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少尹的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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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晏对车外的仆从示意一下, 其中一个便从马上下来, 走去找柳丰。

    柳丰回头,先遥遥地对林晏的车驾行了个礼,然后与那仆从说了两句,便一起走了过来。

    上了长官的车驾, 柳丰颇有些局促,肚子偏又这时候来捣乱,咕咕叫起来。柳丰的脸霎时就热了, 只希望外面沥沥雨声能遮掩过去。

    林晏看他一眼。

    柳丰赧然,叉手道“下官失礼了。”

    “无妨。”林晏淡淡地笑道, 停顿片刻,“那煎饼果然这般好吃吗”那边分明有个披蓑戴笠卖胡饼的在呢。

    柳丰脸越发红了,讷讷地, “下官,下官”

    林晏微抬手。

    柳丰闭了嘴,老老实实坐着。

    林晏闭目养神。

    沈韶光说到做到,果真等到辰正才起,慢腾腾地洗漱了, 举着伞去外面食店吃了一碗鸡肉馄饨, 皮子不够薄, 馅儿又小, 汤底倒还有些味道。

    溜达了一圈, 买了些米粮菜蔬,便慢慢走回来。行到沈氏旧宅后门处,看到院墙内伸出来的一支海棠,落下好些花瓣。啧啧,雨打海棠,寂掩重门,多诗意的景象。

    沈韶光搜索记忆,对这株海棠还真有些印象。原身的母亲爱收集海棠花瓣,倒不是为了葬它,而是为了兑胭脂用,曾言其“颜色殊无双”,恰父亲过来,含笑调侃了句打油,“可惜没有香”,母亲先是嗔视,继而绷不住笑了。

    再想及掖庭的日子,这位夫人就是一株海棠这样的人间富贵花,如何受得那样的磋磨,只熬了一年就撒手人寰,留下当年才九岁的原主,原主也又熬了一年,终于随她母亲去了,换成了自己这个异乡客。

    沈韶光看着这个不曾住过的“家”,想到家中旧事,颇为感慨。

    听说现在住着的是一位京兆少尹,不折不扣的绯袍高官。虽邻居住了这么些天,却没见过长什么样儿。不知道这位长安副市长什么时候视察街头小吃情况沈韶光被自己的幽默感逗笑了,举着伞,踢踢踏踏地走回庵里去。

    回到庵里,沈韶光泡上糯米,看两页书,写几张字,也就混过了头午的时光。

    中午简单揪点面片,放些小青菜,磕上一个荷包蛋,做了碗青菜馎饦,盛到碗里后,加了两勺自制的蒜蓉辣酱,倒也有些味道。

    吃了饭,歇了个懒散的晌儿,便起来鼓捣吃的。

    因今日买了些好糯米,便决定做艾窝窝糕吃。

    本朝皇宫里也常做糕,什么水晶龙凤糕,紫龙糕、玉梁糕,过年过节更有茱萸糕,菊花糕、麻葛糕之类应景。名字很花哨,却并不很和沈韶光的胃口大约是因为唐人对甜味有些口儿重,想想,吃樱桃还要浇蔗浆呢。故而每到春夏之交的时候,沈韶光便格外怀念前世的艾窝窝。

    艾窝窝做起来不算麻烦。把烧得软软的糯米饭揉成糯米面团,分小剂子,压成皮儿,里面包各种馅料,山楂、芝麻、枣泥、豆沙皆可。

    包好后,放在熟糯米粉上一滚,白白的,颇有点欺霜傲雪的意思。据说也有放在熟面粉上滚的,但家里一向都是用熟糯米粉,沈韶光也就觉得糯米粉的才正宗。

    今天沈韶光做的却不是过去吃过的,差别不在糯米粉上,而在馅儿料,她用的是前些天做的牡丹花卤子。

    庵里有一棵颇大的牡丹花树,全盛时有几百朵花,艳丽的深红色,繁华得很。沈韶光捡了不少牡丹花瓣,本想附庸风雅做两个花囊,突想起红楼中有名的玫瑰卤子,便又改了主意,把花拿臼子捣烂,拿糖和蜜腌渍上,过了几天,去了生花气,味道竟然很不错。

    这会子懒得弄别的馅儿,正好用上。

    这牡丹卤子的艾窝窝别的不说,颜值很是能打,雪白的皮子,嫣红的馅儿,让人想起粉面檀口之类香艳的词语。

    沈韶光把艾窝窝放在白瓷碟子里,端去与美食爱好者主持师太分享。

    “好精致东西”主持没吃先笑道。

    及至咬了一口,更面现讶色,“这是牡丹花吗”

    沈韶光笑道,“可不就是院中那株牡丹吗我这是正正经经的借花献佛了。”

    主持笑着用手虚点沈韶光。两人时常聊一聊,如今很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我们先前也吃过牡丹花瓣,却是炸着吃,到底不如你这个香甜,颜色也好。”

    沈韶光不藏私,把做牡丹卤子的方法说了,两人又讨论了一回如何改进。

    就着清茶和吃食经,那一碟子艾窝窝也就下去了,沈韶光吃了两个,净清吃了两个,余下四个都归了主持。

    饶是如此,主持仍意犹未尽。

    沈韶光笑道“恰碰上这个时节,才有这糖渍牡丹馅儿,平时用豆馅儿、枣泥就好。”

    主持突然想起来,“过几日就要立夏了,与这花糕比,我们往日庵里蒸的豆糕就太也粗糙,莫如今年便换成这个吧”此时有习俗,立夏日吃蒸糕,据说可以不起热痱子。

    净清赶忙应了。沈韶光觉得,尼姑当到老主持这份儿上,真好。

    哪知过后净清却来求沈韶光帮忙,“若这糕只是我们庵里吃,再不敢来求沈施主的。但每年节庆吃食,总要给坊里坊外的邻里善信送一送,若做得不好,惹人笑话。”净清七情上面地施个礼,“还请施主指点。”

    既借住在这里,这点小忙当然要帮,沈韶光一口答应了。

    因人手有限,量又大,沈韶光便建议做豆沙馅儿的因为不管是蒸、是捣、是滤,量大量小都是费一样的事。

    豆沙馅儿在这会儿,还是个金贵东西,倒不是材料多贵重,而是足够麻烦。据说天宝时虢国夫人府豆沙做得最好,称“灵沙臛”,又把豆沙放在糯米糍糕里,因这糍糕捶打得呈半透明状,能透出馅儿的颜色,故而称透花糍。1

    主持一边看沈韶光指挥着掌厨的尼姑炒豆沙,一边跟她说典故“早些年,长安东市有个糕作坊,透花糍做得就很讲究。因为糕饼做得好,主人由此入赀为员外官,人称花糕员外。”2

    沈韶光笑起来,行行出状元,果真呢。又遗憾,可惜我是女的,不然也可以考虑考虑走这条路入仕。

    净慈站在边上,听沈韶光和主持闲聊,不免惊诧,何曾见主持这样健谈这样欢喜过莫不是这姓沈的小娘子给主持下了巫蛊看着这些豆沙馅,又不免算计银钱,花了多少,能从各家得会多少压篮钱来。

    找雕刻师傅做的七夕花糕木头模子已经到了,沈韶光与阿圆把这些模子仔细打磨了毛刺,上了油,清洗,晾干,再上油,清洗,晾干,如此几次,白刺啦的杨木模子已经有了些色泽,但一时半会想让它呈现出漂亮润泽的棕红色是不可能的。

    阿圆还是孩子性子,对其中一套木头模子爱不释手,“小鱼、仙鹤、乌龟、老虎,这要做出来,都舍不得吃。”

    沈韶光说老实话,“样子货罢了。馅子还是你平时吃的红豆沙、绿豆沙和枣泥。”

    自跟了沈韶光,阿圆各种米糕不知吃了多少,从开头的恨不得都一口吞下去,到现在也当成寻常了。

    “样子好看,也就觉得好吃。”阿圆笑道。

    沈韶光也笑起来,小丫头这是近乎得道了吗确实,吃的东西,“色”还排在“香”“味”前面。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沈韶光才专门跑到西市,找雕刻师傅做了这几套模子,福禄寿喜篆字章的一套,梅兰竹菊牡丹玫瑰花朵植物的一套,仙鹤灵龟游鱼老虎动物的一套,还有罗睺罗、织女、牛郎、月宫仙子之类人物的一套。

    雕刻的样子都是沈韶光自己画的。

    掖庭虽日常劳作辛苦,物质条件差,但文化软件不错,有专门教导宫人的内教博士,教导经史子集,乃至书、画、律令、吟咏、算术、棋艺等。

    开始内教博士是由士人担任,其中颇多博学之士能混到帝王面前的,怎么也有些真才实学,毕竟南郭处士能有几个呢

    先帝崩的那一年,掖庭的这些内教博士却改成了宦官宫女,沈韶光内心龌龊地怀疑是不是宫娥和内教博士出了什么师生恋,但到后来也没听到相关的风声。

    后来换的老师里,有一个宫女四十余岁,鬓发已经斑白,气质很沉静,不爱说话,一手草书写得极好,篆楷亦佳,沈韶光潜心跟她练了好几年的书法。这位老师古琴弹得也妙,可惜沈韶光在音乐上没灵性,听还能胡扯两句,弹就不行了。这位老师不知什么身世,沈韶光猜测,可能曾经也是没入掖庭的罪臣家眷。

    沈韶光有原身的基础,又带着前世记忆,曾经很得几个博士看重,可惜后来这位才女预备役却越发俗了,为了口吃的,一头扎进了御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