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听到钉棺声音的夜红月是有一点害怕的。
但是一想到自己左手边躺着仙尊,右手边躺着主角,惊慌的心情立刻平静下来。
未免自己担惊受怕一路,夜红月准备睡一觉。
来到修仙界之后,她对睡眠需求不大,但睡眠质量比在现代好得多。
闭眼就是睡。
睡觉的时候做梦,一睁眼就会忘记。
精神也好得能通宵三五天。
在她睡着之后没多久,棺外的动静也停下来。
辛勤劳动的李道长擦了擦头上的汗,掐了个法诀,九口棺材便凭空悬浮,一口接着一口地飞出祠堂。
落到外面的空地上。
原本表情麻木的僵尸们表情突然生动起来,欢欣雀跃地两两一组将棺材扛起,走进祠堂附近的地道中。
李道长整理发冠,挺直背脊,把铜铃一揣,也下了地道。
但这次并没有走在僵尸面前摇铜铃,而是换了法器——一对铜钹。
他一手拿着一只钹,在九口棺材中绕行。
边走边用带着方言的嗓音唱起荒诞古怪的词。
“打起赤脚跳过坎,挣断八根草鞋爽;碰见瘫子爬城墙,碰到瞎子读文章……”【引用】
九口棺材里的人都安静地闭着眼,似乎对外界的动静一无所知。
活人安静非常。
死物却越发活跃了起来。
僵尸用腐烂的,流着血脓的手掌拍击这棺材板,与道长的唱词钹声应和。
每拍一下,棺材板上就留下一个紫红的手印。
原本正常素雅的棺材逐渐变得血红,湿润,粘稠。
内部雕刻的花纹像被泡发了一样膨胀,挤压着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在接触到人的皮肤后,光滑的表面破碎溃烂,渗出带有奇香的液体。
这些液体将人体浸泡在里面,密不透风。
第二口棺材内,睡熟的夜红月突然睁开了眼睛。
如月光的淡光从队伍的前方传来。
“光?哪里来的光?”
正在唱词的李道长发出一声尖叫。
“见笑了,我的剑鞘是夜光的。”
岁白揭棺而起,剑搁在棺材边上,手搭着剑鞘,没什么愧疚地说。
李道长看着他手中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宝剑,由衷地感到恐惧,声调瞬间下去,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们有规矩,进山的时候不能见光,也最好不要离开棺材。”
“道长,我的棺材有问题吧?”
道长背后冒汗:“嗯?有什么问题?”
“我的棺材很新,很干净,也很空。”
岁白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李道长强撑着说:“村里的手艺人新做的,除了你之外没装过别人,当然干净,至于空,这是因为考虑到可能会有比较胖的客人。”
“但是质量不太好。”
岁白的话音刚落,他坐着的这口棺材便落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
跟祠堂的那个黑袍人碎的块数一样多。
李道长汗流浃背,不敢再看。
怕自己跟它们一样碎成一块一块的。
他咽了咽口水,语气略带讨好:“不如这样,您把剑收起来,然后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我帮您跟同行的小姑娘挤挤?”
见岁白没有很心动的样子,他急切地说:“不按照规矩走,您就算把我们都杀了,也去不了祭典的。”
“好吧。”
岁白“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李道长松了口气,让僵尸把棺材放下来,念咒取下封棺的钉子,滑开棺材板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他走到边上,俯身合上里面之人的眼睛,颇为无奈地说:“怎么睡着了……”
夜红月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猛然睁开眼,只见一张俊脸怼在眼前。
她先是一惊,随即俏脸一红:“尊……公子你怎么离我这么近?”
“给我安排的棺材被动了手脚,没有作用,李道长说让我跟你挤挤。”
岁白直起身,与她拉开些许距离,夜红月这才发现自己的棺材被打开,而他坐在棺材板上。
月白的宽袖与衣袍在深红色的棺面上铺开,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
显得身形特别修长,优雅。
侧脸望过来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眼睛瞳仁里的黑色似乎比以往要更少一些,金色的外圈像在发光。
夜红月像是被摄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接收到他的消息。
她:“所以您就坐在我的……”棺材板上了?
“我觉得两个人会很挤,也不想弄湿自己。反正我即使什么防护都不做,也不会有事。”
弄湿自己?
夜红月这才发现自己被浸泡在某种液体中。顿时生出一种被泡在福尔马林里保鲜的感觉。
视线明晰,呼吸自如,说话也不吐泡泡。
身体轻飘飘的,很舒服。
如果是尸体,大约也是一具漂亮健康的尸体。
压下这个奇怪的想法,她问:“这些水是干什么的?”
“阳山祭典欢迎所有人参加,但它是属于亡者的狂欢祭典。要想活着离开那里,只能买一口阳山村的灵棺,躺在里面被抬进山。”
“被棺材里的水腌入味,再被僵尸抬棺,道士唱丧,你就暂且算个死人,不会在阳山流失生机。”
岁白科普完,眨了眨眼睛,说:“但阳山上下都不怎么欢迎活人,所以走这条路,被敲竹杠,被吓唬都是难免的,你能睡着真是好大的本事。”
夜红月:“……”
还蛮突然的。
这就成为了死人(暂时版)。
所谓为什么要来这种阴间地方玩啊!阳间已经不够他浪了吗?
他:“你觉得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夜红月脑子里闪过西式的天堂地狱,中式的十八层地府,还有各种传说。
最后,她说:“我信奉人间是第十八层地狱,所以觉得死后大概不会跟生前有太大区别,只是环境发生了变化,有了重新抉择命运的机会。”
岁白一怔,突然笑起来。
“你跟阳山的祭主一定很谈得来。”
他说:“阳山祭典所要祭祀的是‘救苦天尊’,他们的教义是:众生皆苦,死后长乐。”
救苦天尊为痛苦的生灵引渡,带领他们前往死后长乐之所。
阳山祭典则是以祭拜救苦天尊为由,开展的一系列亡者狂欢活动。
夜红月懂了。
诡异猎奇向的庆典,人与鬼含量颠倒的中式万圣节。
刺激。
热爱脑补的脑子又开动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开始畅想接下来的发展。
“你还要睡吗?”
夜红月听不出对方的语气,睁开了眼,有点茫然地说:“呃,可能是因为黑……不,因为有点舒服……嗯,总之,是有点困。如果路上还要花两炷香以上的时间,我想睡一下。”
说完,她又补充了句:“当然,如果睡着会触发什么禁忌,我还是不睡了。”
岁白无声地叹息。
她一般是天越黑精神越好的,现在又是这种环境,哪儿那么容易困?
他想到了阳山可能对她造成一些影响,没想到村还没进就有出事的苗头。
扭头看了眼前方的路,他煞有其事地说:“前面的路好像变窄变矮了,我可能真得跟你挤挤。”
“啊……好的。”
不好意思拒绝大腿,夜红月调整姿势变成侧躺,并极力地往后靠,给他腾出位置来。
岁白钻进了棺材里面,像只猫一样轻巧,没有引起棺材的震动。
但他的体型显然跟猫有很大区别。
两人胳膊贴着胳膊,腿稍微放松一些就会发生交叠。
调整姿势的时候又不免压到彼此的头发或是衣物,想要拉扯回来却越扯越乱。
水波动荡,黑白两色的长发交织不清。
等好不容易摆好了姿势,不至于太暧昧(某人自以为),夜红月稍稍平复混乱的心情,准备通过聊天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一抬眼看到对方的领口已经被扯成了深V,露着锁骨和平时没有机会见到的美丽风景。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岁白枕着手,因为被弄湿了而显得有些恹恹的,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他:“你睡吧。”
夜红月闭了闭眼。
但总觉得自己看得更清楚了,还忍不住产生一些不可言说的臆想。
她又猛然地睁开眼睛,干笑着说:“可能是活动了一下,现在又精神了,睡不着。”
这要是能睡得着,那还是人吗?
反正她不是圣人。
好看爱看,趁机会多看两眼。
岁白纤长浓密的睫毛下垂,遮住他眼中的笑意。
接下来的一路再无意外。
敬业的李道长唱着词,将剩余的几口棺材平安送到地道出口。
真正的阳山村就在前方。
村口挂着俩大红灯笼,将黑暗堵在地道这类。
李道长舒了口气,将铜钹也收起来,示意僵尸们把棺材放下。
他歇了会儿,开始一个个地取下钉子。
这次是从末尾开始取钉子,所有所有人都看到,最后一口棺材里出来了两个人。
一个黑袍人不忿地说:“可以两个人用同一口棺材?”
大家觉得他是想起了死去的同伴。
气氛从八卦变为尴尬。
“棺材为什么不能两个人躺,小两口合葬没听说过吗?”
李道长堵了他一句,又解释道:“而且也是中途出了点问题,另外一口棺材不能用,算是我们这边的失误,才额外通融了。”
戴着青狐面具的青玉:“那抬那口棺材的僵尸呢?也一起留在地道里吗?”
李道长:“……”
他僵硬地转头,抖着手数剩下的僵尸,数到十六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第十七个。
“还有两个僵尸呢?!”他发出崩溃的叫喊,“你们就没谁发现丢了两个吗?没有谁提醒我一下吗?”
剩下的十六个僵尸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似乎是觉得他对僵尸有这种要求非常过分。
李道长被自己人搞得破防,竟蹲在村口大哭起来。
季辰还想着他能给他们带进村里,便问了句:“丢了不能回去找吗?”
“不能走回头路。”李道长抹了把眼泪,“今日是最后一趟,祭主将那边的门关了,我要是回去找,自己都回不来。”
夜红月隐约觉得这事应该跟他们有关,也问了句:“弄丢僵尸会让你得到什么处分吗?”
阳山上下不都是死人吗?僵尸应该不稀奇吧?
“这些僵尸都是我李家的祖产,专门用来抬棺的。弄丢了两个,以后一趟就只能抬八口棺,一次祭典不知道要少多少收益。”
“族里肯定要夺了我引路人的身份……”他悲痛地嚎哭了两声,“我为了能当这个引路人,把娶媳妇的本钱都拿出来了!上一届祭典来的人都没交钱,我这一届才算开张啊!”
好惨。
夜红月不禁有些同情,安慰他说:“道长啊,你乐观点想,这个工作五年才上工一次,一次才赚这么几个人的灵石,丢了也就丢了。”
“你唱丧鼓的本事也很不错,当赶尸道长可惜了,之后可以试着去当丧仪道长。”
虽然阳山里都是死人,但万一有鬼的爱好就是办丧礼呢?
“你说的对。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没用,不如想想以后还能干什么。”
李道长豁然开朗,站起来向每一个人加收了引路费,才带着他们穿过村门,走上一条灯笼纸人夹道的窄路。
地道中。
两只呆立在破棺材旁的僵尸突然像是活了过来。
他们面面相觑,在看到对方的模样后,皆是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的是一篇叫做《鄂西丧鼓词的民宿与文学意蕴》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