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皇子年满六岁就要离开额娘,搬到阿哥所居住,阿哥所在紫禁城东面,穿过御花园,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幢红墙绿瓦的宫殿楼宇。
不同于紫禁城其他宫殿用明黄琉璃瓦,阿哥所目光所及皆用绿瓦,形制较帝王所用的殿宇等级稍逊,毕竟皇子与皇帝先是君臣,再是父子。
一路上风雪交加,年若薇肩上很快覆满一层薄雪,她紧紧跟在老嬷嬷身后,面对未知的恐惧,有些局促难安。
二人才靠近乾西二所就听见一阵阵清脆的板子声从前方传来,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痛苦呜咽。
“桂嬷嬷,这是什么声音?”年若薇被那瘆人的呜咽声吓得腿肚子发软。
“紫禁城里规矩多,许是哪个奴才犯了错处。”桂嬷嬷是紫禁城里的老人儿了,见惯了风雨,但乍一听这让人心惊肉跳的哭声,亦是皱了皱眉。
二人又行出几步,年若薇这才发现,那哭声竟然是从乾西四所里传出。
才踏入前院大门,年若薇就瞧见慎刑司的人正拿着槌状的长板在行刑。
长条椅上趴着个血肉模糊的女子,看装束,应该是紫禁城里的宫女,苏培盛见她靠近,淡笑着扬扬手,示意暂停行刑。
两个满脸横肉的慎刑司大力太监杵在那,手里握着血淋淋的木板子,看着凶神恶煞。
木板外面裹着一层铁皮,铁皮上还有很多倒钩,尖利的倒钩上,还挂着血淋淋的肉块状东西,都是从人身上扯出来的碎肉。
年若薇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朝苏培盛行礼:“苏公公,奴婢奉命前来四阿哥身边当差。”
“年糕妹妹来的正是时候,爷昨儿才发话,让咱乾西四所的奴才都来观刑,爷说了,今后若还有奴才敢阳奉阴违,以下犯上,定加严惩。”
“小春子,方才打了几棍子了?咱继续吧。”
“回苏公公,方才奴才们拢共打了十一棍。”
“成,方才太子爷派人来传话,宫女锦绣恬不知耻,妄图勾引皇子,赐褫衣庭杖!杖二十以儆效尤。”
听到褫衣两个字,连见惯风浪的桂嬷嬷都颤了颤肩,往后挪了挪步。
而年若薇在听到锦绣这个名字时,惊的面色煞白,锦绣就是那名唯一还健在的宫女。
还记得她初入承乾宫当差,锦绣曾经对她多加照拂,没想到再见已是死局。
她记得锦绣在宫外有一个等她出宫成婚的青梅竹马,二人感情甚笃,压根不可能会做出勾引主子的荒唐行径。
可怜的锦绣定是被人算计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太子爷不惜用褫衣庭杖来对待她,要知道褫衣庭杖对于女子而言,几乎与众目睽睽之下失贞洁无异,这就是逼她去死。
原本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宫女听见褫衣之刑,顿时开始凄凄呜呜的求饶起来。
“苏...苏公公饶命...奴婢该死,您还是...还是...赐死奴婢...赐死吧...”
苏培盛并未多言,只抬手让大力太监行刑。
两名大力太监一左一右将锦绣拽起身,伸手就将染血的外袍扯下来,露出里头鹅黄亵衣和湖蓝亵裤,其中一个太监更是直接伸手将亵衣扯开,毫不留情扯掉她身上最后一件遮羞的胭粉色肚兜。
锦绣哭嚎着被裸.身按在长条椅上行刑。
没了衣衫的阻挡,尖利倒钩楔入血肉中,扯出一块块血糊糊的肉沫子,年若薇靠的很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血肉横飞间,她的裙摆染上点点殷红血梅。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满身染血的自己,正趴在长条椅上受尽屈辱搓磨。
她心内五味杂陈看着锦绣受辱,直到行刑结束,长条椅上只剩下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年若薇眼角酸涩,匆忙仰头看天。
“年糕,锦绣和你一个屋住着,你来搭把手,将她抬回偏殿歇息。”
苏培盛满眼笑意,朝着年若薇招招手。
年若薇忍泪俯身,将散落一地的染血衣衫捡起来,披在锦绣身上,在两个小太监的帮忙下,将锦绣抬回了西侧的偏殿。
众人手忙脚乱处理了伤口,这才散去,此时屋内只剩下年若薇和锦绣二人。
锦绣趴在床榻之上,侧首向外,她的眼神死寂麻木,眼中布满血丝,仿佛下一瞬就会失了生机。
“姐姐需好好照顾自己,命最重要。”年若薇倒了一杯热水,递到锦绣面前。
“你..你是承乾宫的年糕?”锦绣嘶哑着嗓子盯着年若薇。
“锦绣姐姐,是我,乾西四所发生何事,为何你竟然遭此横祸?”年若薇好奇询问,却见锦绣面露苦涩,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又莫名其妙低低冷笑起来。
“我..我没有勾引..我没有...这是魔窟..你会死..你也会死...听我一句劝...跑..快逃...”
年若薇正想追问缘由,忽而门外有小太监唤她去四阿哥面前当差。
“姐姐且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有事就唤人来帮忙。”年若薇对锦绣交代一番之后,就急急忙忙往四阿哥所居的前院赶去。
书房内,四阿哥正端坐在书桌旁,苏培盛则在一旁伺候笔墨。
“年糕来了~四爷要临摹《快雪时晴帖》,你到博古架左边的柜子取一叠宣纸来。”
年若薇福了福身,走到博古架一侧,取来一叠宣纸铺在桌案上,用镇纸铺平之后,她极为乖巧地退到苏培盛身侧。
苏培盛的脸色有些奇怪,一个劲朝她使眼色,顺着苏培盛的眼神,年若薇抬眸看向桌案,可桌案没有任何异常,苏培盛还在一个劲的使眼色,年若薇顿时懵然。
原本执笔的四爷忽然将羊毫笔一丢,冷哼道:“罚俸一个月,滚下去。”
年若薇:????
她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心里憋着一团火,莫名其妙被扣俸禄,她自然要弄明白自己怎么死的。
“四爷,奴婢愚钝,不知为何受罚,请爷明示。”
“罚俸两个月,苏培盛,你死了?”
“奴才在,爷请息怒,奴才这就让她滚。”
苏培盛听出四阿哥动怒,登时扯着年若薇的胳膊就往外走。
二人来到书房外的回廊处,苏培盛这才连连责怪年若薇鲁莽,骂她是糊涂蛋。
“哎呦,小年糕,四爷要写的是草书,该用生宣,你拿熟宣敷衍爷,活该你受罚。”
“啊?”
年若薇登时傻眼,在她眼里,宣纸就是写字画画的白纸,哪里能料到宣纸还有生宣和熟宣的区别,世间宣纸难道不都是一种东西吗?
苏培盛见小年糕呆楞愣地还是一脸茫然,面色缓和几许,看来她还真不知情。于是耐着性子对年糕低声教导。
“你且记牢,生宣吃墨,遇水则晕染,用于山水画与大写意,或用于行草书。”
“半生熟宣,则吸墨性次之,常用作楷书,熟宣纸质细腻不吸墨,笔触圆润,适于小楷与篆书。”
“多谢苏公公提点,是奴婢愚钝,奴婢记住了,奴婢该罚,《快雪时晴帖》乃草书,需用生宣。”
年若薇肉疼不已,因为自己孤陋寡闻,痛失两个月俸禄,忍着心疼,她缠着苏培盛了解四阿哥平日的喜好,免得再犯错。
伺候四阿哥午休之后,年若薇到乾西四所的小厨房里要了些好克化的点心,准备带回去给锦绣吃。
如今她地位有所提升,明面上好歹算是主子爷跟前伺候的奴婢,小厨房里的奴才不仅给了几块定胜糕,还给了满满一大碗小米粥。
她端着粥点来到偏殿推门而入,正要开口唤锦绣喝粥,面前忽然腾空出现一双滴血的脚。
年若薇大惊失色,抬眸间一滴血落在脸颊上,只见锦绣吊挂在房梁之下,一双猩红眼睛瞪着她,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滴落于地面。
“啊!!!”
年若薇吓得崩溃尖叫,忽然想起来这是在连哭都要受罚的紫禁城里,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捂着嘴,死死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任何让主子不悦的声响。
紫禁城里不管贵为嫔妃还是卑微奴仆,都不能随意自戕,若自戕未遂,就要被流放边疆,如果身死,那么亲眷会被连累流放边疆。
乾西四所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锦绣不惜犯下自戕重罪?不惜连累家人,也要决意赴死?
年若薇忽然感觉到一双无形的黑手藏在暗处,随时都会把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内务府的奴才来收尸首的时候,年若薇还瘫坐在梳妆桌前,脸颊上的血迹早已干涸。
有小太监要帮年若薇擦拭满地的血迹,她浑身瘫软,咬牙挣扎起身,接过了木盆。
掩好门窗,她独自跪坐在地上,开始擦拭地上的血迹,刺鼻的血腥气息无孔不入充斥在四周。
她的双手染满血,一滴滴眼泪落在染血地面,溅出点点莹白,看着极为丧气,年若薇赌气拼命擦拭血迹,直到累的精疲力尽,她仰头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
临近晚膳的时候,年若薇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装,来到前院伺候四阿哥。
看到四阿哥,她就想起锦绣死不瞑目的惨状,她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掩藏心底的愤恨情绪。
此时一小太监施施然入了屋内。
“爷,德妃娘娘方才派人来请您到永和宫用晚膳,娘娘亲手煮了长寿面和寿包。”
苏培盛看了一眼四阿哥,见四爷点头应允,就让人去准备前往永和宫。
一行人来到永和宫内,此时一穿着天水碧色旗装的丽人正在折梅,看眉眼与四阿哥有几分相似,定是四阿哥生母德妃乌雅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