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柴房院外站着一众身穿各色校服的弟子,见唐靖从出来,都纷纷围了上去打听情况。
薛宇焦急地问道:“唐师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情况不是很乐观,到现在还没有苏醒。”唐靖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薛宇道:“那怎么办?”
唐靖道:“我开一些药方,多休息几日再看。”
薛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云葵让晚欲雪去引妖物入阵,纵然最后合力把妖物杀了,但阵法的戾气也重伤了晚欲雪,昏迷至今未醒。
他不同仙界修士,没有仙泽护身,阵法的戾气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云葵修炼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层关系,但她还是让晚欲雪去了。
众人想不明白云葵此举动为何,就算讨厌晚欲雪也不必到这种程度上吧?!
但好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救治,晚欲雪的命算是保住了。
众人都叹了口气,半屿山突然出现妖物,是他们都没有料到的,要是出了人命,麻烦也就大了。更何况当时场面那么多人,却偏偏选了凡人去引妖物入阵,传出去也会让他们羞愧。
好在长老们的没有去深究此事,等晚欲雪醒来就相安无事了。
唐靖看到站在院落墙角处的红衣少女,那里的野草都被她薅秃了,她背对着众人,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底的小石子。
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人群三三两两离开了,院子里只留下云葵和唐靖。
唐靖坐着轮椅来到云葵面前,将一剂草药放到云葵手上,温柔地说道,“没事了,等会他醒来,去把这些药煎了,让他服下。”
云葵盯着草药半晌,抿了抿唇,默默把药收下。
当时那么多人,完全可以让一个修为高的弟子过去,偏偏选了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摆明了将人置于死地。
唐靖从来没有见过云葵也会有愧疚之色,微微一笑,道:“此事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再过多自疚,等阿药醒来,你去跟他说清楚就好。”
“谁...谁、谁自疚了?不过当时情况紧急,我看到妖物快要失控了,也来不及多想而已。”云葵羞愤道,她对晚欲雪只有挥之不去的厌恶感,其余的根本就没有。
“愧悔”二字,云葵才不会有所感觉,往深处去讲,晚欲雪欠天下所有人一个公道,这次不过让他去引开兔子,怎么就不行了?!
但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
云葵黯然垂下眼帘:“唐师兄是不是也对我很失望?”
须臾后,唐靖嘴唇一引,抬手摸了摸云葵的发顶,道:“我知道阿葵定是有难言之隐。”
唐靖走后,云葵就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天色已悄然弥蒙,空寂的小院落里,一闸流水淙淙切切,波光粼粼,水流顺着曲曲折折的小道流入墙根处,野草芦苇葳蕤丛生。
晚风吹动了少女的红色衣裙,也吹散了她的头发。
云葵靠在门槛上,心里浮沉着,她忽然想起来了鹤执玉看她的眼神。
陌生又冰冷,令人难以洞悉。
阵法消散,晚欲雪昏迷过去,薛宇和燕川忙着去搀扶晚欲雪,隔着匆匆人影,云葵看到了鹤执玉正在看着她。
直至夕阳落山,迎来夜幕,凉风渐起,云葵才想起还没有煎药。
云葵才不想为他煎药,但一想到他那副孱弱的身体随时都可能命不保夕,到时候连累自己为他陪葬。
云葵仰天长舒了一口气,算了,她没必要跟他一般见识。
思及此,云葵厌烦地去了炼药房熬药。
半掩的柴扉里面漆黑一片,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云葵走了进去,把药碗放到桌子上去掌灯。
房内顿时灯火通明,云葵一转身,看到帷帘后的人影。
醒了?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云葵没好气地敲了敲桌子:“醒来就赶紧过来吃药,别等着我叫你。”
“......”
回应她的只有寒冷空气。
咦,云葵不满,这人是要造反吗?!
还是说他也有了脾气,准备暴露出本性怀恨她了。
想到这,云葵的怒火又蹿上了,她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突然,云葵意识到不对劲,空气压抑诡谲,隐隐约约弥漫一股血腥味。
怀着疑惑,云葵撩开纱幔,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晚欲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露出苍白无血的肌肤,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黑色咒印像是细枝蔓一样攀爬延展,他的脸上、胳膊上、手上、胸膛,只要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布满了黑色缠枝咒印。
他手臂上青筋暴起,正在用一块麻布死死地捂住脸,仰面背靠着床,作着痛苦窒息状。
就好像要把自己捂死过去一样!
而血腥味的源泉来源于他的右臂,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呈现出来,伤痕累累,流出血鲜红的血液,像一只只可怖丑陋的虫子。
云葵:“!!!——”
云葵吓了一跳,诧异着,下意识地往后退步,却踩到一把带血的匕首。
她猛然记起药老板说过,晚欲雪有自残的倾向。
而眼下,她居然真的见到了。
晚欲雪毫无所觉,而云葵毛骨悚然。
一种强烈的森冷感充溢全身,几乎是刹那间,晚欲雪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直向云葵而去。
云葵想都没多想,拔腿就跑。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强行拽了回去,冷风吹来,刚打开的门再次重重合上。
“唔——”
“放开——”
云葵抵死挣扎着,那人却禁锢着她的身体,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像钳子一样,钳着她无法动弹。
男女之间先天力量悬殊,这种纯靠体力的博弈,云葵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云葵好不容易挣脱开一只手,刚捻了一个法术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他轻易地化去了。
“放开我——!”
云葵呜咽嘶吼着,她的嘴巴被捂着,发出的声音像是陷入绝境的困兽。
她指甲深深嵌入捂住她嘴的那只手,留下一道道抓痕。
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云葵陷入无尽的绝望,只一瞬,脖颈传来冰冷,随后感受到一种温润黏腻感。
云葵一怔!
他竟然...
敢吸她的血!
月光之下,他埋在云葵脖颈处,咬破少女娇嫩的肌肤,贪婪吮吸着她的血液!!!
云葵艰难地力拼,手腕上的骨银在挣扎过程也掉了,不知所踪。
云葵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手臂上裂开几道与晚欲雪一模一样的血口子。
她感觉周身越来越寒冷,越来越累,未知的恐惧感令她全身颤栗,而晚欲雪还在吮吸着她的血,如不知餍足的猛兽。
她呼吸逐渐困难,渐渐失去反抗能力。
窗外夜色如水,散落一地凌乱光影。
就在云葵陷入麻木之际,外面突然有个人影闪过,是鹤执玉来了。
他本去玉衡殿找云葵,但没有看到,打听到云葵还在杂役峰照顾晚欲雪,就过来看看。
他在外面踌躇了片刻,似乎在想着如何进来。
云葵拼尽全力推开晚欲雪,慌乱中踢倒了桌上的药碗,清脆的碎裂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
鹤执玉察觉到异样就要推门而进,后面响起一个声音。
步微月突然出现,笑盈盈问道:“执玉师兄,你怎么来了?”
鹤执玉:“我找云葵。”
步微月道:“阿葵刚走,药无医已经歇下了,此刻不便打扰。”
鹤执玉愣了愣,看来是错过了。
听见他们的对话,云葵升起的希望又扑灭,绝望地看向鹤执玉。
“我还在这里...”
她想要开口告诉鹤执玉,但发出的声音却像极了哽咽。
而鹤执玉也真的走了。
一方天地里,只留下晚欲雪和云葵。屋内,灯芯疯狂摇曳了几下也熄灭了,云葵哆嗦着,全身越来越疲惫,但仍紧紧揪着晚欲雪的手。
她咬着下唇扭过去头,第一次近距离察觉晚欲雪带给她的危险。
自从重生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她报复打压他,都快忘记了他可是神域的暴君,是罪恶的源头。
晚欲雪闭着眼,仍埋首吸食着她的血液,脸上黑色的咒印也在悄然消退。
云葵疲惫不堪,眼前光影重重,到最后全身没有力气,连蜷缩手指的力气也消散了。
最终,手臂缓缓垂落下来,云葵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月色的光辉下,少年无声地睁开眼睛,松开了她。
云葵从他怀里滑落到地上,再也不动了。
他垂眸看着她,如同在审视一样破碎的物件,少女的衣服在正在挣扎时滑落至肩头,依稀可见里面白皙的肌肤。
她纤瘦的脖颈上有几排牙印,血迹模糊,可见她方才挣扎过度。
晚欲雪冷笑一声,擦掉了嘴角的血液。
外面的月亮皎洁如银,高高挂在黑夜之中,如一轮圆盘。
今日是十五,是咒印发作的时间,却被她撞见了。
还是真可怜啊...!
少年面无表情得在她面前蹲下,眼底一片冰凉如霜,良久,他慢慢抬起手。
手心里很快凝结出三枚赤红的锥形冰晶,他瞥眼看了一眼,以防万一收回了其中两枚,只留一枚掷了出去。
冰晶在砸向云葵心口时全然碎裂,化作齑粉飘散而去。
看来还不是时候,他沉吟着。
但也全然在意料之中。
若是这么快就能成功,他兴许还不尽兴。来日方长,也不急这一刻,大可以慢慢来。
如纱的月辉照进来,洒落在少女周身,她如夜间展翅的蝶,诡异森寒又圣洁。
他冷眼旁观着,漠视了这一切,起身离去了。
云葵醒来时候,发现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宿,她困难地站起身,但身体还处于沉重疲倦,脚踩在地上如踩着棉花,昨夜地板硌着她全身酸麻。
还活着....
云葵觉得比重生还要不真实,她握了握手,环视周围。
她脱水严重,嗓子刺痛,不能说话。这里是柴房,是晚欲雪居住的地方。
昨晚他自残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芍药味混合着苦涩药钻入人的鼻腔。
云葵皱眉,蓦然去查看自己的衣服。
诶,还好完整的。云葵虚惊一场,只觉得自己昨晚想多了,晚欲雪虽可恨,但还不至于那样。
云葵浑身乏力,使不上一点力气,她朝门口走去,忽然想起自己的镯子。
对...镯子,没有镯子她就要与晚欲雪感同身受,她才不想再次体验晚欲雪那种半死不活的虚弱感。
昨晚掉哪里了?
她弯腰去找,突然碰倒了木架上的书册。一本书掉了下来,散落出一张怪异的纸。
云葵俯下身捡起来,细细打量这张纸。
呈现圆形方孔状,两面金箔制作,绣有银色细线。
这...好像一张冥币啊...?
云葵被自己的诡异想法惊到了,她毛骨悚然,这里怎么会有冥币呢?
但应该也不是冥币,制作奢华,怎么可能是纸钱呢?
云葵越看越诡异,脑海中一时纷纷杂杂,就在云葵准备翻看冥币的背面时,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晚欲雪出现在视线中。
云葵动作赫然停止,警惕地看着他。
此刻的晚欲雪与昨晚的阴鸷气息大相径庭,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的凡人模样,没有一点攻击性。
好似昨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一场诡异的梦。
晚欲雪看到陈列在地上的书,又看云葵手里的纸钱,倒也没有生气,脸色平静道:“殿下,你醒了。”
他相安无事地站在那,没有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健康得比她还活蹦乱跳。
再反观云葵一身虚弱病态感,云葵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轻飘飘地丢掉手里的冥币,问道:“我镯子呢?”
她的嗓子哑的说话都困难,不仅没有半点震慑力,还让人听之想笑。
晚欲雪并没有笑话她,走到书柜前打开抽屉,拿出里面的镯子递给云葵,“昨天殿下落我这里了。 ”
他大言不惭地说出来。
云葵此刻是真的虚弱到不能撼动他半分,但凡还有点力气,一定要报复回去。
玛德,他居然敢咬她。
云葵猜他多半自残过头,分不清尊卑有序。以后要是再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她一定不会轻饶他。
而且...他、他想着把她的镯子捡起来收好,把血迹擦拭干净,也没有想着把她抱到床上。
虽然这里的床与地板无异,但他竟然让她在地板上睡了一宿没去管。
云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夺回自己的镯子,“你可知空桑境的律法,弑主之心可是诛九族的罪。”
“我不敢。”
云葵才不信他的话,他怎么不敢,只是目前还没有能力罢了。
但此事不能就此罢休。
日后再议!
云葵冷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走出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