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眯双眼看向他,就像丛林中的蓄势待发的老虎正在观察着他的猎物,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落入虎口。
如果是其他人必定会慌张到跪地求饶。可李潦生却不以为意,他笑了笑正准备答复。
只听屏风之后“哐当”一声,然后就是纷乱的脚步声。
“太医,快传太医,”卢皇后叫道。
所有人都看向了屏风后,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屏风后伸了出来,她的手腕还在渗出深红的血珠,就像一支的红莲在雪地里绽放。
“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宦官将秦泠抬到榻上,向皇帝回道:“林夫人绣衣时把针扎进了手腕。”
皇帝摇了摇头对李潦生说道:“我还从未听说过绣衣服把自己给扎晕的,今日你就先回去罢。”
李潦生漠然得很,似乎毫不关心秦泠死活,他回道:“那臣就告退了。”
太医很快就到了椒房殿,给秦泠施针,他对卢皇后说道:“娘娘,林夫人不小心插进了自己的三阳穴,我现在给她梳通了,过一会,她应该就能醒了。”
卢皇后面上波澜无惊,她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摆了摆手让太医退下。
秦泠慢慢转醒,她看见卢皇后站在自己面前,慌忙起身,但头又是一阵眩晕,她强忍着难受说道:“陛下,娘娘恕罪,妾身失仪了。”
“无妨,”卢皇后坐到她身边,“已无大碍,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秦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兴许是昨日睡得晚了,眼睛有些花。”她注意李潦生已经不在外间了,想来应该是已经走了。
卢皇后见她精神不振,便没有久留她,让她出宫了,还特地让宦官逾矩带她走了近道。长乐宫中的楼阁与楼阁之间有不少甬道,从一个宫殿可以直接穿行到另一个宫殿,行走在上面,宛若在半空中行走。
空旷的甬道内,有风灌入,长廊上的缦帘随风飘荡,隐约透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秦泠回过神,方才给她引路的宦官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慢慢走到甬道的另一侧,想要装作没看见李潦生。
“你应该知道见我不拜是要去御史台走一趟的,”李潦生悠悠说道。
秦泠缓缓走到李潦生面前行了礼,正打算转身,又听见李潦生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秦泠将手腕往袖中缩了缩道:“多谢将军关心,已无大碍。”
李潦生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秦泠的纤细的手腕,细细地察看。秦泠一下子懵了,她没想到李潦生会如此逾矩,下意识挣扎。但是李潦生的手臂结实坚硬,她的反抗就如同蜉蝣撼树。
他眼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真的只是在看她手腕上的伤口,她却感觉手腕处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将军。”
李潦生依旧没有放开她,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伤口边缘,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是羽毛刮过心尖,让手指下意识地蜷缩。
“李潦生。”
秦泠直呼他的名讳。
李潦生声音有些暗哑:“疼吗?”
秦泠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问她疼不疼?他是在担心她吗?
李潦生对上她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放下她的手问道:“你方才为何要帮我?”
秦泠恍然,原来他是看出来方才她给他解围。
她亏欠他良多,几乎是下意识想要帮他解围。她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接近他,或者让他想起自己的好来。
“将军此话何意?妾身不明白。”
若是旁人肯定被秦泠精湛的演技给唬住了,但李潦生知道她在装傻充愣,冷笑一声说:“你的女红如何,我还不知道吗?我的衣服都是你亲手缝制。”秦泠擅长女红,比起宫里的绣娘也丝毫不差,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秦泠听到他提起过去,立即打断他:“将军原来说得是这件事。”
李潦生见她承认了,心中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忽然出现了裂缝,渗出丝丝暖意,但很快就变得有些气恼,她怎么行事如此没有分寸?
“妾身是想到了那五千两,”秦泠说道。
“五千两?”李潦生皱眉。
秦泠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妾身是觉得,若是能卖将军一个人情,妾身就不用给那五千两了。”
李潦生抱着手笑了笑,步步逼近秦泠,他身材高大,完全笼罩住秦泠,低头问道:“刚刚皇后才赏了你千金。”
离得近了,秦泠不得不仰头看着他,诚恳道:“谁会嫌多呢?”
李潦生一时无言以对,眼神落在她头上的那朵白花上,感觉胸口有一股浊气,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
秦泠往旁边移了移,又移了移,到了离李潦生十步远的地方才道:“将军,伴君如伴虎,还是谨慎些好。”
李潦生愣了一瞬,话语间有讥讽之意:“这与你有何相干?”
秦泠眉眼柔和,有风吹过,她的声音仿佛穿过了往昔岁月落在他的耳畔:“妾身作为大业的子民,自然是愿将军能位居高位,一生无忧。”
等李潦生回过神来,长廊上的缦帘翩飞,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瑞兽钮象耳三足玉香炉里飘出袅袅轻烟,卢皇后一手拂开袖子,一手往香炉里放了一勺香料。
“这破衣服有什么好缝的?”皇上拿起那件旧衣看了看,丢到了一边,“早就该扔了。”
卢皇后背着身问道:“皇上不记得了吗?”
秦泠猜得没错。这件卢皇后如何都舍不得丢的旧衣,是她第一次遇到皇帝柳陇时所穿。那个时候柳陇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而卢皇后却是当地豪强卢氏的嫡女。她不顾父兄的阻拦,非要嫁给当时这个无权无势,看起来不学无术的柳陇。
她没有看错,后来这个君临天下,她也成为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她也看错了,这个男人最终移情别恋,抛弃了她。
“记得什么?”皇帝问道。
袅袅轻烟也掩盖不住卢皇后眼中的哀伤,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就因为他夸那件衣服好看,无论如何过了多长时间,无论如何颠沛流离,她都带着这件旧衣,然而他根本不记得了。
“没什么,”卢皇后站起身来,“丢了便是。”
皇帝仰在榻上继续说道:“朕看潦之对秦氏无意。”
卢皇后转过身,她笑着说:“陛下觉得永乐怎么样?若是永乐能嫁给李将军,李将军就成了我们女婿。”
“永乐?”皇帝皱眉,“永乐的性子太张扬了,若是她嫁给潦之,两个人不得把房顶掀了?不行,芷筠跟我说,她的妹妹芷妤倾慕潦之已久,朕打算给他们赐婚。”
卢皇后的脸色一沉。但只要有一点好事,他就能想到那个女人,也不怪前朝的人都敢漠视太子,偏向三皇子。如果姬芷筠那个贱人的妹妹嫁给了李潦生,姬家又有了李潦生的助力,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要换太子了?
卢皇后没有接皇帝的话,叹了口气道:“臣妾看李将军也不像是对秦氏无意的样子。他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是不可能以平常心待秦氏,更不可能装作不认识的。他故意装作不认识,想要护着她罢了。”
“朕听闻当年是秦氏嫌他穷困抛弃了他,”皇上对秦泠的印象并不好,“这种女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卢皇后心里冷笑了一下,真是两百步笑五十步了。她劝说皇帝:“这其中可能另有隐情。李将军是个重情之人,若是盲目赐婚,反而会使他与皇帝生了嫌隙。”
“你说得有理,”皇帝也想到了这一点。李潦生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女人,可不就是在等着那个薄情女,若是盲目赐婚,成了一对怨侣,反而会适得其反。
“臣妾是想,不如让永乐和芷妤都跟李将军多多接触,再做决断,”卢皇后坐到榻边给皇帝捏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她缓缓说道,“毕竟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新人呢?”
信都侯与秦泠定好日子,便带着媒人上林府下聘,浩浩汤汤的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聘礼更是从各式金银玉器到马匹、大雁、金鸭鱼肉一应俱全。更不要说不在明面上的府邸、良田、铺子。
秦溪儿可能是快要嫁人了,性子都稳妥了不少,只不过双颊都红成了猴子屁股,如何散热都褪不去,差点就成为因为脸红丢脸第一人。
大夫人称病没有露面,二夫人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在达官贵人之间长袖善舞,想要给女儿挑一个好夫婿。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秦泠身上,不过秦泠毕竟京城第一酒楼,有条不紊地将所有贵宾都安置妥当。
宴席上不见城南林家的曲氏和周氏的踪影。二夫人问起,周氏的女儿才掩面抽泣,支支吾吾不肯说。
知情的妇人透露,周氏和曲氏被廷尉府给抓走了。众人都吃惊不已,原是曲氏私自处死奴仆,周氏私通家丁的事情败露。众人更加震惊了,虽然朝廷律法规定不能随意处死奴仆,但大户人家只要给死去的奴仆安上罪名,给钱安抚好奴仆的家属,官府也不会特地追究。私通之事更是会在自家府里解决,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家丑外扬。这两人估计是得罪了人。
秦泠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坐下来喝口茶,好不容易有个空隙坐下来歇息片刻,听筵厅里的夫人们说笑。
“泠儿,现在你妹妹的婚事定了,”付姚君给身旁的一个贵妇使了个眼色,“你也应当想想你自己的事了。”
秦泠刚端起茶杯,就听见了话头落在自己身上,抬头道:“我的事情?”
“这是北军中尉姬将军的夫人罗氏,”付姚君引荐了自己身边那位贵妇。
罗氏身穿金线镶边的三绕曲裾,满头珠翠,贵不可言。
秦泠放下茶杯,对罗氏点点头。北军中尉姬黎是皇帝宠妃姬夫人的哥哥。北军中尉统领整个北军,官职在军中仅次于李潦生,但是姬黎是靠姬夫人这层关系上位,在军中的威望甚至不如赵元。皇帝如此安排,大概是想要让姬家势力和卢赵两家形成制衡。
罗氏看着秦泠的目光藏不住的欣赏之意,她问秦泠:“你的夫婿过世多久了。”
秦泠立即知道罗氏这话的意思,她思忖着该怎么说自己没有再嫁的打算。
“五年了,”付姚君接过话来,“是该找个人了。”
罗氏点头,目光中有恳切之意:“我有个弟弟,早年妻子死于战乱,一直都是一个人。林夫人若不嫌弃,可以找个机会相看相看。”
付姚君又接过话:“不嫌弃,不嫌弃。泠儿你说是不是?”
秦泠欲言又止,她本想直接拒绝,可看着她们殷切期盼的目光,心顿时软了些,想着只是相看而已,到时候说不合适就好,便缓缓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寡妇配鳏夫,甚好
李潦生:我不是鳏夫吗?还用再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