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街。
高耸的烟囱和锈迹斑斑的机械装置在灰黄的夜色投下沉重的影子，街道两旁破旧的建筑物上满是涂鸦，色彩斑斓却无比颓废，不时有枪声刺破夜空，染红了废弃的灰白色集装箱，旧时代的工业废气混合着机械武器的火药味，模糊了夜色。
陆铮然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横尸遍野，一个，两个，三个……一眼望去，全是利贝的手下。
一街之隔又响起交火的声音，陆铮然急忙躲在了一个集装箱后。
交火持续了几分钟，直到一阵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交火声逐渐远去，陆铮然才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四下观察，没有活人，这才从掩体后走出来。
他半拉起兜帽，雨水顺着帽檐流到了他的眼角，陆铮然没有管这雨水，他垂着头，视线扫过地上的尸体和弹孔，眉头越来越紧。
他走到工厂街西边尽头，雨水混着血水和脑浆流到他的鞋尖，陆铮然一怔，下一秒，碎裂的脑骨、血浆和脑浆的混合物混作一团，在雨水的冲刷下流到了泛着冷金属色泽的机械义肢上。
“……利贝！”
陆铮然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谁这么残忍，会把人的头骨碾碎。
“陆铮然——”
连昕的声音从那团脑血肉混合物中冒了出来。
陆铮然捡起血淋淋的无线通信器，血腥味混合着充满化学臭味的雨水令他忍不住干呕：“连……连昕姑娘，抱歉，我来迟了……”
从陆铮然出发到此刻过去了二十分钟，按距离换算，陆铮然大约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了二十分钟，这已经是普通人的极限。
连昕沉默片刻，问：“现场什么情况？”
“……我方死伤惨重。”
“从现场战斗痕迹来看，我推测，利贝手下三支小队很有可能遭到了前后夹击。”
“现场还有枪声，枪声在逐渐向东转移。”
“还有，利贝她……”
陆铮然看着脚边的惨状，哽咽了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
连昕亦没有追问。
就在连昕解锁“零”的隐藏技能后，她成功侵入六区和九区双方正在使用的无线电波频段，拿真实的通信频率和那段被莉莉丝篡改的利贝声音的频率后才发现，原来莉莉丝根本不能自由控制无线电波，真实的通信频率被一个物理层面存在的无线电接收器拦截了，而利贝被篡改的声音是通过她真实的声音的电信号拼接而成！
莉莉丝再怎么强大也无法直接去九区放一个无线电接收器，连昕因此推测，六区大概率有人提前进入九区，设置埋伏，安装接收器。
眼下利贝三小队遇袭，更加验证了连昕的想法。
但天无绝人之路，莉莉丝和六区的把戏在“零”的技能面前不值一提，前者只能通过物理层面来实现无线电波的拦截和拼接，而连昕可以在非物理层面自由操控无线电波。
连昕心一沉：“陆铮然，我们需要立马反击。”
陆铮然看着满地尸体，从现场情况他也能推断出当时的交战有多惨烈，在三小队几乎全军覆灭的情况下，他没有信心还能抵挡六区的进攻。
但只要在战场上，他会坚决执行指令。
他问：“要怎么做？”
连昕：“……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工厂街向东四个街区外的巷道里，子弹时不时从两边的废弃居民楼飞出来，目标正是行走在巷中的陈啸。
陈啸端着枪，似乎丝毫不顾忌子弹似的，旁若无人地一路从巷头开枪到巷尾。
“靠，这个人怎么不怕子弹啊！”
躲在窗后林雪不耐烦地换了个弹夹，又举起枪，朝路中间的陈啸扣动扳机。
子弹擦着陈啸的左耳飞过，陈啸迅速朝窗户这边开枪，破碎的玻璃溅了林雪一身。
韩厉举枪的手也被玻璃渣划出几个伤口，他呲牙道：“你不准，看我的！”
接着就瞄准陈啸的心脏，这次打中了，但陈啸依然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快步冲上前来朝窗户连开七枪。
“邪门儿！”
韩厉骂了句脏话，他眼神示意林雪转移阵地.
两人绕到后院，翻墙爬到了隔壁街区，雨水让墙壁更加湿滑，韩厉翻墙下来时还摔了一跤。
两人淋着雨，靠在阴暗的小巷里喘了口气。
韩厉：“真他娘的邪门儿！就算穿了防弹衣，这么近距离打过去他也会叫一声吧？你看陈啸，毫无反应！”
“谁知道闹什么鬼！”
林雪粗暴地扯下无线通信器扔在地上，“还有这破通信器，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韩厉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耳朵上的通信器：“你发现没有，自从那个神叨叨的术士来了以后，诡异的事就特多。”
林雪：“要我看，她说不定就是那个祸害的根儿。”
韩厉：“眼下说这有啥用？再这么退下去可真退到基地了，六区这帮人都跟吃了兴奋剂似的杀红了眼，要是打到基地，还不把整个基地都端了？！你妈年龄那么大，你也不想她出点事儿吧？”
林雪握紧拳头在自己腿上砸了一下：“那怎么办？这群人又搞偷袭又搞埋伏，明显有备而来，我看这场仗，赢不了……！要我说，我现在就回去带我妈逃命去！”
韩厉：“你这……”
这时两人的耳麦里传来一阵刺啦声，韩厉以为是雨天让通信器失灵了，正要像林雪一样扔掉这没有用的玩意儿，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连昕的声音：
“基地的人已经藏起来了。”
韩厉纳闷，明明雨越下越大，通信器怎么忽然莫名其妙好了？
“现在死伤惨重，能用的人十分有限，我希望你们帮忙，击败六区。”
韩厉刚要说话，林雪插嘴道：“谁不知道死伤惨重？说实话，我不觉得接下来我们还能赢，趁现在六区还没打到基地，我们应该尽快逃命！”
“逃到哪儿？”
连昕反问。
林雪哑然。
她生在九区长在九区，除了九区，无处可去。
“如果不击败六区，他们会把整个九区翻个底朝天，到时候藏起来的人也不会安全。”
林雪咬着牙齿，她想起了今天中午还对她说“终于有食物了”的妈妈，笑得时候眼睛会弯成细细一条缝，林雪总说那个笑眼像新月。
她不想让妈妈面对这群疯子。
林雪看了韩厉一眼，韩厉心领神会，对着通信器说道：“说吧，怎么做？”
雨越下越大，雨水的声音模糊了交战声，双方似乎陷入短暂的平息。
一个街区之外，陈啸翻遍几个巷，也没找到韩厉和林雪的踪迹。
也罢。
陈啸放下枪，信步走出狭窄的巷口，来到钢铁路。
路中间有一座石碑，上面刻着一些辨不清的古老文字。
“老大，您没事吧！”陈啸身边的狗腿子赶紧凑了上来。
“清理得怎么样了？”
“兄弟们粗略估计，已经干掉了三十多个人。”
陈啸满意地点头：“差不多了，他们在外头的就这些人，剩下的都在基地里。叫大家清理完外面迅速集合。”
“是！”
狗腿给陈啸递了把伞，陈啸没有接，他抬头，视线落在一旁建筑物上被破坏掉的监控摄像头上，皱紧了眉头。
陈啸走到路边一角，手指在耳麦上轻点三下，低声道：“看来有人知道你在监控他们……你们人工智能也有破绽啊，莉莉丝。”
“……”
“我的对手比我想象中要强大很多。”
“但我已经拦截了他们的无线通信，他们不知道，您已经打到了这里。”
陈啸眉头舒展了些：“那就按原计划走，直接开到东方基地，端了他们老窝。”
“我建议先不要打草惊蛇。”
“为什么？”
“根据我的计算，从此地开始，枪声和行车声将有16.92%的几率会传到东方基地。如果留守基地的人听到异常，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逃亡，而我理解，您是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错。”
“基于上述目的，我认为原计划不确定性相对较高，建议对原计划作出修正。”
陈啸思索片刻：“怎么改？”
“收枪，步行去东方基地，您有足够的人员优势，可以包抄基地外围，不放任何一个人逃走。”
陈啸第一次接触莉莉丝以来，就觉得这个人工智能过于谨慎，它所有的提议都是经过千万次模拟试验后选出的风险最低、甚至零风险的方案。
陈啸生性大大咧咧，并不喜欢过分谨慎的性格，但看在莉莉丝的分析和提议不无道理的份上，他选择相信。
他于是命令手下将卡车原地停在钢铁路，根据莉莉丝的提议留了十人左右的小分队在钢铁路附近把守和清理九区余党，剩下五十余人全员收枪，在雨水的掩护下悄悄向东方基地进发。
“老大，要不还是开两辆车跟着吧，万一出什么事，兄弟们也好……”
陈啸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无妨。”
根据他得到的可靠情报，东方基地群龙无首，内部分裂成不同势力，眼下在外的势力被他悄悄清除干净了，东方基地里剩下的那些人中能打的根本没几个，现在他们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东方基地还能逆风翻盘？
东方烬还在的话，还有1%的可能。
可妙就妙在东方烬不在。
陈啸带队绕开了居民区，从钢铁路的十字路口右拐，走进了废弃的工厂片区。
据说十多年前，九区这片地曾经是锈都的工业中心，后来未来港兴建后，九区的工业逐渐没落，沦为如今地广人稀的工业废区。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地面。
距离东方基地还有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下一个路口向左拐后，道路忽然变窄，前方100米处堆着数十个集装箱，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雨水啪嗒啪嗒砸在集装箱上，发出一声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