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猪肉铺,招幡在风中招摇。
铺子前,坐着一俊秀郎君,手不沾油,脚不触泥。
后面的小娘子忙得热火朝天,气得骂:“你不帮忙,坐在那儿做甚?”
沈槐序眯着眼晒太阳,悠声喊:“卖猪肉——”
姜芷妤:“……”
有病!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巷子里炊烟渐起。
姜芷妤皱着鼻子嗅了嗅,揉着脸苦恼道:“谁家炖鱼汤了,好香……”
沈槐序轻踩脚踏,摇椅晃呀晃,眼皮都未睁的笑话她,“馋丫头。”
姜芷妤抬着下巴,理直气壮的辩驳道:“民以食为天,你每日不要吃食?”
说罢,瞧见走近的那道清丽身影,寻人撑腰的问:“清荷姐姐你说可是?”
许清荷长姜芷妤一岁,平日里却是鲜少听她唤姐姐,也只有求于人时,才听得那把软糯嗓子喊声姐姐。
许清荷无奈点头,“是。”
姜芷妤立马仰着鼻子朝那悠闲之人哼了声。
沈槐序勾着唇角,懒洋洋的不理她们。
许清荷不急着回家,站在铺子前问:“真来卖力气啦,三叔呢,没赶你?”
姜老三行三,巷子里的小孩儿都喊他三叔。
“阿爹去送肉了,他才赶不走我呢,”姜芷妤说着,示意她站近些,又做贼似的往摇椅那边瞥了眼,悄悄侧了侧身,将荷包里的碎银铜钱掏出来,塞进了许清荷手里。
许清荷挣了挣,无奈道:“不用你还……”
幼时她不知吃过姜芷妤多少零嘴,姜家有剩下的大肠,猪血,猪肺和猪尾巴,也都分给街坊邻里,她家那时她爹做生意赔了,自也比旁人家分的多些,姜芷妤还三天两头的给她带肉吃,受过许多恩惠。
“别动别动!”姜芷妤慌慌张张道,身子又侧了侧,“这合该是我还的。”
说着,又小声:“别让沈槐序瞧见。”
被指名道姓的人,扫了眼那厢鬼鬼祟祟的两人,懒洋洋拖着调子道:“别让我瞧见什么?”
姜芷妤:“要你管!”
许清荷拗不过,只得如她意,将那把铜钱碎银子装进了荷包里,问:“今晚可要去得月桥逛鬼市?”
朝无宵禁,鬼市灯火通明,通宵达旦。
得月桥离他们街巷近些,也是金陵最热闹的鬼市。
想到鬼市的好吃好玩儿的,姜芷妤有些意动,却还是摇了摇脑袋,“我得早点睡。”
更何况,她荷包空空,没有银子了。
“嗯?”许清荷不明所以。
“不然三更起不来,与我阿爹杀猪去。”姜芷妤小声道。
忽的一声轻笑。
沈槐序扭头,对上了小姑娘怒火冲冲的脸,顿了一顿,启唇道:“对不住,委实没忍住。”
话这般说,却是听不出几分愧疚来,那双弯着的的眼,还似疑惑的打量她的身段力气。
姜芷妤脸微羞臊,凶巴巴道:“瞧什么!”
沈槐序态度悠然,“瞧你用什么杀猪。”
姜芷妤脑子攒火,“用嘴!咬死你!”
沈槐序眉梢一扬,竟是笑了。
“难为你聪慧一回,还会骂人是猪。”
姜芷妤:……
“你长这样一张嘴,日后是娶不到娘子的!”
沈槐序耸了耸肩,“劳你替我这般操心,日后娶你便是。”
姜芷妤哼了一声,模样骄傲,“你想得美!”
谁知,沈槐序竟是好整以暇的点头应和,道了声‘是’。
姜芷妤被噎了一句,脑袋扭回来,不理他了。
许清荷看了会儿子戏,正要回家,便见一道身着墨黑衙役官服的身影走来了。
“快帮我瞧瞧,我头发可还整齐?”姜芷妤急急忙忙的低声道。
许清荷无语,但也替她看了,“很漂亮。”
说话间,梁小司已经走到了铺子前,瞧见他们,笑道:“都在呢。”
“小司哥哥当值辛苦啦~”姜芷妤甜甜道。
许清荷慢慢闭上眼,扭开了脑袋:……
真吓人。
“无甚辛苦,倒是阿妤厉害了,都能在铺子帮三叔忙了。”梁小司夸赞一句。
姜芷妤脸上的笑愈发明媚。
沈槐序淡淡收回视线。
个小蠢蛋。
就喜欢听人夸她。
梁小司往他这边瞧来,问:“你怎么也在?”
沈槐序平日里鲜少出门,是以,他才有这么一问。
“吃人嘴短,来卖力气呗。”沈槐序掸了掸袍子道。
姜芷妤顿时没忍住,白他一眼,“你卖什么力气了,净坐着!”
沈槐序不服,“没替你吆喝?”
姜芷妤哼了声,故意气他道:“倒是不如说坐在那儿卖脸,替我揽客呢。”
果然,某人脸黑了。
姜芷妤欢喜了。
梁小司温声道:“阿妤,不可说那话,不是好话。”
“哦。”姜芷妤乖乖应。
她自然知道啦,好话也轮不到沈槐序啊。
“既是都在,也省得我一家家去说了,”梁小司又道,“明日是娇娇的生辰,家里替她庆生,你们回家提上一嘴,若是得闲,傍晚便来家里吃饭。”
“她又过生辰,过那么多次生辰也不见她懂点事,”姜芷妤说着撇撇嘴,有些替他委屈,“偏生每年你的生辰,不是家里事忙,便是搪塞几句。”
梁小司笑笑,“我一男子过什么生辰。”
姜芷妤还想说什么,被沈槐序打断了。
“你明日送梁娇娇什么生辰礼?”沈槐序撑着下颌问,目光打趣。
姜芷妤顿时明了,这人是在笑话她囊中羞涩!
啊啊啊啊啊!
可、可她的确如此……
姜芷妤顿时泄了气。
“无需携礼,不必这般客气。”梁小司笑着道。
天光黯淡,许清荷和梁小司先回家了。姜芷妤和沈槐留下,等着姜老三回来关铺子。
姜芷妤双手托腮,蹲在铺子前冥思苦想。
沈槐序在旁,瞧得忍不住一乐。
“你笑什么?!”姜芷妤不悦道。
“银子都还了账,没钱买生辰礼了吧。”沈槐序瞧着她,闲闲道。
姜芷妤眼珠子乱飘,结巴道:“什、什么账?别胡说八道。”
她拼命掩饰,沈槐序却是不知情不识趣的非要戳破。
“还装,铜钱声叮当响,你以为挡着我便不知了?”沈槐序悠悠道。
姜芷妤忿忿捏拳,“就你耳朵尖!”
“承蒙夸奖,”沈槐序大言不惭,气得小姑娘要与他比试拳脚高低,才总算说句人话,“还欠多少银子?”
“干你何事?”姜芷妤托腮道。
左右她又不会与他借银子。
沈槐序站起身,舒展了下身子骨,垂眸瞧那一团,“若是欠账少,教你卖艺去。”
姜芷妤眼珠子一转,仰头瞧他,眸色好奇问:“若是多呢?”
“多啊,”沈槐序将这两字托在舌尖上,忽的笑了笑,混不吝道:“那我带你去抢钱庄。”
姜芷妤:……
不多时,姜老三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盒点心。
姜芷妤瞧见,迫不及待的捻了一块送进嘴里,“唔,好好吃~”
食盒递至沈槐序面前,他摇摇头,没碰。
上世,再是名贵的糕点他也尝过,不过尔尔。
姜芷妤嘴巴咬着半个点心,自己拿了一块往他嘴里塞,举止蛮横又粗鲁。
沈槐序张嘴不及,唇被戳了,无语的伸手去接,不防碰着了她手指。
时人虽是讲究男女大防,但他们一个巷子里长大的,如今也日日见着,倒是不觉着什么。
“你手有些烫人。”沈槐序皱眉道。
姜芷妤嚼着点心,含糊不清道:“天气暖了嘛。”
她没往心里去。
谁料,半夜时,姜芷妤便发起了热。
喉咙疼,浑身烫人,难受得惹人哭。
姜芷妤从床上爬起来去倒水喝,不慎将铜盆撞倒了,叮铃咣当的声音,惊醒了侧厢房睡着的姜止衡。
姜止衡以为闹耗子,端着油灯便过来了,隐约瞧见窗户纸上的人影,喊:“阿姐?”
姜芷妤顿时热泪盈眶,“呜呜呜……姜小二,我病了……”
姜止衡:……
小儿郎将她屋里的油灯点着,又给她端茶倒水的伺候,然后跑去前面去拍爹娘的门。
姜芷妤不愧是爹娘捧在手心的娇娇儿,大半夜的,姜老三替她请大夫,晴娘给她烧热水擦身子,姜小二侍奉榻前。
“寻常风寒发热,不必请大夫来,抓药便好,”姜芷妤摸着自己脑门儿,念方子,“葛根十二钱、麻黄九钱、生姜九钱、桂枝六钱、白芍……”
“闺女,慢点儿说……”姜老三急出一脑袋的汗。
姜小二幽幽叹了口气,担起重任道:“还得是我。”
姜芷妤:……
父子俩去抓药了,晴娘去煮热水。
小半刻,姜芷妤享受着亲娘替她擦身。
又冷又热,身上捂了汗,擦了身,爽利了些。
晴娘替她穿上衣裳,掖了掖被角,叹道:“今儿去哪儿疯玩儿了,好端端的怎么就风寒发热了?”
抓药回来的姜老三,脚跟一转便要走。
晴娘眼睛尖,将他那心虚样儿瞧了个正着,“你进来。”
姜老三:“啊?这……我先去煎药,姑娘还病着呢……”
越说越小声。
从前也是个有脾气的汉子,自成亲,却是被小娘子拿在了手里,王府里出来的管事娘子,眼睛一打量……
心里愈发的虚了。
姜老三偷偷示意自己闺女,你自己说。
姜芷妤也虚啊,眼神乱晃,捂着胸口:“咳咳……”
谁不知道,她家大事小情的,皆是她阿娘做主。
晴娘将这父女俩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意味不明的轻哼了声,淡淡道:“你们想好了,这是我问起,若是明日你们再说,便不是这般算的了。”
姜芷妤:“我难受……”
晴娘垂眸,瞧她不语。
姜芷妤瘪了瘪嘴,一脑袋扎进亲娘怀里,撒娇道:“今早跟阿爹去看猪,太冷了,呜呜呜……我都好坚强没哭……”
姜老三:!
这、这他可不知道哇!
对上自己娘子瞧来的如炬目光,姜老三颇觉委屈的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