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屋檐潺潺泻下,接连不断,像一根根细线垂落到地上,溅起水花来。
窗子被缓缓合上,屋内的人叹了一口气。
秦泠自是知道林靖绝不会因为她是李潦生的前妻而为难或者轻视她,可他说得话还是让她有些许不适,像是有某种执念一样。
林靖转过身,语气又变得像往常一样平和:“若是有心探知,并不是难事。我只是想提醒嫂嫂,不论你们有过怎么样的从前,他如今是淮扬侯,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朝野上下。”
若是有心探知,确实可以轻而易举查到他们的关系。只不过她身份卑微,并没有人真的拿她当回事。若是李潦生不在意她,她便只是无关人等。但若是李潦生在意她,她就变成了阻碍或是筹码。
“你不用与我说这些,”秦泠平静地说道, “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瓜葛了。”
林靖轻笑了一声,近乎是质问:“若是没有瓜葛,不可一世的淮扬侯会不顾性命去救一个寡妇吗?”
秦泠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淡淡道:“换做其他人,他也会去救。”
初次相见,他误以为她故意接近,让她不要白费心思。后来,伏龙山下,她问他是否还倾心于自己,他让她不要异想天开。宫中相见,她好心提醒,他又问这与她有何干系。
他对她从来都是心存怨怼的。哪里来的瓜葛?
“那你呢?”林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秦泠内心落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荡起一点涟漪,又很快归于沉寂。
她低着头,笑得有些苦涩:“我怎么想从来都不重要。”
西市热闹非凡,到处都张灯结彩,行人如织。晋河上的画舫里传来婉转悠扬的歌声送着晋河上的祈福灯随风飘远。西域来的商贩中气十足的用蹩脚中原话吆喝着。
街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喝彩和惊呼声引得李潦生向窗外看去,杂耍的艺人刚好向天空抛出绳子。
周东临站在李潦生身后说道:“齐王彭育反了,皇上已经派姬将军去平叛了。”
“皇上心急了,”李潦生淡淡道,“他想要扶持姬氏对抗赵卢两家。彭育要是知道是姬黎领兵,估计要提前办庆功宴了。”
“稀客,稀客,”一个与周东临面容颇为相似的男子拍着手从屋外走了进来,“飞天坊今日真是蓬荜生辉。”
李潦生翘着腿坐在窗边,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站在一旁的周东临也淡漠得很,还有一些不耐烦。
男子是周东临同父异母的兄长周西归。他也曾效力于神武卒,不过因为性子没个正经,早早就卸甲归田,又开起了赌坊,通过赌坊暗中搜集各方消息,成了京城地下的消息贩子,也算是神武卒的半个暗桩。
“飞天坊?”李潦生笑了笑。
“若是赢得盆满钵满可不就是一朝飞天,”周西归眼神看向楼下群魔乱舞的赌桌,所有的人都会在赌桌前逐渐陷入癫狂,可不就是以为自己能飞天。
周西归收回目光,大大捏捏坐到椅子上道:“今日可不会让李将军白来,我想卖李将军一个人情。”
“我是一个本分生意人,李将军先看看货,再决定不迟,”说着,周西归打了一个响指。
几个彪形大汉带着将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丢到李潦生的脚下。
那男人抬起头,努力将肿得跟桃一般大的眼睛睁大,他一眼就认出了李潦生,兴奋地叫道:“是妹夫啊,妹夫,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萧志。”
李潦生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认出了他是秦泠的表兄萧志,他还记得秦泠说这个表兄如何骚扰她和秦溪儿,最后秦泠设局让他掉进塘里吃了大亏才罢休。
周西归在一旁,掰着手指算起来:“他在赌坊里赌了好几个通宵,欠我两条胳膊,两条腿。”
周西归蹲下身,拍了拍萧志的脸道:“他非要说认得林府的少夫人,说林府少夫人是你前妻,只要拿这件事威胁她,就会有花不完的钱。”
“我可是本分生意人,怎么会恬不知耻去敲诈呢?”周西归摇了摇头,“我想还是问问李将军该如何处置这人?”
“李将军,不,大王,大王,我可是帮你对付那个毒妇啊!”萧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给李潦生磕头,他说着说着目露凶光,“她当时那般侮辱你,该给她个教训,怎么能让她过得安心?”
“看着处置吧,处置完了,赶出京城,”李潦生嫌恶地看了一眼萧志道,“往后萧家人不得入京。”
“什么?”萧志有些恍惚,不敢置信地看着李潦生,“我是想要帮你教训那个毒妇!她那样心思歹毒,就应该不得好死,怎么能放过她?”
李潦生目光淬着冷意:“拖出去。”
萧志还想再说话,被周东临一个手刀将萧志给劈晕。彪形大汉们从善如流地将萧志给拖了出去。
李潦生问道:“你想用他来买我一个人情?”
周西归摇了摇头说:“那可就太没有诚意了,这不过是开胃菜,让我估量一下我送的礼够不够份量罢了。”
周西归打了一个响指,一个蒙着眼睛的婢女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周西归将木盒打开,递给了李潦生。
木盒里是一条剑穗。
只需一眼,李潦生便认出了那条剑穗,瞬间万千心绪翻涌而上,又重重地落下,最后又生出些隐秘的欢喜来。
“我得知林家少夫人是将军前妻以后,便一直在暗中关注,”周西归颇有些得意,“她从御河苑回来以后,安排身边婢女把这条剑穗上的山玄玉珠给卖了。幸得我下手的早,不然就给旁人买去了。”
“这剑穗有什么特别之处?”周东临有些不解,他的剑上面都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周西归颇为自信,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能将飞天坊做成京城最大的赌坊,自然是有一番本事的,他拍了拍周东临的肩道:“你说她早不卖晚不卖,为什么要现在卖呢?这剑穗必定是她有意留下,可御河苑中经历的种种又让她决心卖掉剑穗。”
他还颇为贴心的给李潦生指了一条明路:“云鹤楼就在对面那条街的街尾,林夫人在四楼靠楼梯的那间房里。”
一眨眼,李潦生就从窗子翻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周东临很是看不起周西归道:“你每日尽琢磨这些事?”
周西归轻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孤寡之人,怎么会懂这其中的乐趣?”
云鹤楼里人声鼎沸,秦泠捶着腰上楼,看见路过的伙计吩咐道:“去催一催楼上厢房的香酥咸黄鸡。”
她这段日子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秦溪儿的婚期将近,她要准备嫁妆、婚服,一俱事宜。期间罗氏亲自上门致歉,原是罗时丰心上人家里并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罗时丰心灰意冷才同意与秦泠相看,没想到宴会上又见到心上人了,便明白自己不能再与他人在一起。秦泠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让罗氏以为她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忧,心中更加怜惜她,当即脱下手上的玉镯,要将秦泠认作妹妹。
剩余日子秦泠都在云鹤楼里忙活。她推看门,进了自己平日看账本的雅间。她坐在桌子前,挽起袖子开始研磨。
屋内突然响起了窸窣书页翻动的声响,秦泠抬起头看着李潦生站在书架前翻看着什么,他好似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笑如朗月入怀。
秦泠手中的墨条掉到了地上,李潦生这才闲闲地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向她走了过来。秦泠一步步后退,看了一眼门的方向。李潦生一看就知道她在想着逃跑,他缓缓将她逼到了屏风前。
“你怎么在这里?”秦泠边后退边问道。
李潦生垂着眼眸,眼中带着笑意,像是一点点璀璨星光坠入眸中,看得出他很是愉悦:“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没记错的话,你又欠我五千两了。”
秦泠被他逼到角落里,有些恼怒,他这么戏弄她很有意思吗?她伸手要去推他。
“伤还疼着呢,”李潦生的声音有些委屈。
秦泠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缓缓垂下,叹了口气道:“那你还不让开。”
李潦生不仅没有让开,反而又走近了一步,直到他们之间只有一指宽的距离。秦泠被迫仰着头才能与他分开些许,她浑身都笼罩在他的气息下,焦灼又难耐。
细碎的天光从雕花木窗处漏进屋内,裹着微不可见的尘埃飘舞在空中。
门外有人在说笑,讨论着京城里的趣事,谁家的新妇悔婚,又是谁家的公子把传家宝都给赌没了,又有繁杂的脚步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秦泠的身后便是屏风,若是她再后退,屏风就要倒了。届时,门外的人听到了响动,轻轻一推门便能看见两个绝不相干的人呼吸交缠,暧昧至极。
秦泠手扶在身后的屏风上,她偏过头颤声道:“妾身还有事要忙。”
“慌什么?不过是想听你一句准话罢了,”李潦生轻笑了一下。
他让开了些许,缓缓说道:“你说你从来没有想过我?”
秦泠皱了皱眉,像是西域的鹦鹉学舌,笨拙地重复:“我从来没有想过你。”
她为了听起来更加真切,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你。”可换了一个语气,不仅听起来不太真切,反而像是在说,她很想念他。
秦泠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李潦生带进沟里了。她不理他就是了,他们没有任何干系,她又为何要自证?
李潦生倒是一副他信了的样子,不急不缓地从袖袍里拿出那条系着山玄玉的剑穗,苍绿色的玉珠上有蜿蜒的痕路,红色的丝线随着他指尖轻搓在空中转出了一圈弧线。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李潦生:让一切随风而逝吧。什么?她可能喜欢我,让狂风骤雨来得更猛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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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入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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