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扫尘,一转眼间就到了年关头上了。
大年三十晚上,吃过了年夜饭,徐家一家子就坐在一起守岁。
他家去年的时候日子艰难,哪怕是过年,也不过是靠着徐二叔家送的鸡蛋肉菜勉勉强强对付两口。
但今天晚上守岁的时候,徐家桌子上多了好几个漆盒。
黄橙橙的橘子配上炸得焦香甜脆的糖果儿,还有一旁的各色小食,徐出岫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捏着橘子一瓣一瓣的吃。
“言儿?”林娘子拔了半碗干果递给女儿,才担忧地看向徐辞言,“可是有什么心事?”
“啊,”徐辞言忽地回过神,看着面前略带忧色的母女俩笑笑,“没有,我只是在想来年县试的事。”
过了年,县衙里就会贴出关于县试的公告,紧接着就是互结,具结,登记等等事宜。
接下来这两月,将会是无比要紧的关头。
徐辞言把指尖探入袖口,隔着布料,他摸到一层细腻的纸张。
这是昨日试县令派人带给他的,又被改过一遍的文章。
作为正统进士出身,石秋的学问无疑是一顶一的。
在祁县这么个地方,他改过的文章,又有谁有资格改一遍呢?
只有白巍。
徐辞言对着这篇文章静坐了一日,心情复杂。
他日日夜夜努力苦学,想得就是在县试里出个风头,好借机得到白巍的青睐,不说能被人收为弟子,也求能被指点两句。
之前徐辞言那么认真对待石县令的考校,也是抱着这个心思的。
考校过后数日一直没有消息,本来徐辞言都不抱什么指望了。
他想得开,也不觉得烦闷。只是没想到突然就得了这么个惊喜。
并且,徐辞言想到那篇文章上的字迹,笔走龙蛇,龙飞凤舞,极其豪迈的字,却在细枝末节处显出几分无力来。
显然白巍近来身体并不好,应该是病了。
剧情里,白巍活到徐出岫十七岁的的时候,眼下还有十年,徐辞言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有点为这位老者担心。
不管怎么说,白巍拖着病体为他改文章,循循善诱,尽心尽力,这份心意徐辞言没法不受触动。
但愿他这蝴蝶扇出的风别把白大儒的寿命扇没了,徐辞言苦笑一声。
林娘子见他眉目愁绪笼罩,以为徐辞言实在紧张,柔声安慰到,“言儿,县试还有两月呢,你提前担忧又能如何呢?”
“倒不如放宽心去准备,成也好,败也好,总归无愧于心就好。”
“也是,”徐辞言一愣,缓缓地笑了出来,“是儿子想差了。”
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他也犯了这个毛病。
夜色黑尽,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连一阵的眨响,徐辞言带着妹妹走到院里抬头看,是几个村里放的爆竹。
伴随着各家孩子的欢呼声,火光一阵阵亮起,远远望去,还能见着几家富户家里点了烟花,远远地在天际炸开绚烂的光彩。
他家提前买了点小爆竹,徐辞言点了根香,两人蹲在院子外面,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一起放了。
“哥哥!”
徐出岫换了件玫红小袄,丫鬓上扎了两个小绒球,爆竹火光里面眉心朱砂痣鲜艳夺目,很是可爱。
她点燃炮仗,远远地朝徐辞言冲过来,边笑边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夜风扬起,徐辞言压压鬓角,笑弯了眉毛。
…………
第二日一早,徐辞言就神采奕奕地爬起来。
推开房门之前,他在枕头旁边拿到了一串压岁钱。
铜板被林娘子用红绳串好,编成一条昂首挺胸的龙,徐辞言看了又看,没舍得拆,把龙郑重地放到匣子里装好。
昨夜玩得太晚,徐出岫正阖着眼睡得正香。
徐辞言笑着把准备好的压岁钱放在她枕边,和林娘子的铜板小猫摆放在一起,就出门去拜年了。
他一路去了社学,被赵夫子塞了一包压岁钱和各种点心以后又到了县里。
梁掌柜一家年前就回到府城去了,但徐辞言也得了他的压岁钱。
被梁府管家笑眯眯塞上东西的时候,徐辞言才恍惚反应过来,他现在还只是个12岁的少年。
他去到哪家拜年,哪家是要给压岁钱的。
“到处收压岁钱,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看着管家慈爱的目光,徐辞言哭笑不得。
除了梁家,县城里还有一家是徐辞言想去拜访的。
站在石府外,徐辞言犹豫片刻,还是叩响了门,递上两份节礼。
“小公子新年快乐啊!”
应门的小厮还是之前给他带路的那个,看见徐辞言送上两份节礼也没多问,笑眯眯地接过漆盒,又给他塞了个红包。
“这是我们老爷特意交待给徐小公子的压岁钱,还望小公子来年顺顺利利,文采进益。”
“多谢石大人好意。”
徐辞言接过红包,又给小厮送了点心才离开。
走的时候,他转身看向石府,隔着重重的高墙,却好像看见了房间里佝偻了身子喝药的老者。
石府客房里面,白巍放下药碗,从小厮送来的漆盒里捡出个蜜饯放进嘴里,压下苦涩的药味。
“新年快乐。”他对着屋外说。
…………
走亲戚,逛庙会,四处玩乐,一转眼,学里的节假就结束了。
一大早,徐辞言就收到了梁掌柜送来的消息,县试的公告贴了。
他赶到县学的时候,赵夫子已经在等着了。
“辞言,”见到人,赵夫子面露笑意,“布告说了,县试的时间定在二月初八,照例是石县令主持,所有考生要在本月底之前到县衙理房完成登记。”
徐辞言点点头,又问,“夫子,登记时可还要准备些什么?”
“这你倒不用担心,”徐辞言第一次参加县试,赵夫子却是每年都要给人做保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到时候老夫写张单子,你照着安排就好。”
“倒是结保的人,你可想好了。”
童子试里的结保,包括互结和具结两种。
互结,即考生们互相担保,同考的考生以五人为一组,形成“五童互结保单”。
考试时但凡有一人作弊,同保单上的另外四人也要连坐,取消考试资格。
因后果严重,所以考生在互结时往往会寻找身边熟悉的、品行过关的同考学子,以免被作弊者殃及。
徐辞言记得,著名的才子唐寅唐伯虎就是因为互相结保的徐经科举舞弊而受到牵连,被消除仕籍。
这种大事,他自然不会马虎。
“我和陈兄几人商量好了,县试的时候互相结保。”
徐辞言解释,陈钰几人都是他熟悉的,人品等方面也无问题,比其他人更值得信赖。
“至于具保,但请夫子做主。”
听他有了主意,赵夫子长松一口气,爽快地答应,“老夫就是县里的廪生,为你们作保倒是不难。”
所谓的廪生,就是秀才当中最优秀的那一等,每年享受官府发放的米粮及津贴。
每年县试的时候,就是优秀秀才们发光发热的时候。
赵夫子家每年这个时候,门槛都要被人踏破,若不是徐辞言是他弟子,保不住还抢不到这个名额。
这样一来,他倒是少了很多麻烦。
徐辞言郑重其事地行礼,“多谢夫子。”
“嗨!”赵夫子微微捋了下胡须,露出笑容:“你也算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不疼你,又能疼谁呢?”
解决了结保的问题以后,徐辞言就开始听赵夫子上小课了。
别的不说,赵夫子在科举应试上的经验,那可真不少!
从最基础的不能穿带夹层的衣服不能带繁琐的吃食,到县试考场上面怎样不动声色地暗示皂吏好多看两眼题板,赵夫子十分用心,一一道来。
徐辞言听得认真,手上拿一炭笔,动作飞快地记下要点。
等到再无可说的时候,赵夫子才倒了杯茶水顿顿嗓子,鼓励地看着他。
“我说了那么多,可以你的学问,只要正常发挥,这县试应该是没问题的。”
“主要是要稳住心态,不要慌了。你才多大,哪怕今年不中,明年也不迟啊。”
“夫子放心,”徐辞言笑开,一本正经地回话,“我现在心态稳着呢。”
为了这场考试,他把四书五经翻来覆去地背烂了,又仔细琢磨历年考试套路,揣测考官喜好,规避考试禁忌。
可以说,能做的每一件事,徐辞言都用最大的力做了。
接下来,只要稳住心态,努力学习,等着县试开考了。
…………
等到二月初七,徐辞言就收拾好东西,在徐家村众人的目送之下坐上牛车,赶往县城。
“言哥儿!好好考!我们等你回来!”
牛车走了好远,徐辞言回头,依旧能听见村里传来徐鹤的呐喊声。
县城里,梁掌柜早早替他定好了距离考场最近的客栈,又亲自跑到城外来接人,直到把徐辞言全头全尾地送进房里才安心。
“来,挂上粽子,保佑小侄能够高中!”
客栈里,梁掌柜一脸紧张,踩了凳子把一串红线捆得小粽子挂在门顶上,又拉着徐辞言来摸。
这样的场景在客栈里并不稀罕,就连掌柜也特意煮上一锅,一屋一屋地送了上来。
“挂高粽,儿高中……”旁边的房里,有人一直念叨。
徐辞言有些好笑,粽子一年到头销量最好的时候,除了端午节,就是各种考试的时候了。
他一路来,到处都是卖粽子的。
送走梁掌柜,徐辞言认认真真地把林娘子包的粽子也挂在门上,和别的房间里的考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
愿明日一去,科场高中,得点红衣。
万事胜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考县试,等考完试,小徐老师会有的,好基友(不是)也要拉出来遛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