的芦苇荡,看来有时间还是要给刘婶提个醒。

“最外层和被蛀虫啃过的叶子都不需要,这样摘掉后,一片片地分开洗。”

苏楚箐蹲在大红的搪瓷盆前,利落地择菜,手腕抖动,便将洗干净的菜叶放到竹篮簸箕里。

知微有样学样,举起一片被揉搓得皱皱巴巴的菜叶:“这样吗?”

空间培育出的蔬菜瓜果根本不用洗,两个孩子兴致冲冲地想要帮忙,苏楚箐便给他们安排了些简单轻松的活。

用同样是来自空间院子的灵泉水,简单清洗就行。

“妹妹笨死了!叶子碎了就变成了坏叶子。”

知晏直起腰擦汗,白嫩胖乎的手臂几乎全部被橡胶手套遮挡住,面前洗干净的白菜叶已经将簸箕底铺满。

夺过知微手里已经没有菜形的白菜叶,气鼓鼓的知晏噘嘴,却仍旧耐心细致地从头到尾给糊涂鬼知微重新讲解。

苏楚箐乐乐呵呵地蹲坐在一旁,看俩糯米团子互动。

一个嘴硬心软,一个彩虹屁满天,到最后洗菜的活全被知晏包圆。

捶打蹲麻了的大腿根,苏楚箐站起身:“谢谢你们的帮忙,要不然晚餐只有我一个人准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哼,我才不是为了帮你呢。”

知晏傲娇反驳,洗菜叶的速度却肉眼可见的变快,耳朵后面冒着热气,像是打上了胭脂的云霞。

时间也不早了,苏楚箐开始准备晚餐。

根据现有的食材,最终苏楚箐准备做四菜一汤,中途刘婶拿了块嫩豆腐过来,搭配豆瓣酱,苏楚箐又临时多加了道麻婆豆腐。

主菜肯定是苏楚箐心心念念的猪肉白菜炖粉条。

虽然是普通的农家菜,但营养却不普通。猪肉含有丰富的优质蛋白和必需的脂肪酸,可补铁、补肾养血、滋阴润燥;白菜含有丰富的粗纤维,可润肠,排毒,促进肠胃蠕动,帮助消化。

支个小锅,咕噜咕噜的煮着,餐桌上也别有一番滋味。

铁柱和虎娃中午做客的时候,苏楚箐就把最后两碗汽水肉给他们俩吃了。

下五花总共也没剩下多少,轻勒缓拖,一线平直,苏楚箐将肉片成厚度适中的大薄片。

锅中放油烧热后放入肉片,翻炒至变色后转文火,慢慢熬出肥肉里的油脂,待到猪皮卷曲变硬,加入葱姜、花椒、米椒和八角煸炒。

厨房里乃至客厅,瞬间被猪油和香料浓烈的香味淹没。

知微和知晏洗着菜,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顺着香味的源头,往厨房飘去。

待调味料的香味彻底激发,苏楚箐先加入白菜梆子,翻炒至菜叶稍稍脱水,才又加入叶片,继续翻炒片刻,便倒水完全没过菜叶,加入提前泡好的红薯粉条,盖锅大火闷煮收汁。

白菜炖粉条虽然是家常做法,但对于鲜少吃辣的知晏知微来说,口味可能还是会有些重。

其他几道菜,苏楚箐便做的清淡了些。

刘婶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的时候,顾屿衡正把洗干净的碗筷从厨房拿出来,和知晏一道,整齐摆放在餐桌上。

“小顾还干活呢?”

也不怪刘婶惊讶,顾屿衡这个名字在她生活中出现最多的场合,要么是大院里各个教授聚在一起,谈论他又攻克了什么听都听不明白的新技术;要么就是出现在燕京大学的表彰栏。

将顾屿衡与刷碗扫地联系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苏楚箐却早就习惯了,拍拍沙发上的空位,邀请道:“刘婶,来,吃水果。”

水果是顾屿衡下班后带回来的,红艳艳的大苹果,苏楚箐提前削好皮,摆成了果盘。

“钢柱虎娃也吃。”

爱屋及乌,对于知晏知微的两个小伙伴,苏楚箐是越看越喜欢,都是好孩子。

现在还不是苹果大产量上市的时候,更何况A市不产苹果,果子都是大货车从外省拉过来的,价格自然比普通水果高上几倍。

刘婶赶忙摆手拒绝,后脚进屋的俩兄弟,却先她一步,用牙签插着果肉塞进嘴里。

虎娃:“好吃!”

钢柱:“甜!”

“这俩孩子!”刘婶气不打一处来,“做客都没个正形。”

“几颗苹果而已,大家都是邻里乡亲的,婶子千万别和我客气。”

苏楚箐把果盘塞给钢柱,“知微和知晏在楼上,你们先上去玩会,吃饭的时候再叫你们下来。”

“好嘞。”钢柱和虎娃接过果盘就跑。

“来之前我怎么教你们的,还不快说声谢谢!”刘婶拔高音量。

虎娃扭头做了个鬼脸,“谢谢箐姨。”

然后又一步两梯往楼上跑去。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刘婶叹了口气,“老李所里突然安排了任务,所以他晚上就不来了。”

苏楚箐感觉到刘婶心里有事,点头表示理解,起身给她倒了杯温茶。

“真不知道怎么搞,钢柱老师又给我说,他上课不好好学习,这次考试估计又没眼看。”

刘婶捧着茶,忧心忡忡,“本来学习的事都是老李在管,之前仲铭也没让我担心过,就这俩小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李工作忙顾不上,当爹当妈的事全落到我一个人头上。我一个乡下来的,哪里知道什么贝塔什么九十度。”

学习……

作为《女戒》背了十余年都没背顺畅的“差生”,苏楚箐真没太多发言权。

“仲铭这个月也快回来了吧?”

即将国庆,学校里都会放假。苏楚箐知道刘婶也是为了孩子,只能好言安慰道:“到时候让他教教钢柱,成绩这种事重在积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出成果,我们着急不仅没用,还给孩子徒增压力。”

类似的话,李教授也不是没有劝过刘婶,但两个小的和大儿子一对比,她就着急。

怎么就不能向亲哥多学学?

但毕竟是出来做客,刘婶也不好一直发牢骚,叹了口气,“也只能等仲铭回来再说。”

两个人唠了一会儿,厨房里的汤也煲好了,苏楚箐去盛汤,刘婶也跟着进了厨房。

得知苏楚箐煲汤也是用的煤气灶,刘婶瞬间觉得心在滴血,这一个月下来,燃气费要交多少钱啊!

这也是苏楚箐的无奈之举。

城里烧火大多用三脚的铸铁煤炉,水泥浇芯,整块铁皮包在外面,底部留出方形的通风孔,用干草引火加入煤炭后还要拉风箱,不然炉子里空气不流通,火一闷就灭了。

苏楚箐尝试几遍,好不容易将火生起来,次次却菜烧到半路哑火。

“其实就跟乡下土灶一样,火大了就挡风口,火小了就把口开大……”

“原来是这样。”

“蜂窝煤你也别直接就放进炉子里,在外面先烧会儿透透气,不然熏眼睛。用完了随手把炉门关上,有时候煤灰被风吹散复燃可吓人,去年大院里就有家里因为这件事差点着火。”

苏楚箐听着心惊胆战,连忙记下。

刘婶热心肠,拉着苏楚箐讲解,苏楚箐学的认真,回应的也认真,等坐上餐桌,刘婶心情终归是好了些。

最先端上桌的是苏楚箐用空间白菜和灵泉水炖煮的猪肉白菜炖粉条。

出锅前,苏楚箐特意洒上切细的香葱和红椒,浓郁的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盖子掀开的瞬间让人食指大动。

“我倒要尝尝,特意买的瘦肉到底有多好吃。”

刘婶笑着夹起一块五花薄片。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纹理分明,肥润的部分因为被煎出了肥油,呈现晶莹剔透的微黄,在灯光下闪烁着肉类特有的甘肥光泽。

外观看着倒是不错。

就着白米饭,刘婶送进嘴中。

上下牙尖交错的瞬间,馥郁却不油腻的肉香瞬间席卷整个口腔。

五花肉此刻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因为经过煎炸和烹煮两道程序,油脂和瘦纤维完美融合,软糯的肥肉后紧跟着有嚼劲的瘦肉,薄薄的一块肉,能够感受到皮、肥、瘦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既不油腻也不会觉得干柴。

米饭反倒成了累赘。

刘婶又夹了块浸满汤汁的白菜。

特意分出来的菜梗煮到软烂,吸收的油脂并不会喧宾夺主,反倒与白菜自带的汁水融合,更显得菜梗新鲜甜美。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好吃到刘婶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不由夸赞道:“你这手艺都可以去当国营饭店的大厨了。”

A市人政去年重新划分行政辖区,燕京大学所在的朝华办事处改为东城行政区,多出来的国营饭店名额,上头一合计,就落到了燕京大学家属区所在的育才路上。

饭店开业的时候,李教授还专门带刘婶去下了趟馆子,花了不少饭票,现在看来真不抵小苏的手艺。

“自己在家无聊琢磨瞎做的,和婶子口味就行,我菜里放了点辣椒,不知道钢柱和虎娃吃不吃的习惯。”

“放心吧,他们一天天干啥不行,吃东西倒是最在行,中午就是闻到你家香味,才非闹着要过来找知晏玩。”

被自家亲妈嫌弃,钢柱和虎子也不生气,端着碗,眼睛都快粘在菜上了。

苏楚箐给他们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这次都不用刘婶提醒,俩人异口同声,“谢谢箐姨!”

他们早就饿了,就着菜埋头大口扒着碗里的饭,要不是苏楚箐中午亲眼见到他们同样吃了两碗米饭,还以为是跟着李教授在户外饿了整整俩星期。

知晏知微此前都没吃过辣,原本不敢吃,看两位哥哥吃的风云残卷,也要顾屿衡帮他们往碗里夹了些。

知晏小心翼翼夹了块粉条放进嘴里,知微倒是无所畏惧,直接用汤勺舀了满满一勺肉和白菜。

然后立马就端起面前的水杯,猛灌几口。

苏楚箐担心:“觉得辣就别算了。”

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嘴唇都辣红了的知晏,仰头喝完最后一滴水,和哥哥们一样,捧着碗埋头苦吃。

“……嘶……一点都不辣!”

苏楚箐忍俊不禁,给他们面前都倒了杯牛奶,“慢慢吃,还有别的菜。”

虎娃也没好到哪里去,额头辣到冒汗,整个人黑里透着红,却仍旧舍不得放下筷子,边吃边说道。

“箐姨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刘婶逗他:“那让箐姨当你妈。”

“不行!这是我妈妈!”知微首当其冲地拒绝,“谁也抢不走。”

“哟!知微现在就开始维护上啦?”

锅里汤汁咕嘟翻涌,白色水汽缭绕,钢柱和虎娃又因为一块五花肉的所有权吵架,知晏夹在中间相劝,顾屿衡神色松弛地帮知微擦嘴。

暖黄灯光像是一盆金色的水,在他们的身上,地上,全都留下一层温暖的黄。

时间在此刻,似乎都过得格外缓慢。

餐厅吵吵闹闹,苏楚箐心中滑过暖流,在刘婶打趣的爽朗笑声中,捂着唇也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