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的时候带着一包裹绣品,出城的时候倒是有了快十一两银子,但若是花完了,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徐辞言握着钱,心底有些唏嘘。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徐辞言对城外的集市颇感兴趣,也就没在城里多留,快步出了城来赶集了。
已经是下午了,集上的人并没有早上那么多。徐辞言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地上官府撒的划地的白沙,已经被人踩成了一团,看不清界线来。
家在远处的村民已经回去了,日头渐落,只有些近的还守着货物蹲在地上。
徐辞言今天来,是想买些芦花。
秋夜寒凉,林氏怕又把他冻病了,就让他盖着厚点的那床被褥,说是被褥,里面填的可不是什么鸭绒蚕丝,甚至了棉花都没多少,都是趁着时节捡些芦花,并着稻草这些混成的,说不上多少暖和。
那怕穿着衣服盖着被子,徐辞言也时常会被冷醒。更别说林氏和徐出岫了,他们两人挤在一处,盖的被子就剩一层布了,更是寒冷。
他在集市里走了一圈,也没找着往日里卖芦花的小贩,倒是看见有卖鸡鸭毛的。
徐辞言心下意动,牲畜毛虽然贵点,但是弄好了装在被套里面,可比轻飘飘的芦花要暖和多了。
他过去问价,这年头杀鸡杀鸭的人少,这小商贩也是专门跑了好几个山头,攒了大半年才收来一袋子的,要价自然不便宜,要二钱银子一袋。
嘶——
这能买多少吃的?!
徐辞言倒吸一口凉气,想着家里母女俩每晚挨冻的样子,到底狠狠心买下了。
赚钱的本意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若是为了留着钱让日子过得饥寒交错的,又有什么意思。
卖出了东西,那商贩心底也高兴,连着袋子一起给了徐辞言,倒是省得他直接抱一怀鸡鸭毛回去。
大头的花出去了,徐辞言也就没多犹豫,又挑了几家便宜的,买了几个鸡蛋,并半袋子米粮杂物回去。
再不买,他家是真的要掀不开锅了,徐辞言苦笑一声。
虽说有徐二叔家时不时接济,但如今他找了个活计,好歹有几分收入,也不能时时刻刻靠着人家。
……
出了集市后,徐辞言一眼就看见徐鹤一家站在城门侧边等着他。
徐二叔也看见他了,见徐辞言大包小包的东西,连忙走过来帮忙背着。
不用抗重重的麻袋,徐辞言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是真的抗不太动。感激地对着徐二叔笑笑,抱着剩下的东西,几人就踏上回村的路。
见他买了这么多东西,徐二婶连忙问了问。听徐辞言说找了个抄书的活路,心底高兴,又想着他年少当家,怕他不识物价被骗了,连忙和他说了说。
徐辞言心底算了算,发现今天买的米粮价格都还算便宜,心底松了一口气。
商贩们看人下菜,见他穿着长衫,买卖间又颇为熟捻,哪怕徐辞言年纪小,也没狮子大张口坑他。
徐二婶说了一会,也不说话了。只是强硬地把徐辞言怀里抱着的东西抢过来自己抱着,只留下一袋轻飘飘的鸡鸭毛,和徐二叔一起走在前头,把他打发去和徐鹤一起耍去。
日头渐渐地落了下来,残阳似血,照得山间小路连着慢坡的野草枯树一片通红。
徐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徐二婶,发现她眉眼间若有若无地拢着一层愁绪,徐二叔和徐鹤两人面上倒是没什么。
徐鹤两人没觉察到,那必然不是徐家几人出了什么事,再一想到徐二叔家今天是来看女儿的,徐辞言心底便明晓,想来是和嫁到县里的大姐姐有关了。
徐二叔家大女儿叫徐莺儿,长徐辞言七岁,嫁给了县里一家铺子当老板娘,在徐家村这一片,能嫁到县里,算是了不得的婚事了。
徐莺儿是出嫁女,不常回徐家村。再加上这几年来徐辞言一家也波折不断,徐辞言也几年不见这位大姐姐了,只记得其人极好,很是疼爱几位幼弟幼妹,每次回来,都会给几人带点糖糕。
“鹤弟,”徐辞言想了想,把一旁扯草的徐鹤逮回来,“我也许久没见大姐姐了,大姐姐如今过得还好吗?”
“啊?”
徐鹤刚扯了两根狗尾巴草编蛐蛐呢,听见徐辞言这么问,满脸茫然,“好啊,怎么不好,我们今日去没见着姐夫,但是姐姐笑着,看上去过得还是不错的。”
呵呵,徐辞言心底冷笑,徐鹤这么一说,他就确定有问题了。
过两日就是中秋,祁县这边中秋前面岳家看出嫁女是老习俗了。
徐二叔一家今日大早就去了,傍晚才出来,在徐莺儿婆家待了快一天。
他们一年也就来这么几次,若是婆家有心,怎么那男的会连岳父岳母搭小舅子都不来见一面。
徐二叔和徐鹤粗直,怕是没想到这点,听徐莺儿推说铺子里忙,丈夫不在家,就没多想。
徐二婶心细些,怕是也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才显得有些忧愁。
徐父和徐二叔是一家所出的,两家往上数去,都是徐家三爷这一脉的。整个徐家村里,两家关系最为亲近。
今日事情太多没赶得及,徐辞言心想,过几日来县里送抄本的时候,倒是可以去看看徐莺儿,若是他多想了倒好,万一真有点什么,徐家这边好歹能替她撑撑腰。
就这么走了一路,等赶到镇上和徐家村人会和,坐上空荡荡的牛车的时候,徐辞言长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稻草上面,把腿伸出去晃了晃,总算松觉了些。
走了一天下来,脚底估摸着又长了几个血泡了。
牛车摇摇晃晃,徐辞言开始还在想事情,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了。
等徐鹤编好了草蛐蛐准备送给他,一扭头,就见徐辞言蜷缩在稻草堆上,抱着那袋子鸡鸭毛睡着了。
“言哥儿?言哥儿?”徐鹤小声地喊他两句,徐辞言把麻袋抱得更紧了,哼哼唧唧两声,没醒得过来。
“还得是我来照顾言哥儿。”
徐鹤小大人模样地摇了摇头,把稻草拢起来往他那堆了堆,又把牛车上的货物挡在两人前面挡风,蹭过去挤在一起睡着了。
徐二婶半响没听见车上的动静,绕过来一看,见两个半大孩子挤在一起睡觉,自家孩子还把徐辞言死死抱在怀里,一边流口水一边睡。
看着这憨傻样,她噗嗤一笑,心底的愁绪也散去了些。
…………
等回到徐家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徐鹤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就往旁边蹭蹭。这一蹭不得了,吓得徐鹤猛地清醒过来,愣愣地看着旁边坐着的徐辞言。
“言哥儿?”
“醒了?”徐辞言已经醒了一会了,事实上他是被徐鹤勒醒的。
这孩子不知道打那来的习惯,喜欢抱着东西睡觉,力气还贼大,他都被人勒得做噩梦了。
徐鹤猛地放开他,徐辞言这个坏家伙,刚才竟然把狗尾巴草蛐蛐吊在空中吓他。他蹭过去蹭到个毛绒绒的玩意,都快吓死了。
“言哥儿你!”徐鹤涨红了脸,“你怎么这样。”
徐辞言面不改色,恶人先告状,“你口水把我衣服淌湿了。”
徐鹤满脸不可置信,“你拿蛐蛐吓我!”
“你睡觉淌口水。”
“你!”
“口水。”
“啊啊啊啊啊啊!”徐鹤脸色通红,扑上来就捂徐辞言的嘴,“你不许说!”
“呜呜呜呜哈哈哈哈——”徐辞言躺在稻草上面,笑着看他。两人对视几眼,噗嗤一声,齐齐笑开了。
“你这个芝麻团子,心眼么坏了,嗯,呕。”徐鹤笑得想吐,徐辞言哭笑不得,坐起身给他拍背。
他眯起眼睛向前看,道路的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了屋舍的影子,徐二叔手里的火把照亮前路,夜空下回家的这一条路坦坦荡荡的。
秋夜晴朗,一切都很好。
……
进了村,分好东西,徐辞言扛着货物准备往家走,就被徐二婶叫了下来。
她把徐辞言拉倒一处角落,从兜里取出一包东西就要往徐辞言手里塞。
徐辞言低头一看,油纸包着的,竟然是一小包红糖。
“二婶!”徐辞言浑身一激灵,这年头红糖可是稀罕物,就这么一小包,都要快一两银子,他连忙把东西往回塞,“这我不能要!”
“言哥儿听话,拿着,”徐二婶笑着拦住他,拍拍徐辞言肩膀,小少年长得快,眼下不过十二岁,已经快到她肩膀了。
“这是你大姐儿给你的,她心里念着,听说你病好了也高兴,怎么着也要我们把糖给你。”
“不过是些甜嘴的玩意,”徐二婶细细地和他说,“你家现在日子不好过,你娘一个寡妇不好抛头露面的,出岫又还小,只有你立起来了,家里才能好起来,族里想帮你家,有你在,才好出手。”
“听婶子的话,回去把糖化了热热的喝一顿,别不舍得,身子比什么都重要。”
徐二婶人过中年,老是在田间地头忙着,声音沙哑,手也糙,握着徐辞言的手,连带着那包糖一起,泛起一阵痒意。
徐辞言心底又酸又软,哑着声音答了下来,握着糖擦擦眼角,才告别了徐二叔一家扛着东西往回走。
小路是走熟了的,徐辞言老远就看见徐出岫小小一个,缩在院门背后探头,远远地看见他,跑了过来。
“哥!”
徐出岫眼睛亮晶晶的,连忙把东西接过来,“你回来啦!”
她生得瘦小,头发却是挺多的。林氏给她扎了起来,在头顶盘了个小揪揪,跑起来的时候,晃晃悠悠的,像小狗尾巴。
徐辞言被可爱到了,进了家把东西放了,就把徐出岫抱了起来,一起往屋里走。
“哇!”
徐出岫猛地离了地,吓得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以后连忙揽着徐辞言脖子,咯咯笑着往上使劲,让徐辞言抱得轻松些。
屋里烧了把柴,亮堂堂暖融融的。林氏坐在火边上绣花,如今板凳修好了,她也就不用再踮着脚,听见女儿笑声,又见兄妹俩这样子进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徐辞言把妹妹放在另一条长凳上,让她坐着烤火。
徐出岫也乖乖地把手伸出去,温暖的火边显然比外头舒服,她坐在那,眯了眯眼睛。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徐辞言看看她,又想着上辈子那些同事被家里皮孩子气得冒火的样子,一时间有点想笑。
徐出岫小时候也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的。
她出生的时候徐父恰好中了秀才,家境殷实,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不仅吃食管够,还亲自教导两个孩子读书。
徐家村里的女孩儿,只有徐出岫一人认些字。只是后来徐父去了原主病重,徐出岫要帮着林氏料理家里,才没能学下去。
原著里面,南威侯府那些人可没少因为徐出岫不识字这事讥笑她,就连男主,也逮着这点pua,徐辞言想着这点,冷笑几声。
他妹妹只是家境不好,人品可没问题。南威侯府连着男主那些人,除了家境,还有哪一点能提出来说的?
不过是些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窝囊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