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林府门前那条路的岔口便停住了。
秦泠撩开车帘,路面上停了好几辆马车,不断有货物被抬进林府。所有的家仆脸上都喜气洋洋,好像林府有什么喜事。
陈媪从林府里出来,脸上带着笑道:“少夫人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秦泠柔声道:“昨日太晚了,便歇在外面了。”
秦溪儿看见外面的动静,趴在窗边问道:“这是有什么喜事?”
陈媪偏过头来啐了一口道:“那天杀的回来了呗。”
秦泠估摸算了算,应该是二房的大公子林焕回来了。
说起来,大公子林焕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比起林辞、林靖也是丝毫不差的。秦泠刚进府的时候,林辞缠绵病榻,林靖还少不更事。可林老太爷宁愿相信秦泠这个外人,将林家产业交给秦泠,也不愿交给林焕这个亲孙子。
秦泠与林焕极少打交道,但听陈媪提起过他糟蹋了不少府中的婢女,又不肯给名份。那些婢女有的被二夫人逼死了,有的被发卖了,陈媪每提起林焕都要啐上几口。
春归院的地上泼了水,婢女们卖力地打理收拾着庭院。
花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玩。这几日慧镜被秦泠安排去了大宝国寺听经,若是大宝国寺的主持愿意收留他,他可能就不会回春归院了。
院子里有一只白色蝴蝶飞到了花儿的肩上,又缓缓飞到了半空中。花儿站起身,跟着那只蝴蝶走出了院落。
“小祖宗,”青缇眼尖,一出门便看到了这一幕,慌忙追了上去,“不要乱跑,外面人杂得很。”
花儿盯着面前那只上下翻飞的白色蝴蝶,完全没听见青缇在唤她。她跟着蝴蝶跑上了花园里的石子路。
“大公子,少夫人回来了,”小厮说完,拿出一个精美的食盒道,“金丝燕窝也准备妥当了。”
“好得很,”林焕说道,“你这就随我去春归院。”
林焕正说着话,被撞了一个踉跄,低头看去,是一个扎着双鬓的女童。
他刚准备破口大骂,看见了一个婢女从廊下追了出来,抱起女童,不住地赔罪:“大公子恕罪,大公子恕罪。”
林焕见这婢女面容清丽,竟比他院里的婢女还要白净几分,顿时心中有邪火窜了上来。身旁的小厮附在他耳边道:“这是少夫人的贴身婢女青缇。”
春归院被守得跟铁桶似得,林焕花了好些功夫,都没能安插人手进去。如今竟有人自己撞上来了。
林焕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小厮立即上前将女童抱到了一边。
“你们要做什么?”青缇急切问道。
她上前要去抢花儿,被林焕拦住,林焕一把拽住她的手问道:“你急什么?难不成我还能为难一个小孩不成。”
青缇奋力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她哪里能敌过男子的力气,顿时眼眶微红。
“你这么美,在春归院跟着一个寡妇真是可惜了,”林焕边说边捏住青缇的下巴,“若是跟了我,我会好好疼你。”
青缇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这个畜生,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去林老太爷面前自刎。”
林焕见她不识抬举,火上心头,一巴掌打在青缇的脸上,打得青缇跌坐在地上,而后又一把揪起青缇的头发,将青缇的头撞向旁边的石柱。
“住手。”
秦泠从长廊中走出来,挡在了青缇面前。秦溪儿跟在后面,蹲下身将青缇扶起来。陈媪一拳打倒抱着花儿的小厮,夺过了花儿。
“原来是弟妹,”林焕收起方才凶恶的嘴脸,露出讨好的笑意,“我正要去找弟妹呢。没想到被这贱人给冲撞了。”
秦泠冷笑了一下,挽起袖子,一巴掌抡到了林焕脸上。
林焕捂住脸,直接懵了。他真没想到这么一个柔弱温和的女子竟会为了一个婢女跟他动手。他怒火冲心,抬手就要教训秦泠,却看见一旁小厮手中的食盒,想起了自己这次前来目的。
林焕讪讪放下手,赔笑道:“原来这婢女是弟妹院里的。弟妹早说嘛。这次是我的不对,弟妹就别跟我计较。这金丝燕窝是我特意从西域捎给弟妹捎回来的,就当作赔礼。”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小厮心思活泛,知道秦泠不会收下,便将金丝燕窝塞到了花儿手上。
林焕看着秦泠离去的身影,摸了摸自己的脸,阴恻恻地笑了笑。
回了春归院,陈媪还是多嘴问了一声秦泠那金丝燕窝如何处理。
秦泠看都没看淡淡道:“扔了。”
秦泠还没有歇息上片刻,大夫人就差来贴身的老媪请她去祠堂。那老媪语气尖酸得很,像是秦泠摊上不得了的大事。
青缇吓得跪在秦泠面前:“少夫人,您就把奴婢交出去吧。”
秦泠摇头,林焕又不占理,他又何必将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金乌西坠,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祠堂内点起了火烛,照亮了后面的牌位。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坐在供桌旁边,目光已经不太清明,正是已经许久不曾露面的林老太爷。
他两侧坐着的分别是大房和二房两对夫妻。林大爷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大夫人则是死死盯住她,活像看一个罪人。二房则上下打量着她,像是来看笑话的。
“听说你马上要嫁去罗家了?”二夫人先开得口,脸上的笑容有幸灾乐祸的嫌疑,“你们姐妹可真是有手段,回头也教教芝儿。”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没脸没皮的东西,”大夫人忍不住骂道,“当初若不是林家收留你,你会有今日吗?”
林二爷拍桌道:“我当初就说怎么能把林家产业交给一个外姓?”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老太爷咳嗽了起来,旁边的婢女连忙上前给他顺气。他说话得时候有些喘不上气:“这段时日,你做得很好。”
“但你,不是林家人,就该,”林老太爷又猛得咳嗽起来,“就该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了。”
“兄长,你不善经营,靖儿在朝为官,”林二爷已经开始肖想着云鹤楼了,“这云鹤楼还是得交给我打理。”
“终归是个妇道人家,不像男子能走南闯北,”二夫人说道,“若是云鹤楼当初交给焕儿,指不定生意比现在还好呢?”
林大爷斜睨他们一眼,只说:“一切都听爹的。”
他们这才发觉秦泠还未回话,都看向了她。
秦泠缓缓跪下身,匍匐在冰凉的地上,恳切道:“妾身从未想过再嫁。”
祠堂内静了一瞬,二夫人不敢置信地问道:“难道你拒绝了罗家?”
林二爷不肯相信,还试图说服林老太爷:“秦氏是个外姓人,又没有给林家生子嗣,手上拿着林家的产业终归是不合适的。”
林大爷说了句公道话:“云鹤楼总归是泠儿做大的。”刚说完,就被大夫人打了一下脑袋。
秦泠磕了一个响头,继续说道:“林辞对我情深意重,我从没想过再嫁。”
大夫人站起身来手指恨不得戳到秦泠的脸上:“你为了把林家的产业握在手里,竟连这样的谎话也能编出来?”
“当初让你嫁进来冲喜的,”大夫人越说越激动,若不是林大爷拦着就要上手了,“可你嫁进来没多久他就走了,走了。”
“他就是被你克死的。”
秦泠没有辩驳,她一直伏在冰冷的地上。
良久,林老太爷缓缓说道:“即是如此,就一切照旧吧。”
秦泠闻言后,缓缓起身,看了一眼案桌后的灵牌。
天上下起了小雨,秦泠走在廊下,冰冷冷的雨丝顺风飘到了脸上,宛若泪痕。
“青缇,博古架上有一个木盒,木盒里是一条剑穗,你把它拿去卖了,”秦泠声音细若游丝,“上面有一颗山玄玉珠,应该能值不少钱。”
“是。”
林靖从外头回来了,看到了秦泠连忙迎了上去,将自己身上的鹤氅脱下,盖在秦泠的身上:“嫂嫂,怎么穿得这么少?”
林靖看秦泠有些走神,又问青缇:“怎么回事?”
青缇闭口不言,林靖跟着秦泠进了春归院,他又跟青缇说道:“我有事要与嫂嫂说。”青缇听后,便没有进屋。
林靖往火盆里扔了些炭火,房间里渐渐暖和了起来。他又轻车熟路地装了一个手炉放到秦泠的手上。
“嫂嫂,我不日便会升任丞相长史了,”林靖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按千石官吏的夫人应去椒房殿跟皇后娘娘谢恩,但我还尚未婚配,所以想要嫂嫂代为前去。”
“这可是大喜事,要好好庆祝,”秦泠笑了笑,而后有些疲惫道,“你母亲去就是了。哪有嫂子去的道理?”
“你怕见到李潦生?”
秦泠惊讶地抬眼看向林靖。
他还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嘴角噙着笑,像是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但秦泠却感觉他有些陌生,他眼里有种奇异的执拗。
外面的雨渐渐下得大了,敲打着窗子,发出“沙沙”的声响。窗户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冷风携着雨落进了屋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秦泠看着手中的手炉,低声问道。
林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起身关上了窗子,缓缓说道:“嫂嫂,当年全家回泉州祭祖,路上遇见了山匪,想要杀我,是嫂嫂护在我跟前。”
“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站在嫂嫂这边。”
“我这条命都是嫂嫂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小子,你藏得够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