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03

裁人总是不愉快的,无论是裁人的那个还是被裁的那个皆是如此。

吴珍珍找人打探过,南齐后宫,宫女加上太监,足足有三千人之巨。

三千人却伺候十几个主子,老实说,这个数量的确是不合理并堪称奢靡的。

但问题的关键是,没有人想被裁出去。

宫女尚且不说,太监尤其艰难,若不是有万不得已的理由,谁愿意入宫挨那一刀,可如今刀子挨了,再把他们赶出去,那可真真是要了人命了

一时间之间,哭声,怨声,恨声,飘荡在整个后宫的上空。

然而,吴珍珍心意已决,宫女太监们没有办法,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三千人,最少要裁掉一半才行。

吴珍珍心下有了计较后,很快便行动了起来。

首先,四十五岁以上者,赏一年例钱,无条件驱逐出宫。

其次,14~25岁者,赏三月例钱,或可归家投亲,或可参加贵妃组织的相亲大会,若成了,直接嫁人。

最后,留下来的人,月例只能拿到从前的一半。

三条红线下来,宫里的人骂她的更多了。

“为沽名钓誉,而至底下人的生死于不顾。”

估摸着,很多人心里都是这般想的。

果然,命令下达的几天后,开始出事了。

第一个死的是个老太监。

六十多岁,在庑房用一条腰带吊死了自己。

消息传到吴珍珍的耳朵里,她哦了一声,说知道了,将人好好安葬吧。又过了几日,第二位死者出现了,这回是个小姑娘,才十六岁,说是死也不想出宫,然后就投井自杀了。吴珍珍知道后沉默了片刻,说:将人好好安葬吧!

她表现的倒是波澜不惊,但两条人命所引发的怨恨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齐国皇室尊礼教,重仁义,对宫人们素来宽和雍容,如今吴珍珍一上台却展现出这样冷血无情的一面,自然惹得人人激怨不已。

于是,一些人就爆发了。

她们集体跑到太后那里磕头请求。

“真是可怜呢,在宫里伺候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却要被赶出去。这不是要生生逼她们去死吗?”余蔓菁抹着眼泪,露出一副无比同情的样子,她娇滴滴地说道:“太后,你老人家最是慈悲为怀,可不能放任吴氏做出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啊。”

圣和太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脸上却露出犹豫的神情。

她可不是那种被人三言两语就能糊弄住的老太太。太后心里很明白,裁撤宫人,看起来是天怒人怨,但从大局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后宫实在是太臃肿了,三千多个宫人每年产生的费用多达万万钱,这些越来越庞大的开支已经让内廷的财政感到不堪重负了,余蔓菁没有管理过后宫不知道这些,但是太后心里却是门清的。

“也不能这么讲吧,哀家听说那些宫里的老人们,要么归家投亲,要么是被安排进孤老院,荣寿堂之类的,倒不至于被逼死。”能在宫里混到老的,哪个不是人精,哪个手里没点体己钱啊。

余蔓菁一跺脚:“大娘娘,您听听,外面可是哭声一片的。况且这都连续出了两条人命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会有说皇室残暴,不管宫人死活了。”

太后还是比较注重名声的,果然此话一出,她脸上的踟蹰之色看起来更重了,然而就在其刚要有所决断之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贵妃娘娘来了。

“参见太后。呀,余昭仪也在啊。”

余蔓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吴珍珍装作没有看见,她直接对太后道了歉,表示因为自己处置失当而让不懂事的下人们惊扰太后了,这都是她的过错啊。

“提倡节俭,裁撤宫人,杜绝宫中奢靡之风,这本是好事。”太后告诉她:“但做事情要有个度,超过了这个度好事可能就要变成坏事了。”

吴珍珍:“是,您的教诲,臣妾一定谨记在心。”

一盏茶后,吴珍珍离开了,余蔓菁守在太后身边还想要继续撺掇,不料想太后却摆了摆手,侧耳道:“外面的哭声好像停下了。”

“回太后的话,贵妃离开的时候,把外面的那些人都带走了,说是要好好解决她们的诉求。”太后闻言脸上出现一抹欣慰之色,觉得吴珍珍的确是把自己得告诫给听进去了。然而仅仅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忽然地,又有宫人匆匆走了进来,禀告道————

“贵妃将那些人带回福宁宫,每人赏了二十板子,各个打的皮开肉绽,血流成河。”

太后闻言瞬间怔愣当场,便是一旁的余蔓菁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她……她还真敢下这个手啊……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比见血更快的震慑方法,吴珍珍裁撤宫人的速度,陡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躺在十人房的通铺上,十九岁的春莺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宫里裁人的力度越发大了,周围认识的人每天都在减少,这让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春莺心里十分烦闷,进宫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在这里干一辈子,谁想到才过了五年,就落到了要被赶出去的下场。

一夜难眠,次日她却早早爬起了身,洗了脸,然后对着镜子描了描眉毛,涂了涂胭脂,今日她倒是不用出去干活,那位要把她们撵出去的贵妃娘娘,据说组织了几场相亲,鼓励宫女们踊跃报名,一开始的时候春莺对此是不以为然的,但又有人说,若是相成了,宫里给出十两银子的嫁妆,春英就动心了

不管成不成,反正先去看看吧。

抱着这样的心里,春莺出发了。

相亲大会的地点在东华门附近的广场上,春莺数了数宫女来了能有七八十个,最小的十四五岁,最大的有二十七八。

女人一多,闲话就多。

“据说这次来的都是军中未成婚的小头领们。”

“上次是侍卫,可惜没相成几对,所以这次贵妃就转换目标了吧。”

“誒,我喜欢斯文的,军中的莽汉,连身体都是臭的……”

细细碎碎的声音一个劲儿的往耳朵里钻,让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烦躁了。春莺攥着手,用指甲狠狠抠了下掌心,硬是靠尖锐的疼痛制止了想要临阵脱逃的那颗心。

很快地,随着一声刺耳的锣鼓,相亲大会,开始了。

春莺站着那里,低着头,她觉得自己像是个任人挑选的摆件,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面前的人影也一个个走过,似乎有人问了她什么,似乎她也回答了什么,脑袋乱成一团浆糊,几乎没有办法考虑太多,直到——

“我叫王长喜,今年二十二,山东福田人,入伍三年半,父母双全,家里是开铁匠铺的。”

春莺一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看起来很精神的小伙子,个子高,身体壮,长的也不错,就是皮肤黑了点。

此时此刻,他正冲着自己傻乎乎的笑。春莺也不知道为啥脸一下子就热了。

“姑娘。”王长喜羞涩地问道:“能告诉我,你,你叫啥名吗?”

春天的春,莺歌的莺,宫里人都讲究个雅意,你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这是很多年前,自己初入宫时,教自己规矩的老太监说的话。

她以为这个名字,会用一辈子的。

“我我也姓王,叫……王小妮。”

青年男女的视线在半空中迅速碰触了下,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噼啪燃烧了起来。

福宁宫——

成了十七对,还算有进步吧。

听着下人的来报,吴珍珍的脸上露出了平淡的神情,残酷的裁员大业在几经波折后,还是坚定的执行了下去,吴珍珍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的,基本就能完成本轮的KPI了。

“娘娘,又抓住了几个试图偷盗之人。”

“嗯,老规矩,鞭刑三十,没收所有财务,只留一身衣裳,扔出宫去。”吴珍珍紧跟着说了句:“挑白天,人多的时候扔。”宫里人多,值钱的东西也多,谁都想浑水摸鱼,带出去几件好的,叫自己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吴珍珍早就防着这一手,只是有些人贪心不足,胆大包天,就是敢顶风作案。

桃枝闻言应了一声。她给吴珍珍端了盏热茶过来:“娘娘歇歇吧,你这些日子也是够累的。”

累有什么打紧,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根本不想裁员而想当被裁的那个。

吴珍珍觉得自己生的如此倾国倾城,花容月貌,只要出了宫,随便勾勾手指,都会有无数男人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当个女王什么的,完全是手拿把掐之事。可留在宫里呢,面对一个整晚就知道让自己跪床头的变/态,简直是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吴珍珍想到这里,狠狠叹了口气,她对桃枝说:“桃啊,这是个好机会,你真的不愿意出去吗,以后嫁人生子,好好过日子,不比在宫里伺候人强吗?”

桃枝闻言立刻面露惊慌,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眼中全都是祈求之色。

于是吴珍珍就知道:这是真的不愿意离开了。

想走的走不了,不想走的非要留。

吴珍珍:这是多么操蛋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