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涘院。
卧房内,姜姒坐在轮椅上,莹白的手指握住锋利的小刀,轻轻取下信封上的火漆。
红蕊好奇地瞧着姜姒拆信,“夫人是有什么急事儿吗?怎的不等到小姐回门的时候再说?而且竟还写了两页纸。”
浅白色信纸上,姜夫人一手娟丽的小楷笔迹尚新,散发着淡淡墨香。
姜姒一目十行地读完首页信纸上的内容,嘴角残留的笑意渐渐变浅。
“母亲是怕我恼了她知晓裴家这一出却不知会与我,叮嘱我切记顾全两家的颜面莫要任性,一切待回门时再分说。”
任性?
她何时有过任性的机会?姜姒心底微嘲。
红蕊也面露不忿道:“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姐做事一向妥当,何时曾不顾大局过?”
就连昨日成婚忽换新郎官这么大的事儿,小姐一直被瞒在鼓里临了才知,不是也没发作么?
这才第二日,夫人就特意写信来告诫,不是摆明了不信任小姐么?
昨日若是换了大小姐在这里受此委屈,还保不准儿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要说任性,从小到大明明是大小姐比较符合这个词吧!”
红蕊说完,却见到自家小姐脸色有些奇怪。
“小姐?”
姜姒抿了抿唇,微微攥紧了剩下那张信纸。
浅白色的纸张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皱褶,其上一句话不过寥寥数字,却如同针扎般刺向心头。
——瑶儿在汾阳失踪,此事你可知晓?
————
汾阳,姜家老宅。
姜姒的父亲姜明河是姜家长房的嫡次子,行三,当年得中武举之后,便举家迁到了上京。
因路途遥远,只有每逢祭祖时才归祖宅。
而祖宅里便剩下长房中行二的嫡长子姜明业,与老大庶长子姜明义。
此时,姜家祖宅的东跨院中。
自姜瑶失踪以来,姜二夫人李氏便夜不能寐,悄悄派出了多少小厮寻找都毫无水花,又碍于女眷的名声不能报与官府,着急上火地嘴角都燎出了几个大泡。
丫鬟采兰看在眼里,特意从厨房里取了壶冷酒,倒了碗递了过去,心疼道:“夫人您也别急,吃杯凉的泄泄火先。”
李氏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碗沿不小心碰到了嘴角边破了皮的火泡伤口,直疼得人眉头紧锁,“她周云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没出事时做尽好人,这出了事儿就跟缩头乌龟一般躲在院里称病!”
采兰忙拉住李氏的袖子,“夫人快别骂了,让老爷听见了又得怪您惹得家宅不宁了。”
李氏犹自气愤,“家宅不宁哪是我的错?也不瞧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蠢的蠢,奸的奸,也就老三好点偏偏还早早去见了老太爷。”
“我看这一家子迟早散!”
采兰无奈地看着怒上心头的自家夫人,又翻手倒了杯冷酒递了过去。
其实她嘴里虽说着不赞同的话,但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方才李氏口中的周云淑,是姜家大夫人,平时就为着谁主持中馈的事儿,没少和她家夫人别苗头。
周氏自认占了长媳的名头,内宅的一应事务就得归她管。
可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是庶子的媳妇掌事的?
说出去怕是会笑掉人的大牙。
也就是她们老爷不像当初的三老爷那么仕途风顺,至今仍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
在已经官至正五品的大老爷面前,可不就短了一截么!
不然大夫人哪敢故意找自家夫人的不痛快?
唉……采兰心里直叹气。
两碗冰冰凉凉的酒下肚,李氏才觉心底的火稍稍降下来一些,坐在桌边冷静。
采兰在一旁轻轻拍着李氏的心口顺气。
李氏想起这事便觉得头疼,诉苦道:“你说说,这汾阳平日里便不太安稳,我拘着姜瑶不让她出远门,不也是为着安全考虑么?”
“就她周云淑会做好人,连护卫也不带就怂恿着姜瑶同去那偏远的庄子玩耍。”
“她倒是一根毫毛没少地自个儿回来了,却把烂摊子丢给我!”
采兰劝道:“夫人不是派人出去寻了吗?汾阳就这么大的地界儿,没准明日便能得到消息呢?夫人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李氏轻轻按了按额头,眉间尽是疲倦。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
“二夫人,膳厅的晚饭备好了。”
采兰轻轻推了推李氏的胳膊,提醒道:“夫人,先用膳吧,估计这会儿大家已经在等着了。”
李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在采兰的搀扶下起身。
“走罢。”
……
祖宅里向来崇尚节俭,故而一桌上虽坐了五人,却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六菜一汤,且大半都是些淡口的素菜。
周氏瞧着满桌的清汤寡水,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拉了拉,对着身旁的丫鬟小声道:
“吩咐厨房里准备盏燕窝,可别像上次那般拿碎末子糊弄我。”
只是这声音虽小,却还是被李氏听了个正着。
李氏正为失踪的姜瑶而焦头烂额,眼见对面的罪魁祸首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嫂嫂倒是心情不错,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胃口还如此之好。不是身体不适吗?怎的不回院里歇息了?”
周氏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丫鬟退下。
转头面向李氏时,立马捏起了袖中的帕子作势在眼角擦了擦,避重就轻道:
“弟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刚觉着身体好点儿了才出来走动走动,想着万一能帮上什么忙呢?”
“就是可惜我身子骨弱,也只能干看着着急,唉。”温软语调中夹杂着些许委屈。
帮忙?
李氏心中冷笑,以为她没瞧见周氏眼角眉梢暗藏的幸灾乐祸?
帮忙是假,来瞧她的热闹才是真!
府里客居的小姐若出了事,她这个当家主母必定难辞其咎!
李氏想反讽两句,旁边却传来一道低斥声。
“好了!”
“这是和长嫂说话的态度吗?这个时候就不要闹了!”姜明业语气严厉,扭头看向对桌时却放缓了声音。
“我替内子向嫂嫂赔个不是,她也是为瑶儿的事儿一时心急,这才说错了话。”
顿了顿,姜明业继续道:“只是不知大哥那边派出去的人,是否有消息传回呢?”
被唤作大哥的姜明义,端端正正的国字脸瞧起来正直憨厚,说起话来却绕着弯儿。
此时听见姜明业的话,先是挥手打发走了旁边的丫鬟小厮,然后不急不缓地夹了一筷子菜才开口,语重心长道:
“二弟啊,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再忙于公务,也得多管教管教底下的孩子们啊。”
姜明业不解,“大哥的意思是?”
“姜瑶的消息打听到了,可却是她自个儿到了庄子之后,偷偷甩开丫鬟婆子主动跟别人走的,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情郎那里呢!”
姜明义摇了摇头,语带不屑,“也就是三弟走得早,不然非得亲自抓到她教训一番才是!”
众人闻言一惊。
李氏犹不敢相信,迟疑道:“可瑶丫头虽平日里张扬了些,却不像是此等离经叛道之人,也不曾听闻她有中意的郎君……”
周氏在一旁拱火,“弟妹你拘她拘得紧,她又怎会把心里话和你说呢?”
李氏额角一跳,却知道大事要紧,强忍着不与她争辩。
姜明业拧着眉头,继续追问:“此事暂且不提,还是先找到人要紧,大哥的人可曾查到瑶儿的下落?”
姜明义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道:“她那情郎也是个有本事的,竟懂得反追踪之术,这又过了些时日,哪里还寻得见呢?”
事情还未定性查明呢,就一口一个“情郎”的。
李氏闻言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般膈应,但还是斟酌着开口道:“许是被人诓骗了呢?瑶丫头以往便总嚷嚷着要出去玩耍。若还是寻不见,不如报官……”
“不行!”
却是一直在旁观好戏的周氏打断了那未尽之语。
“我的沁丫头还未出阁呢!这要是报了官,指不定得传出些什么闲言碎语连累府上的女眷,到时候我的沁儿还嫁不嫁人了?!”语气不忿。
周氏口中的沁丫头是她与姜明义的幺女。
如今年方十五刚刚许了人家,平日里宝贝得不行,当成眼珠子一般呵护。
姜明义也在此时表态。
“老二,这事最后如何我不管,但有一点,莫要牵扯其他人连累府上的声誉,否则姜家的族老可是要上门来戳脊梁骨的。”
众人闻言一默。
这话虽凉薄了些,可确实言之有理。
良久,姜明业叹了口气,“先报与上京那边吧,派出去的人手也继续,万一能找到呢。”
……
出了膳厅,众人散去。
姜明业自有公务要忙,李氏在采兰的搀扶下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因着周氏花粉过敏的缘故,园子里并无花草,只有一座又一座的假山奇石。
虽有灯笼伴着月光,但映照下来仍显得阴沉可怖,让人瞧了便心烦。
“我说这一大家子还真是冷血,亲侄女的安危竟比不上那虚无缥缈的名声重要?”李氏摇了摇头,语气微嘲。
“等会儿我书信一封,你明日派人送去李府我兄长手中,让他也派些人手帮着找找。”
采兰应声,不免为自家夫人委屈。
“都是大夫人惹的祸,还得要夫人您来收拾,她却心安理得,这会儿没准在西跨院的卧房榻上优哉游哉地吃着燕窝呢!”
李氏闻言,却好似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老爷崇尚节俭,厨房里是向来不备燕窝这些昂贵补品的。”
“且她周家也不是什么底子厚的,怎近些日子突然变得如此阔气起来?”
采兰迟疑道:“听厨房那边的婆子说,最近大夫人经常私下给银子吩咐她们采买东西,不是燕窝便是海参,确实阔气得很。”
李氏脚步一顿,眉头拧紧,直觉其中有什么猫腻。
“你去查查她哪里来的这么些银钱。”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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