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扔了!”姜芷妤急急道。
沈槐序捏着那小小一只螃蟹,立在旁边,落下一道清瘦的暗影。
闻言,堪堪止住动作。
他喉结滑动,却是克制着没往她那处多瞧一眼。
姜芷妤揉揉被咬疼了的脚趾,颇觉委屈的背过身去穿鞋袜,嘴里嘀咕道:“若是将这螃蟹烤了吃,不知有没有蟹黄……”
沈槐序:……
压下那些心猿意马的心思,他语气正经的答:“这么小的蟹,怕是只能吃着壳。”
姜芷妤忿忿:“可它咬人好疼!”
“捉回去养着吧,长大了再吃。”沈槐序顺她意道。
狗尾草拴着蟹脚,树叶盛了水,将那小螃蟹置于其上,姜芷妤揪了根草,戳那小螃蟹。
沈槐序重新下了饵,复又拿起鱼竿垂钓。
“沈槐序!”
沈槐序头也没回,“又怎么了?”
“我晌午不想饿肚子。”
“……知道了。”
姜芷妤不会钓鱼,也坐不住。
他们几个,只有沈槐序喜欢垂钓。
那时踏青,他们赏花放纸鸢,每每晌午之时,都有鱼吃。
沈槐序这厮,好像是总是惹鱼亲近。
时近晌午,姜芷妤自觉捡柴火,不远处湖边沈槐序在杀鱼。
不觉间,姜芷妤走远了些,抱着柴火走回来时,便瞧见沈槐序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与他说话,举止颇为恭敬。
但瞧沈槐序,还是那副懒散淡然的模样,正抓着鱼尾刮鱼鳞。
那人忽的抬眼,瞧见了她。
姜芷妤脚步莫名一顿,看着他似是匆匆说了句什么,而后离去了。
姜芷妤面露几分疑色,抱着柴火朝沈槐序跑过去,问:“那人是谁啊?”
沈槐序将鱼鳞刮干净,洗了手上的血,淡声答:“不认识。”
“他跟你说什么了,怎的瞧见我便走了?”姜芷妤又问。
沈槐序忽的抬眼,唇角一勾,笑答:“许是……瞧你太美,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姜芷妤:……
这回她可没当真!
收拾好一条鱼,沈槐序用粗树枝叉了,递给挖坑的姜芷妤,“拿着。”
“哦。”姜芷妤乖乖举着树杈,等着一会儿点火烤来吃。
她带来的了许多调料,沈槐序将那葱绑着塞进了鱼腹中。
他动作不疾不徐,甚至有些慢条斯理,姜芷妤静静瞧着,颇觉意趣,忽的懂了几分男子爱看姑娘插花点茶的趣味。
“沈槐序,”姜芷妤忽的开口,在他掀起眼帘瞧过来时,慢吞吞道:“你日后若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便给她烤鱼吃吧。”
沈槐序动作一顿,慢慢垂下眼帘,语气如常问:“为何?”
“好看啊,”姜芷妤说着,嘿嘿笑了两声,“也好吃~”
沈槐序:……
他就知道。
这个只知道臭美贪吃的,哪里瞧得出什么来。
沈槐序哼了声,嘲弄道:“不愧是读过千字文的,夸人都不中听。”
姜芷妤不服气:“我夸你好看,你还不知足?”
话音未落,鸡鸣寺的方向忽的传来一阵骚动。
姜芷妤瞬即站起,抓着树杈便要往外去。
“别过去。”沈槐序忽的出声,语气较之寻常要严肃许多。
姜芷妤脚步顿住,扭头看他,“为何?你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沈槐序将鱼腹中掏出来的内脏,埋进了她方才挖的坑里。
盖上土,才道:“你方才不是问我,那人是谁?”
姜芷妤瞧着他没说话。
方才不说,现下倒是愿意说了?
“道是衙门之人,来捉那妖言惑众之辈,方才与我打听寺中之事,”沈槐序轻撩眼皮,“你若是去瞧热闹,保不齐引火烧身。”
姜芷妤闻言皱眉,撇撇嘴道:“少吓唬人了。”
沈槐序好似未听见她的话,又兀自道:“你若是被捉了去,你娘得去王府求人,到时……”
“行了行了,”姜芷妤赶紧打断他的话,不甘愿的道:“我不去瞧热闹便是了……”
她才不想阿娘去低头求那些人呢,天生便高人一等,恨不得用脚瞧人,还有那些与阿娘同样做管事的娘子,保不齐拿着这事欺负她阿娘。
沈槐序眉梢一动,满意的闭上了嘴。
鸡鸣寺进城只这一条道,小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
姜芷妤缩在丛林间观望,几个光头和尚和小沙弥被绑着手,视线一扫,瞧见了那仙风道骨的,她险些跳起来,被沈槐序眼疾手快的摁住了。
姜芷妤神色有些急,“他、他……”
沈槐序神色严肃,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噤声。
姜芷妤咬着唇,憋得脸都红了。
等人走出十几丈远,她才憋不住的道:“那人是老神仙!!!”
沈槐序眉眼一挑,听笑了,“我如何教你的?这世上哪里有神仙啊。”
姜芷妤不服,“世人还不信鬼魂呢,却也不是侍奉祖先灵位?你又没见过,焉知没有?”
沈槐序神色一顿,眼底闪过些什么,半晌,瞧着她道:“你怎么知道,你没见过鬼魂?”
姜芷妤圆润的小下巴一扬,“我若是见过,自是记得的。”
沈槐序唇角自嘲的轻勾了下,慢声道:“或许,你眼下瞧着的便是呢。”
姜芷妤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顿住了。
目光悄悄挪呀挪,去瞧他地上的影子。
看见那团黑漆漆,姜芷妤在那刹那间紧绷的心口又慢慢放松来,抬手便在他肩上揍一拳,气道:“沈槐序!你再吓唬我,我……”
姜芷妤话音一顿,憋了又憋,竟是想不出可以威胁他的话来。
末了,气势不能输,掐腰道:“我就偷偷赶马车回去!你自己走回来吧!!!”
沈槐序瞧着她笑,“姜小鱼。”
“干嘛!”凶巴巴。
“去养乌龟吧。”沈槐序道。
“为什么?”
沈槐序:“延年益寿。”
姜芷妤:?
什么毛病?
沈槐序会做饭,只他不挑嘴,熟了便可。
烤鱼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厨艺了。
姜芷妤吃得香喷喷,一抬头,便见那厮慢条斯理的挑鱼刺,她吐出嘴巴里的细小鱼刺,忽的想起什么,惊道:“沈槐序,你食荤腥了!!!”
皇帝以仁孝治天下,父母丧者,守孝三年,无婚嫁,不宴宾客。三月不得同房欢愉,食荤腥。
就连去岁先帝驾崩,太孙——如今的顺德帝即位后,也是茹素半年,为先帝守孝。
许是她语气太过吃惊,倒是显得那挑鱼刺的沈槐序眸色淡淡,很是不以为然。
姜芷妤举着烤鱼呆愣愣的瞧他,眨了眨眼。
你看我做甚?
沈槐序收回视线,吃掉那一小块鱼肉,寡淡道:“活着时孝敬便罢了,死了都是一副白骨,说什么地下有知。”
姜芷妤悄悄咽了咽喉咙,脑袋凑过来与他低声道:“你这算是大逆不道哦,若是被旁人听着,要抓你去蹲大狱的。”
这姑娘吓唬人的话,人家没信,她自个儿倒是信了个七七八八。
沈槐序顿觉好笑,逗她玩儿道:“去官府告我吧,说不准还会赏你二两银子呢。”
姜芷妤撇撇嘴,骄傲挺胸道:“昧良心的银子我可不赚!”
沈槐序:……
只是午后回了城,姜芷妤才知晓,自己被旁人赚了昧良心的银子!
沈槐序去车行还租赁的马车,里面有些味道,姜芷妤不愿进去,便在巷子外的茶寮等他。
正是晌午日头大的时候,茶寮许多人坐着避暑。
姜芷妤要了两碗酸梅汤,耳朵忽的听见旁边两桌人凑在一处说着什么。
“……什么老神仙啊,那些侍卫将人抓回来时,可是说了,那是妖言惑众。”
“可我们都去求过,很是灵验啊。”
“得了吧,估摸是有人拿了钱,将你们那点事告诉那老逼登的。”
“我可花了二两银子呢!”
“唉,我花了三两……”
“亏得我聪明,没给那老东西上香火银子。”
“那不是还有买什么桃花枝的,一根枯树枝,可是足足十两银子!可想而知,那装神弄鬼的赚了多少银子!”
“那也是假的?”
“那可不是!”
姜芷妤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怒发冲冠,一巴掌拍在木桌上,气势汹汹:“他爷爷的!!!”
沈槐序出来,便见方才还满座的茶寮,早已人迹空空,伙计在收拾一张木桌上洒出来的汤汤水水,旁边粗陶碗里的酸梅汤还剩一个碗底。
沈槐序左右扫了眼,没瞧见姜芷妤,上前问那伙计,“方才进来喝茶的那姑娘呢?穿海棠红裙子的那个。”
伙计下巴朝前边儿那浩浩荡荡,大有一副起事架势的一群人抬了下,“里边儿呢。”
沈槐序眉心狠狠一跳,气沉丹田,咬牙喊:“姜芷妤,滚回来!!!”
姜芷妤幼时,是巷子里的一霸,最是喜欢呼朋引伴。
每早醒来,西家串东家的喊人出来玩儿。
那时巷子里住着个老人,靠木匠手艺活儿为生。姜老三疼闺女,花银子请人家帮忙做了个会动的木马车,引得旁的巷子里的小孩儿都来瞧。
姜芷妤最喜欢许清荷了,他们几个得她个笑脸,玩儿上一回,许清荷能玩儿三回。
有次,许清荷正坐在那木马上,忽的被隔壁巷子的一胖墩扯了下来。
姜芷妤在西施阿姐家里喝完羊奶回来,院子里的木马不见了,许清荷手掌都擦伤了,可怜兮兮的抹眼泪哭。
姜芷妤直接抄起家里的扫帚,便吆五喝六的带着自己巷子里的小孩儿去干仗了。
一顿混战,那胖墩挨了好一顿揍,姜芷妤挺胸抬头,将自己的小木马带回,如威风凛凛还朝的大将军。
简直不堪回首。
眼下那姑娘便是这架势,沈槐序当真是信她能将那府衙大门踹了,进去与那招摇撞骗的神棍要那十两银子。
姜芷妤闻声回头,两只手捏紧小拳头,气汹汹道:“待我与那神棍厮杀罢!再回家!!!”
沈槐序:……
真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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