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君心我心

  和刘弗陵一起爬山后,云歌以为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是,她错了。
  每日下朝后刘弗陵第一个去的地方依旧是椒房殿。他会和小妹把臂同游御花园,也会摘下香花赠佳人。
  现在的小妹,和云歌初相识时的她,已是判若两人,青涩褪去,娇媚尽显。
  云歌却在沉默中一日日憔悴消瘦,在沉默中,等着她的心全部化为灰烬。
  偶尔,她会早起,或晚睡,在庭院、宫墙间,等着刘弗陵。
  凝视着他的离去和归来。
  她用沉默维护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可望着他的眼神,却早已经将心底的一切出卖。刘弗陵如果愿意看,不会看不懂。
  他看见她时,会微微停一下,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也只是让他微微停一下。
  他沉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远离。
  任由她在风中碎裂、凋零。
  宣室殿内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屋内地毯和墙上的挂饰上,随处可见龙凤双翔图案。
  没有人肯告诉云歌将要发生什么。
  “富裕,你去打听一下,宫里要有什么喜事了吗?”
  ……
  “皇上要和皇后行圆房礼。”富裕打听回来后的声音小如蚊呐。
  云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沉默地弯下身子,一动不动,唇边似乎还有一丝笑意,额头却渐渐沁出颗颗冷汗。
  刘弗陵晚上归来,洗漱完,刚要上榻,却看见密垂的纱帘下坐了一个人,双臂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凝视着纱帘下若隐若现的绿色身影,僵立在了地上。
  “陵哥哥,你还放弃皇位吗?”细微的声音中有最后的恳求。
  刘弗陵很艰难地开口:“这个位置固然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却更有人人都知的其它一切。我不放心把皇位传给刘贺和刘询,我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你要让小妹成为你‘真正’的皇后?”
  良久的沉默后,刘弗陵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至少现在是。”
  “我呢?”云歌抬头。
  纱帘后的面容,隐约不清,可伤痛、悲怒的视线仍直直刺到了刘弗陵心上。
  刘弗陵袖下的手紧握着拳,“我会对你好,呵宠你一辈子。目前除了皇后的位置不能给你,别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云歌蓦然一把扯下了纱帘,身子不能抑制地轻轻颤抖,“陵哥哥,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错了,你也错了。我错在走了这么多弯路,到要放弃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太天真。你错在直到现在,仍不能稍做妥协。世事逼人,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为什么不肯长大?为什么不能稍退一步?”
  云歌盯着刘弗陵,眼内全是不敢相信,可在刘弗陵面无表情的坦然下,又一丝一缕的消失。最后,眼中的伤、痛、怒都被她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一团了无生气的漆黑。
  她慢慢站起,赤着脚,走过金石地。
  绿色裙裾轻飘间,两只雪足若隐若现。
  刘弗陵胸内翻江倒海的疼痛,蓦地闭上了眼睛。
  快要出殿门时,云歌突地想起一事,回转了身子,冷漠地说:“皇上,昔日诺言已逝,请把珍珠绣鞋还给我。”
  刘弗陵身子轻震了下,一瞬后,才伸手入怀,缓缓地掏出了珍珠绣鞋。
  刘弗陵欲递未递,云歌一把夺过,飘出了屋子。
  刘弗陵的手仍探在半空,一个古怪的“握”姿势,手里却空无一物。
  ―――――――
  云歌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自己。
  她的父母、兄长都是顶高傲的人,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如卓文君一般,“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朱弦断,明镜缺,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可她原来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刚烈。
  也许因为这个人是她的“陵哥哥”,也许只是因为她的感情已经不能由自己控制,不管她的眼睛看到了多少,不管她的耳朵听到了多少,她心里仍是有一点点不肯相信。
  因为心底一点渺茫的光,她抛下了骄傲,扔掉了自尊,站在了上官小妹面前。
  裙拖湘水,鬂挽巫云,带系柳腰。袅娜、风流尽显。
  云歌第一次发觉小妹虽身材娇小,身段却十分玲珑。
  小妹有无法抑制的喜悦,在云歌面前转了个圈,“云姐姐,好看吗?裙子是新做的,皇上说我不适合穿那些笨重、繁复的宫装,特意帮我选的这套衣裙。”
  云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妹,明媚、娇艳、快乐。
  小妹以前像屋檐阴影下的一潭死水,现在却像枝头绽放的鲜花。
  云歌自问,还有必要再问吗?答案已经如此明显。应该微笑着离去,至少还有一些残留的自尊。
  可是,她的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小妹,皇上真的喜欢你吗?”
  小妹脸色蓦沉,眼神尖锐地盯着云歌,但转瞬间又把不悦隐去,含笑道:“云姐姐,我知道在皇上心中,我再怎么样,也比不过你。不过,我自小就被教导要与后宫姐妹和睦相处。只要云姐姐对我好,我也会待云姐姐好,我不会让皇上为难。云姐姐不必担心将来。”
  言下之意,她若敢轻越雷池,小妹也不会客气。
  云歌不在意地继续问,“小妹,皇上待你好吗?”
  小妹虽有些恼,更多的却是娇羞和喜悦,一如其他十四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手指绕着腰间的罗带,低着头,只是笑。
  很久后,才小声说:“皇上待云姐姐更好。”小妹不能理解,“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抢走了皇上?”
  云歌微笑,“不,他本来就是你的。是我错了。”就这样吧!不是本来就想过让他和小妹在一起的吗?可是心……为何如此痛?
  “我没有想过独宠后宫,皇上是我们的,也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册封你,等我们圆房礼后,皇上肯定会尽快册封你的,我也会帮着你的,你不必担心霍光阻挠。”小妹满脸娇羞,拿起几件首饰给云歌看,“云姐姐,你帮我看看,今日晚上我该戴什么首饰。
  “他心中有你,不管戴什么,都会很美。”云歌向小妹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
  云歌一人坐在淋池边,静静看着接天荷花。
  司天监说今日是大吉日。
  今日是刘弗陵和上官小妹的大吉日,却不是她的。
  远处的喜乐隐隐可闻。
  云歌探手捞了一片荷叶,撕成一缕一缕,缓缓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本该异香满唇齿的低光荷却全是苦涩。
  相随?相随!
  当日言,仍在耳。
  只是他忘记了说,他要牵着另一个人的手相随。可她的舟太小,容纳不下三个人。
  云歌对着满池荷叶、荷花,大声叫问:“你们也听到了他那天说的话,是不是?是不是?”
  荷花无声,月光冷寂。
  算算时辰,吉时应该已到。
  云歌随手想将未吃完的荷叶扔掉,心中一痛,又缩回了手,将荷叶小心地塞进了荷包。
  起身去宣室殿和椒房殿,她要仔细地将一切看清楚。
  十年盟约已成灰烬,她要把灰烬中的所有火星都浇熄。
  胳膊粗细的龙凤烛插满殿堂,七彩孔雀羽绣出的龙凤共翔图垂在堂前。
  轧金为丝,雕玉为饰,大红的“喜”字宫灯从宣室殿直挂到椒房殿,地上是火红的猩猩毡,虚空是大红的灯笼,到处通红一片。乍一看,觉得俗气,看细了,却觉得唯这极至的俗气才能真正渲染出铺天盖地的喜气。
  赞者高呼:“吉时到。”
  鼓瑟齐鸣,歌声震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刘弗陵腰系红带,身披红袍,从宣室殿缓步而出,沿着红毯向椒房殿行去。
  突然,他的步子顿住。
  只见一袭绿裙在不远处的凤阁上随风轻摆。
  万红丛中一点绿,刺得人目疼。
  她在暗,他在明。
  他看不清楚她,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会尽入她眼。
  皇上站立不动,赞者着急,却不敢出声催促,只能轻轻抬手,让鼓乐声奏得更响。
  在鼓乐的催促下,刘弗陵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椒房殿。
  一截红毯,如走了一生。
  但无论多慢,最终还是走到了椒房殿前。
  殿门缓缓打开,上官小妹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端坐在凤榻上。
  老嬷嬷将谷草秆、麸皮、瓜子、花生、核桃、栗子大把大把地撒到小妹脚前,同时高声念诵赞词。
  刘弗陵踩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喜果,坐到了小妹身旁。
  礼者捧上合卺酒,刘弗陵和上官小妹头并头,臂把臂,举杯共饮。
  杯中酒未尽,阁上的绿裙在风中悠忽一个飘扬,消失不见。
  刘弗陵手中的杯子一颤,未饮尽的酒洒在了小妹的袖幅上。
  上官小妹身子震了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酒喝完。
  ―――――――
  云歌一步步离开。
  身后,椒房宫的朱红殿门缓缓阖上;身前,只有黑漆漆、看不到一点光的漫长余生。
  红色、喜庆、鼓乐,都消失,只有安静的黑暗笼罩着她。
  走出未央宫,站在宫桥上,云歌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离开长安的路;后面,是威严的大汉皇宫。
  云歌突然用力,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绣鞋撕裂,上面的珍珠悄无声息地落到水中。
  云歌看着两手中各一半的绣鞋,平平伸出双手,倾斜,绣鞋从手心滑落,随流水而去。
  云歌再未回头,直直向长安城外行去。
  刚出城门未久。
  孟珏牵马而来,“云歌。”
  云歌冷冷看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孟珏牵着马,沉默地走在云歌身侧。
  行了许久,云歌凝视着夜色深处,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送你一程。”
  云歌不再说话。
  长亭更短亭,孟珏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行出长安城老远,他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
  云歌道:“你回去吧!回家的路,不会迷失。”
  孟珏未说话,仍然陪着云歌行路。
  云歌叹气,指了指前面直通天际的路,“你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又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你舍得那里吗?”
  孟珏沉默了一瞬,停住了脚步,“见到你三哥,代我向他问好。”
  云歌诧异,“你认识我三哥?”转念间,又是一声冷哼,“‘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行事前的准备功夫做得真足!只怕你比我还清楚我家的事情,我正在纳闷我爹娘为何会离开汉朝,你是不是也知道,说给我听听。”
  “我的确打听过,但毫无头绪。刘彻残忍嗜杀,卫太子之乱时,长安城死了几万人,知道旧事的人已不多。零星知道的几个人也都成了隐者,无处可寻。”
  云歌冷嘲,“原来孟公子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孟珏笑中有苦涩,“云歌,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平安、富足地长大。我每走一步,若不小心,结果不是走错路,而是万劫不复。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对’与‘错’判断,更多的人是在对错之间行走,譬如我对霍成君,刘弗陵对上官小妹,我们只能在现实面前选择。”
  云歌猛地敲了下自己的头,“我们长安城相识,长安城别离。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还和你纠缠这些事情做什么?”
  孟珏微笑地凝视着云歌,“云歌,长安城内,我一切的刻意都不是为了‘认识’,而是为了‘重逢’。纠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结束?”孟珏的声音温柔,却坚决,“永不。”
  云歌愕然,“重逢?”
  孟珏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云歌,“回家好好休息,我给你一段时间养好伤口。等我忙完这一段,好好盖一座大府邸,我会去接你。”
  “孟珏,你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又玩什么阴谋?”
  孟珏淡淡说:“才发现梦中的完美君子原来也是如我们一般的凡夫俗子,你现在不会有心情听一个很长的故事。等将来,我会一点一滴都告诉你,你不听都不行。”
  刻意忽略的疼痛,刹那席卷全身,云歌屏住呼吸,方可站稳身子。她疲惫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孟珏,我不会再见你。”牵过了马,“谢谢你的马。”
  孟珏淡嘲:“只是你以为他和我不同,他并没有和我不同。”
  云歌的力气已经全部用来镇压心中的伤痛,再无力说话。紧拽着马鞍,翻身上马,人如箭一般飞出。
  孟珏凝视着马上的绿衣人儿。
  她竟一次都未回头!
  脑中闪过,很多年前,一个绿衣小人,一边忙着追赶哥哥,一边还不忘频频回头看他,殷勤叮咛。
  当马儿冲出的刹那,云歌憋着的泪水,汹涌而下。
  原来大漠中的相遇,竟只是为了这一刻的诀离。
  她为什么没有听从父母的话?为什么要来长安?
  如果不来长安,一切都会永远停留在星空下的相遇,陵哥哥会永远活在她心中。
  她嘴里对孟珏固执地说“他和你不一样”,可是心中明白,刘弗陵和孟珏并没有不同,她只是还没有勇气把自己的伤口摊出来看。
  每一条道路,每一片树林,都是熟悉。
  长安城外(和骊山之间)的道路,刘弗陵带她走过多次。
  回(眺)望骊山,山上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越想控制着不去想,反倒越想得多。
  云歌蓦然勒马。
  胸膛剧烈地起伏,思绪急促地回转。
  她猛地调转马头,疾驰回长安城。
  不!陵哥哥和孟珏不一样!
  心中的迷障散去,很多疑点都浮现在她面前。
  当日骊山中,她想偷偷溜走,却不料陵哥哥早等在外面相候。可这一次,从始至终,陵哥哥都没有挽留过她。
  霍成君献舞,陵哥哥特意命人回宣室殿拿箫,之后又和她商量如何应付霍光。可这一次,陵哥哥竟是只字未和她商量。
  除非陵哥哥已经对她无情,可是不可能,这点连陵哥哥也不敢否认。
  最最重要的是,陵哥哥和孟珏、刘病已、刘贺绝不一样。
  云歌恨得想扇自己一耳光,她怎么会相信陵哥哥说的话呢?
  孟珏听到身后“得得”的马蹄声,以为是路人,让到了路旁。
  云歌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惊诧地叫:“云歌?”
  云歌马速未减,只回头叫道:“他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天下最蠢的笨蛋!”
  疾驰到了宫门口,想着如何才能进去。
  这个鬼地方,真是出难,进更难!
  两个宦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惊讶地说:“姑娘不是已经走了吗?”
  云歌说:“我又回来了。你们是失望,还是高兴?赶紧想法子带我进去,否则我非扒了于安的皮不可。”
  两个宦官忙带云歌进宫,小声和她说:“好姑娘,奴才们都已经和于总管禀报,说您已经离开长安了,现在您又冷不丁地回来,于总管若责骂我们……”
  “我会和于安说清楚的,他要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不会有工夫收拾你们。”
  大红灯笼依旧高高挂着,喜气仍洋溢在空气中。
  可殿内却是漆黑一片。
  于安看到云歌,眼睛立即直了,面上表情古怪,也不知道是喜是愁。
  云歌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问:“于大总管怎么没在椒房殿侍候?”
  于安嘴巴还十分硬:“皇上临幸后妃,并不需要留宿。”
  云歌冷哼:“我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着就要往寝宫走,却被于安拉住。
  云歌瞪着于安,眼内有火,还要拦我?不要以为我没有办法修理你!
  “皇上不在寝宫。”于安指了指云歌住的厢殿。
  云歌眼内骤然潮湿。
  黑暗中,一人安静地躺在云歌的榻上,枕着云歌的枕头,手里还握着云歌平日用的团扇。
  显然没有睡着,云歌推门的声音很轻微,却已经惊动了他。
  “出去!”嗓音暗哑、疲惫。
  脚步声依旧向榻边行来,刘弗陵皱眉看向来人,手里的团扇掉到了地上。
  云歌跪坐到榻侧,捡起团扇,朝他扇了扇,“不在椒房殿内抱美人,在这里拿着把扇子玩?”
  “你……你不该回来。”
  “这一次,你就是拿剑刺我,把我的心掏出来,剁成碎块,我也不会离开,你不用再想任何花招了。”
  刘弗陵无法出声,半晌后,微微颤抖的手去碰云歌的脸颊。
  云歌侧头,重重咬在他的手上,眼里的泪滴在他手背上。
  刘弗陵一动不动,任由云歌发泄着不满。
  云歌觉得嘴里一丝腥甜,忙松口,刘弗陵掌上已是一排细密的齿印。云歌却又心疼,忙用手去揉,“你不知道叫疼吗?”
  刘弗陵却反问云歌:“你还疼吗?”
  云歌摇摇头,又点点头,如小猫一般蜷靠到了刘弗陵胳膊间,“这段日子,看着我日日难受,你有没有心疼过我?”
  刘弗陵手指缠绕着云歌的发丝,“早将君心换我心。”
  云歌忍不住又轻捶了他几下,“你也疼,却还是这么心狠?”
  刘弗陵轻吁了口气。
  “陵哥哥,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非要逼我走呢?反正我现在已经吃了秤砣,铁定心思不走了,你瞒也瞒不住,告诉我吧!”
  刘弗陵的手正无意地揉弄着云歌的头发,听到这话,猛地一颤,就想放手离开,不想云歌的发丝纠缠在他指间,未能离开,反倒把云歌拽疼。
  云歌气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发把他的五个指头缠绕了个密密实实,“放手呀!离开呀!咱们拼个头破血流,看看谁固执?”
  刘弗陵看着“乌黑”的手掌。这样的纠缠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原本丝丝都该是喜悦,可是现在每根发丝都成了入骨的疼痛。
  云歌枕在他的“乌掌”上,软语哀求,“陵哥哥,你告诉我,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你那么聪明,我也不笨,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陵哥哥,陵哥哥……”
  一叠又一叠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固执,如果他不说实话,只怕云歌真会一直叫下去。
  刘弗陵闭上了眼睛,很久后,淡淡说:“我生病了。”
  云歌呆了呆,才明白了刘弗陵话里的意思,只觉一口气憋在心中,怎么都吐不出来,眼前昏乱,似乎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不必问病情严重吗?也不必问太医如何说?之前的一切都已经告诉她答案。
  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云歌仿佛看到洪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却无一丝反抗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被浸没。
  她轻轻地往刘弗陵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直到紧紧贴着他。
  她伸手紧紧抱住他,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刘弗陵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云歌的身子轻轻颤着。
  刘弗陵终于也伸手抱住了云歌,越来越紧,用尽全身力气,好似只要彼此用力,就能天长地久,直到白头。
  云歌的眼泪随着刘弗陵的心跳,无声而落。
  窗外一弯如钩冷月,无声地映照着黑漆漆的宣室殿。玉石台阶上,白茫茫一片,如下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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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武侯府。
  孟珏负手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一弯如钩残月。
  残月照在屋檐的琉璃瓦上,泛出如玉霜一般的冷光。
  孟珏从外面进来后,就一直立在窗前,一句话不说,面色出奇地平静,无喜无怒。
  刘询和刘贺知道他心中有事,却根本没有精力关心他在想什么。
  从年初开始,皇上用他们两个就用得分外狠,不管大事、小事,一律要问他们如何想,甚至直接一句“此事交给爱卿办。”
  皇上最近又有很多大举动,任免官员,调遣将军,都是一些重要或者微妙的职位,每一次都是要和霍光斗智斗勇。
  他们两个虽然绝顶聪明,也一直关注朝事,可看是一回事情,做是另一回事情。真做起来,才发觉很多事情的艰难。很多时候即使有十分好的想法,执行时,却充满了无力感,因为想法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执行却绝非一己之力,要依靠各级、各个职位官员的配合。
  幸亏有孟珏帮忙。三个人,刘病已和孟珏在明,刘贺在暗,彼此提点,总算有惊无险地应付过了大小危机。
  孟珏站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心绪听刘询和刘贺在说什么,索性告辞:“如果无事,我先行一步。”
  刘贺忙说:“我和你一起走。”
  刘询笑对刘贺说:“侄儿就不送王叔了。”
  刘贺拽着孟珏上了马车,孟珏问:“你去哪里?落玉坊,还是天香坊?你我并不顺路。”
  刘贺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老三,皇上今天早上交给我一个任务。”
  “能让你叹气的任务看来不容易。”
  “皇上说,丞相田千秋对霍光俯首贴耳,他对这个丞相不满,要我想办法。”
  孟珏淡笑:“丞相之职,统领文官,虽然自先帝开始,大司马一职渐压丞相,但丞相在朝廷政令的发布执行上,依然重要无比。田千秋两朝元老,不好应付,霍光更不好应付,你慢慢发愁吧!”
  “田千秋若好应付,皇上早应付了。我看皇上是不把我用到肢残人亡,不肯罢休。”刘贺叹息,“皇上还不许我和任何人商量此事,否则我们三个人商量一下,也许能有法子。”
  “你告诉刘询了吗?”
  “皇上不许,当然不敢。”刘贺回答得忠心耿耿,似乎忘记了皇上也不许他告诉孟珏。
  孟珏含笑说:“刘询今天好像也有心事。”
  刘贺看着孟珏的笑,觉得胳膊上有凉意,“皇上想做什么?你觉得皇上会让刘询做什么?”
  孟珏黯然,“连你这姓刘的人都猜不到,我怎么能知道?我只是觉得从年初开始,皇上每一个行动都是在落子布局,可我却看不出来他的局是什么。”
  刘贺一边琢磨,一边摇头,“不只你看不明白,霍光肯定也在发蒙。所以他现在只用守势,谨慎地观望着皇上的举动。不光朝堂上,后宫也是扑朔迷离,皇上一直不肯和皇后圆房,后来还有了云歌,现在却又突然和皇后燕好。啊!对了,忘记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回西域求亲?我要一块去玩……”
  孟珏淡淡说:“云歌仍在宫内。”
  “什么?!”大公子呆了一会,喃喃说:“我是真看不懂了。你和霍成君才眉来眼去、搂搂抱抱了几下,云歌已决绝而去,刘弗陵和上官小妹都共效于飞了,云歌还留在宫里?”
  孟珏望着马车外,“我和云歌,不完全是因为霍成君。你解决好你的事,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刘贺精神又萎靡了下来,“田千秋的事情,你有什么最快、最稳妥的法子?”
  孟珏云淡风轻地说:“死人自然不会再当丞相。”
  刘贺不是不了解孟珏的行事手段,可听到他的话,还是面色一变,“丞相,乃百官之首。就是冷酷如先帝,也不能轻易杀丞相,都要经过三司会审。”
  马车已到孟珏府邸。
  孟珏掀帘下车,“我只是一个提议,如何做在你。”
  车夫又赶着马车去落玉坊。
  刘贺躺在马车内,阖目凝思。
  刘弗陵叮嘱的话一句句从脑海里回放过。
  “此事十分重要,你务必尽全力办好。事成后,你要什么,朕都准你。”
  “不必来请示朕,也不必回奏朕,一切便宜行事,朕只想在最短的时间看到结果。”
  “朕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
  权力的滋味,尝过的人都不可能再忘记。
  这段日子虽然劳心劳神,可更多的是兴奋、激动,还有才华得展的淋漓畅快。
  他的生活不再只是游玩打猎,他的对手也不再是山野畜生,而是大汉朝最聪明的人。作为强者,他享受着刀光剑影带给他的兴奋。
  面对四夷的觊觎,他虽然不能亲自带兵去沙场奋战,可他能用计策化解危机,保护大汉疆土。
  他的手指弹挥间,握着他人命运,甚至别国的命运。他的决定,影响着黎民苍生,天下兴亡。
  法典明晰,官吏清明,边陲安定,百姓安稳,都可以经过自己的手一点点实现。
  这才是权力的魅力!
  也许有人喜欢权力,是因为富贵尊荣,可对他而言,权力与富贵尊荣无关,它只是一个男人实现壮志和梦想的工具!追求权力只是追求畅快淋漓人生的手段!
  刘贺睁开了眼睛,扬声叫马车外的贴身随从进来,吩咐道:“你去把田千秋的所有亲眷都查一遍,查清楚他们最近都在做什么,尤其他的几个儿子,连他们每日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随从应了声“是”,跃下马车,匆匆而去。
  ―――――――――――
  云歌和刘弗陵两人默默相拥,都未真正入睡。
  云歌以前听闻“一夜白发”,只觉文人夸张。
  如今才真正懂得,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夜苍老。
  听到外面敲更声,刘弗陵说:“我要起来了,你再睡一会。”
  云歌坐起,轻声说:“让我服侍你穿衣洗漱。”
  刘弗陵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云歌匆匆挽好头发,拿过于安手中的皇袍,帮刘弗陵穿衣。
  因为皇袍的设计不同于一般衣袍,有的地方云歌不会系,刘弗陵只能自己动手,耽搁了好一会儿,云歌才算帮刘弗陵穿戴整齐。
  云歌站到几步开外,打量了一会,满意地点点头,“于安,你觉得呢?”
  于安笑道:“姑娘穿得很好,皇上看上去更英武了。”
  刘弗陵笑斥:“赶紧去准备洗漱用具。”
  刘弗陵平日洗漱都是自己动手,并不用宦官、宫女伺候。今日是第一次被人伺候,伺候的人却是个不会伺候人的人。
  最后脸终于洗完了,口也漱了,刚穿好的袍子却也湿了,而且位置还有点尴尬。
  云歌看着刘弗陵身上的“地图”,不但不觉得抱歉,反而哈哈大笑:“你就这样去上朝吧!一定让大家浮想联翩。”
  于安赶紧又拿了一套龙袍出来给刘弗陵替换。云歌还在一边捣乱,“不许换,那是我给你穿的。”
  刘弗陵不理会她,匆匆脱衣。
  看反对无效,云歌又嚷嚷:“我来帮你穿。”拽着衣服,一定要帮刘弗陵。
  刘弗陵握住云歌乱动的手,无奈地说:“云大小姐,你先休息会儿,我自己来。满朝大臣等着呢!等我上朝回来,脱了再让你穿一次,行不行?”
  云歌摇头,瘪着嘴,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行。你心里只有大汉社稷吗?我呢?”
  “我……云歌,你知道不是。有些事情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做。”
  云歌凑到刘弗陵眼前,指指自己的脸颊。
  刘弗陵未动。
  “那我只能‘认真’帮你穿衣了。”云歌去拽龙袍。
  刘弗陵迅速在云歌脸颊上印了一吻。
  于安和抹茶都垂目专心盯着自己的脚面。
  云歌虽面有红霞,却是笑眯眯地盯着刘弗陵看。
  她忽地问:“陵哥哥,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于安和抹茶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
  抹茶偷偷地拿眼瞟皇上,想知道一向淡漠冷静的皇上也会不好意思吗?
  刘弗陵理好衣服后,在云歌头上重敲了一记,一言不发地向外行去。
  云歌摸着发疼的脑袋,叫:“有人羞恼成怒。”
  跟在刘弗陵身后的于安,看着皇上明显比前段日子轻快的步伐,露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紧接着却又是无声地长吁了口气。
  看着刘弗陵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云歌脸上的笑意也全部消失。
  她对抹茶吩咐:“去把七喜叫来。”
  七喜进来行礼、问安,云歌抱歉地朝抹茶笑笑,抹茶立即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云歌问七喜:“我没有机会私下问于安话,你知道多少?能说多少?”
  七喜回道:“奴才不清楚究竟,不过奴才已经传了张太医,他一会就到。师傅说他吩咐妥当前殿的事情后,也会赶回来。”
  不一会,于安返来。又稍等了一会,张太医到。
  云歌请张太医坐:“太医,我有些问题要请教。”
  张太医知道云歌脾性,未和她客气,落了座,“姑娘不必客气,请问。”
  “皇上的病究竟如何?请太医照实说,不用避讳。”
  张太医面色沉重中夹杂着惭愧,“到现在为止,究竟是什么病,臣都不知道。”
  “张太医能讲一下具体因由吗?”云歌平静下是浓重的哀伤。其实早已经料到,如果不是病情严重,陵哥哥怎么会逼她走,可亲耳听到还是痛彻肺腑。
  “表面上看来,皇上的内症是心神郁逆,以致情志内伤,肝失疏泄,脾失健运,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导致心窍闭阻;外症则表现为胸部满闷,胁肋胀痛,严重时会髓海不足,脑转耳鸣,心疼难忍,四肢痉挛。”
  云歌因为孟珏的病,曾翻阅过一些医家典籍,略懂几分医家用语,所以基本听明白了张太医的话。
  想到陵哥哥八岁登基,先皇怕钩弋夫人当了太后弄权,将皇位传给陵哥哥的同时,赐死了钩弋夫人。金鸾殿上的龙椅是用母亲的鲜血所换。先帝扔下的汉朝,国库空虚,民乱频生,四夷觊觎,陵哥哥还要日日活在权臣的胁迫下。从八岁到现在,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云歌抑住心酸,“心神郁逆,心窍闭阻,虽然严重,但并非不可治。皇上正值壮年,只要以后心情舒畅,气血通畅,辅以药石针灸,总能缓缓调理过来。”
  张太医有几分意外,“姑娘的话说得不错。皇上的体质本是极好,又正是盛年,即使生病,只要好生调理,应能恢复。可让我困惑的就是此处。根据皇上的症状,我原本判断是胸痹,采用家父所传的针法为皇上风取三阳、启闭开窍,疏经活络,可是……”张太医困惑地摇头,“皇上的症状未有任何好转,反倒疼痛加剧。此等怪象,我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遍翻典籍也无所得。”
  云歌问:“皇上的疼痛会越来越重吗?”
  张太医迟疑着说:“根据现在的迹象,疼痛正在日渐加重,等所有疼痛汇聚到心脉,犯病时,心痛难忍,再严重时,还会出现昏迷症状,而一旦昏迷,则有可能……有可能……醒不过来。”
  云歌眼中泪意模糊,呆呆地望着张太医。
  于安对张太医道:“奴才命富裕送太医出宫,若有人问起太医来宣室殿的因由,就说是给云歌姑娘看旧疾。皇上的病,还望太医多费心思。”
  张太医说:“总管放心,在下知道事关重大,绝不敢走漏半点风声。只是,若能多找一些太医,一同会诊皇上的病,也许能早日得出结论,也好对症下药。”
  于安颔首,“奴才明白,此事还要皇上定夺。”
  张太医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绝非他能明白,语只能到此,遂向于安告退。
  于安看云歌神情凄楚,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云姑娘,奴才还要回前殿伺候,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云歌想了会说:“如果不方便召集宫中的太医,能否先设法去民间寻访一些医术高超的大夫?”
  于安立即说:“奴才已经命人去打听了。”
  云歌沉默地点点头。
  于安行礼告退,“奴才赶去前殿了。散朝后,还要伺候皇上。”
  往常散朝后,刘弗陵都是去清凉殿批阅奏折,处理公事。今日却是一散朝就返回宣室殿,“于安,去把清凉殿的奏章和公文都搬到宣室殿,从今日起,除了上朝和接见大臣,别的公事都在宣室殿处理。”
  于安应“是”。
  云歌看到刘弗陵,有意外的惊喜,“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看到一队宦官又搬又抬地往宣室殿运送竹简、卷轴,云歌明白过来,心里满是酸涩。
  刘弗陵微笑着说:“以后都会这么早回来。”
  安置妥当一切,于安和其他宦官悄悄退出。
  刘弗陵牵着云歌,并肩坐到案前,递给她一卷书,“你乖乖看书。”打开奏折,“我认真做事。”
  云歌看了眼手中的书,讲述匈奴人的饮食习惯和食物烹制方法。
  刘弗陵知她立志要效仿司马迁,写一本关于食物的书籍,所以命人为她在天下各地收集、整理食物的制作方法,按地域分类,整理成册。
  虽源自私心,但此举竟无意中促进了汉朝和四夷的民间往来。汉人很多方便的食物做法,渐渐传到四夷,令四夷对汉朝景仰中生了亲切,民间的普通百姓也更愿意接受中原文化。
  云歌翻着书册,实际一个字未读进去,可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偷偷瞟一眼刘弗陵,他正专心写字,云歌将视线移回自己的书册上,不一会,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了侧面。
  刘弗陵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他握着笔叹气,“云歌,你在看什么?”
  “看你。”云歌很理直气壮。
  刘弗陵头未抬地伸手,将云歌的头推正,“好好看书。”
  一会后,云歌的头不知不觉又偏了。
  他伸手推正。
  一会后,云歌的头又偏了。
  他无奈放下了笔,看着云歌:“云歌,你再捣乱,我会赶你出去。”
  云歌不满,“我哪里有捣乱?我很安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不乱动,是你老推我的头,是你捣乱。”
  目光也是一种捣乱,会乱了人心。
  刘弗陵拿了本折子给云歌:“帮我读折子。”
  云歌提醒,“你手头的那份还没有批完。”
  “一心可以二用,读吧!”
  云歌一字字、慢慢地读着奏折:“《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云歌,可以快一点,我能听明白。”刘弗陵一面书写,一面道。
  云歌按照平日诵书的速度朗读:“孔子论《诗》,以《关雎》为始,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落款是“京兆尹隽不疑”。
  虽说不甚介意,可云歌心中还是几分怅然,她在这些大臣的眼中,竟是祸乱圣君,有色无德的“妖妃”。
  刘弗陵将手头的折子批完,拿过云歌手中的折子,扫了眼人名,大笔一挥,笔下凝怒,潦草地涂抹了三个字:“朕敬纳!”,将折子扔到一边。
  看云歌盯着折子发呆,刘弗陵说:“隽不疑不是在说你。”
  云歌微笑:“妖妃就妖妃吧!天下间只有美女才能做‘妖妃’,也只有把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才配称‘妖妃’。我若两样都占,有何不好?”
  刘弗陵道:“隽不疑为了不开罪霍光,这份奏折明里劝我不该沉溺于身边女色,其实暗中劝诫我应该为了江山社稷,疏远有霍氏血脉的皇后。”
  云歌这才真正释然,笑道:“你们这些皇帝、大臣,说话都如猜谜,真够劳神的!”
  刘弗陵又拿了两份折子,一份给云歌,一份自己看。
  他一心二用,只花了往日一半的工夫,奏折就全部批完。
  天色已黑,刘弗陵看着外面,缓缓说:“云歌,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云歌抿了抿唇,“你去吧!”
  刘弗陵眼中有歉然,握住了云歌的手:“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云歌靠到了他怀里,“没有关系。既然是做戏,总要做得别人相信,不然白费了工夫。常常临幸,却次次不留宿,说不过去。”这个关头,陵哥哥的精力绝不该再为应付霍光而费神。
  刘弗陵静静抱着云歌,很久后方放开了她。起身吩咐于安准备车舆去椒房殿。富裕和抹茶听到,都偷眼瞅云歌。只见云歌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