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总裁办公室,费云平很客气地给洛冰递了杯茶,笑容也颇温和,“薪酬半公开挺好的,小洛上次的危机应对,做得很漂亮。”

  我和你同属于F级员工,岗位工资相同,大家心知肚明,横向对比容易激发斗志;
  至于A级、O级同事拿多少工资,我不知道,没法纵向对比,就不会产生无畏的攀比心。

  这就是洛冰想做薪酬体系宣讲的初衷,虽然是在这种惨烈的情况下做的,但好在效果不错。

  “谢谢费总认可。”她谦逊地说,“也多亏了人力资源部和工会的鼎力相助,不然不会这么快平息的。”

  “那也是你领导到位。”费云平切入正题,“格总因为个人原因,提出了辞职,总裁室决定,由你接替他的岗位,以后,你直接向我汇报。”

  格珲把薪酬经理的面试权力交给她时,她就料到了这一天,是以并不吃惊,“多谢费总和总裁室的认可,我会努力进步,不辜负各位领导的期待。”

  “好好干,管理层需要新鲜血液。”费云平微笑,“格总会尽快和你做交接,另外,他在公司任职十三年,为公司奉献了职业生涯的黄金时光,对公司的感情也非常深厚,他知道工会重启艰难,百废待兴,单靠公司的拨款可能会捉襟见肘,因此,他决定拿出两百八十万积蓄,捐给工会。”

  洛冰:“……”

  这消息太过突然,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中规中矩地回道:“好的,我尽快和格总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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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珲办公室,两人一打照面,洛冰的心态就不复平静。

  他早已整好一切,公有物品分门别类地归整,私人物品全部装进纸箱,那个纸箱类正方体,边长也就六十公分左右,此刻正孤零零地摆在地毯上,显得有些萧索。

  任职十三年,临了也就这么一口纸箱。

  想起共事的时光,洛冰百味陈杂。

  她厌憎他,也感激他,她职业生涯里最大的挫折是他造成的,平时也没少被他甩锅,可也是他近乎手把手的,把她从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带到如今。

  格珲八风不动,从容至极,挣扎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左右都要走人,不如留个潇洒的背影,他拍了拍洛冰的肩,“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能取代领导是你的本事,不用有负罪感。”

  “不管怎么样,谢谢领导这些年的栽培。”

  洛冰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也算师徒两个多年恩怨的了断。

  组织架构正在改制,整体人力资源规划她相当熟悉,因此交接高效而顺利,两周后,格珲离开,费云平签发新的任命,洛冰搬进了原属于格珲的那间独立办公室。

  办公室位置极好,和郁燃那间一样,正处于东南角,两面都是透明的幕墙玻璃。

  透窗看去,正是园区峻峭的假山,假山上一道道溪水蜿蜒而下,流入那片碧绿的清湖,湖面下水草摇曳,一尾尾活泼的小金鱼穿梭其中,从楼上鸟瞰,像一幅画。

  洛冰喜欢这个视角,不仅因为这幅“人造山水”,更因为坐在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攀升的朝阳。

  回家的路上,她随口说道:“格总临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干掉杨惜倩。”

  “这是总裁室的一致决定,算是替你铺路,不然你一上台就开人,影响不好。”郁燃笑问,“后悔了?”

  “谈不上,只是……有些纠结。”洛冰转头,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你呢,改变主意了吗?”

  “没有。有的事情可以酌情通融,但涉及原则,不能妥协。”

  洛冰失笑,摇摆的心也定了下来。

  彻查福利费用的事,早在张可可被辞退时,不,在这些款项被侵占时,就成为了他们的共识。

  两年前的各项财务资料已彻底封存,她开始彻查近两年的,其中两百万都存在或大或小的问题,想起格珲捐赠那两百八十万,多出来的八十万,是两年前侵占的,还是多给的“利息”?

  她整理后发给费云平,抄送谢安,建议报警,并以“职务侵占”的名义提起诉讼。

  第二天上午,费云平回复了两个字:同意。

  很多报销单都是张可可提交的,打官司势必会把她牵连进来,洛冰让法务部行动之前,趁张可可的空闲,约她出来吃夜宵。

  说完来龙去脉后,把一张名片递给她,“这位林律师,是江城最好的辩护律师之一,很擅长重大劳资事件,他会替你辩护,费用郁总出。”

  张可可拿着名片,面色忐忑。

  “很害怕,是不是?”洛冰一笑,安慰道,“我问你,报销款你是不是全部转给供应商和郑莉莉了?”

  张可可连忙道:“是啊。”

  “那就好了呀,职务侵占行为要成立,有一项必要条件——将公司财物占为己有,你既然没有自占,责任就落不到你头上,警察会追踪报销款的最终去向,顺藤摸瓜查郑莉莉的账户和相关利益人。”

  洛冰知道她恐惧,是以极为耐心地开导她,“可可,你不愿意自首,我们不勉强,但官司一定要打的,不然以后会有更多的人职务侵占。而且,一旦判决下来,就能洗清你身上的污水,这对你而言,是好事啊。”

  张可可对她一向佩服,听她说得笃定,终于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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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冰忙完这一波,松了弦,周末和郁燃去父母家吃饭,母女俩看着电视唠着嗑,翁婿俩在阳台下围棋,下了整整一下午。

  当事人不亦乐乎,洛冰忍不住了,“你俩不累啊?”

  “我是不累,你对象估计累得不行。”洛川调侃道,“不敢赢我,又不想输得太难看,每一把都只输我一子半子的。”

  郁燃挽起袖口,笑道:“洛总工目光如炬,既然你看出来了,那就得罪了。”

  “对嘛,战场无父子,放马过来。”

  洛冰凭借长久以来与郁燃的斗争经验,积极给老爸支招,“洛总工,他脑袋里装了无数经典棋局,对套路特别清楚,你别太讲究,随便下没准有奇效。虚竹怎么破解珍珑棋局的?乱拳打死老师傅!”

  她说得不尽兴,也跑去观战,没想到刚坐下,手机就响了。

  是张可可,支支吾吾的,“洛姐,我在你们小区门口,你现在方便吗?打官司的事……想找你聊聊。”

  “我回去要一小时车程,等得及的话,就去对面的咖啡店等我。”

  “好,我等你。”

  孩子的正事要紧,洛川虽然被扫了兴致,还是马上终止棋局,让他们先走。

  两人赶到咖啡店,望眼欲穿的张可可起身相迎,表情充满犹疑和不安,“郁总,洛姐,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起诉?”

  洛冰心一沉,“你该不会……?”

  “不不不,你想岔了,我真的没拿一分钱的。”

  张可可急忙申辩道,脸涨得通红,“格总其实人挺好的,我最近才知道,原来我爸爸住院的医疗费用,是他付的。”

  张父因为女儿的事大受刺激,断断续续住院许久,又没有医保,渐渐地,家里就捉襟见肘了。

  有家慈善机构的对接人适时找上门,说有一笔专项资金可以帮他们报销所有费用,突如其来的馅饼把张家人都砸晕了,但政府、企业做慈善是常事,乾元就有自己的慈善机构,时不时地给山村建小学,张可可便没多想。

  直到前几天,她才意外从那位对接人口中得知,那笔钱,是格珲定向捐赠的,特意指明捐给她父亲,一共八万块,治病没花完的,也都以营养费的名目给了她父母。

  “当初他开除我,我很生气,可后来想想,也释然了。人都是自私的,危难关头想要自保,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我现在生活也很好。”

  张可可说得很动情,“回想起来,平时工作中他也对我很包容,我很笨,经常犯傻,有时候闯了祸,他也只是骂几句了事,从不跟我真正计较,我都没提过我爸生病的事,他却不声不响地默默帮我,听那位对接人说,他也有帮其他人的……”

  郁燃打断道:“晚上拦路打劫十万金,白天拿出一百金修路造桥,就是大善人?”

  张可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辩解道:“可他已经把那两百八十万全部捐赠给工会了,是不是应该……酌情处理?”

  洛冰心中感叹,傻孩子,他为什么迟不捐早不捐,偏偏赶在查账之前捐?

  那不是捐赠,甚至不是归还,那是出于恐惧而进行的贿赂啊!

  郁燃也不想再废话,冷冷道:“该不该酌情,法庭说了算,我只要送他上法庭就行了。张可可,我理解你的无助,所以援助你最优秀的律师,但你最好明白,替恶辩护即是作恶!”

  张可可:“……”

  郁燃起身离开,洛冰轻拍张可可手背,微微一笑,以示安抚,而后跟了上去。

  夏天的日头火辣辣的,道路两边栽满龙牙花,红辣椒般的花序攒成碗口大的花朵,让盛夏显得更加躁动,也更加热烈。

  沿着这行花树,两人漫步回西山,间隔很近,频繁地撞到对方胳膊,郁燃干脆牵住洛冰的手。

  洛冰笑道:“其实,格总有时候确实不错,两年前改制失败,王越看我不顺眼,一直想要赶走我,是格总说我小丫头,成不了气候,没必要赶尽杀绝,让我去二部当咸鱼。”

  “嗯,我知道这件事。虽然最后你能保住,是因为潘总传达了谢董的意思,但他也确实替你求过情。”

  郁燃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所以,你觉得应该接受张可可的建议?”

  “不,这样挺好的。毕竟,从头发丝坏到脚后跟的家伙没几个,世上大都是平凡人,做坏事,也有闪光点。”

  洛冰抬起一双笑眼看向他,“一码归一码,闪光点不能成为缺德事的挡箭牌。”

  想起格珲,总归有些难受,但她打心底赞同郁燃这么做,她曾经隐隐担心,唯恐矫枉过正,让他走向另一个极端,如今看来,她多虑了,他虽然接地气了,有人情味了,可心里那杆秤,始终都在。

  还有比这更好的人吗?没有。

  这样的人在身边,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没有。

  洛冰突然凑上去,在他嘴角飞速亲了一下,郁燃手臂一带,揽着她两步转到龙牙花后,在火辣辣的花丛旁,低头还了她一个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