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抢新娘?抢新郎?

    此事便从最初说起吧。彼时,裴衍祯还不是我的远房小娘舅,我也不是他的远房外甥女。

    我们沈家是生意人家,据说是从我曾曾祖爷爷那辈儿开始发迹的,当年我曾曾祖爷爷从徽州城边上一个唤作黟县的小山沟里单枪匹马杀到扬州城中,用一根竹扁担作挑夫起家,最后竟成了扬州最大的米铺老板。从此,生意经世世相传,银子票子代代积攒,到了我爹爹这辈,沈家的生意已是遍地开花。当然,“富可敌国”那只是外人不靠谱的揣测臆想,谁再有钱也不能比皇帝陛下有钱不是?

    是以,我们沈家虽富贵却不是那些侯门官宦书香门第,爹爹始终以自诩“粗人”为荣耀,一开心起来便是粗话连篇不带重字,一动怒起来更是脏字漫天纷飞,最最瞧不上的便是文人骚客咬文嚼字的矫情劲儿。

    我的名字便是最好的写照,沈家历代所出男丁居多,女子偏少,遂爹爹便给我取名为“妙”,拆开便是“女少”二字,直白好记又上口。

    家里养了支戏班子,每每逢年过节搭台唱戏演的不是“智取生辰纲”、“醉打蒋门神”,便是“赵子龙单骑救主”、“战宛城”、“伐子都”这类武戏,铿铿锵锵好不热闹。

    遥想我还未出阁时最喜欢看的便是《水浒》、《三国志》这类画本,当然,家中也只有这类画本子……

    哪个少女不怀春?看多了听多了难免生出些憧憬向往。我那时最心仪的便是水浒一百单八将中排行第六的豹子头林冲,豪迈豁达,敢闯敢冲,没有那许多忌讳,又待人真诚,我以为实乃男人真本色。

    但凡戏班子排演有关林冲的武戏,我皆场场不落奔去听,搞得姨娘们一阵恐慌,以为我瞧上了哪个小戏子,忙不迭在爹爹耳边旁敲侧击,谁知爹爹却哈哈一笑道:“妙儿若看上哪个,只管告诉爹爹便是,爹爹替你做主。”

    姨娘愁了,我却喜了。爹爹如此开明豁达自然叫我十分欢喜。

    只是,不曾想,我及笄那年,多少年少俊杰豪门子弟上门求亲,爹爹却独独给我定下了裴家独子裴衍祯。我当时初听,不啻于五雷轰顶地龙翻身,险些当场便哭了。

    想当年我为何独独钟情林冲?却连三国戏文里的赵子龙都看不上眼,觉得赵子龙还不及黑旋风李逵来得好,便是因着这赵子龙是个小白脸儿。要知道,我最最瞧不上的便是细皮嫩肉的白净男子!

    如今听闻这裴衍祯便是扬州城白净男子之典范,非但如此,他还犯了我的一个大忌,不但白净,还是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无一用的书生。

    裴家是出了名的官宦世家,家中世代文臣辈出,好像还出过几个声名远播的弄权奸臣,到了裴衍祯这代竟然只得了他这一个独子,自然恨不能他食书枕诗孔孟不离身,裴衍祯倒也尽得真传,十六岁便在殿试之中一举夺魁,被皇上钦点为新科状元,供职翰林院,一路仕途平坦。

    如此,倒也罢了,只是这裴衍祯偏生还是个多愁多病身,在京里做官做了些时日便水土不服病痛缠身,是以,向皇上辞去京官告病返乡,回到扬州城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县官一做便是数年。

    此番求亲诸人中,分明爹爹从未曾将他放在眼里,怎地他一登门拜访过,一夜之间爹爹便像中了魔怔一般彻底颠覆了几十年的原则,坚定不移地一口咬定沈家女婿非裴衍祯不作第二人想。

    是夜,爹爹劝慰我道:“这裴衍祯我瞧过了,真他妈是个惊才绝艳的小子!有前途!”

    我惊了,读书人就是花花肠子多,不晓得给爹爹下了什么**术,竟将爹爹一个粗人哄得连“惊才绝艳”这种文绉绉的词都冒出来了……

    当然,我亦生了几分好奇,不晓得怎么个“惊才”法,怎么个“绝艳”法能叫我爹爹搭上自家独女作陪?遂勉强应允了。

    要知道,一个好的开端未必能有好的结局,但是,一个坏的开端却必定带来更坏的下场。

    我和裴衍祯成亲伊始便出了纰漏。

    夫妻拜天地时,来了一拨人抢亲。

    抢的居然还不是新娘我,而是新郎裴衍祯!这叫我情何以堪……

    裴家双亲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便厥了过去,下人宾客们嗡作一团。

    众人皆慌我独醒,一片混乱之中,我一把揭了红盖头,看着呼啸而去的抢亲队伍,镇定指挥我的陪嫁丫鬟和家奴打点收拾我的嫁妆,预备着连夜返回沈家大院,兴许还能赶上吃晚饭。

    看看,我说吧,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凡会点拳脚功夫便不至于被人这般顺手牵羊顺顺当当劫持掳去,好歹也能上演一番全武行叫我开开眼权当补偿。

    我暗自庆幸没和这裴衍祯拜完天地,还不算做夫妻,拾掇拾掇还算作待嫁姑娘,正带了一批下人箱笼浩荡出门时,不想却听得门外一阵马蹄嘶鸣,抬头便见长街尽头,一男子身着洒线锦绣红袍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流火一般风驰电掣疾驰而来,最后,在我面前一个利落勒紧缰绳,衣摆一掀一跃下马,动作行云流水。

    看这吉服……莫不竟是裴衍祯?!

    但见他手握马鞭,对我深深作了一个揖,微微一笑道:“衍祯不察,叫娘子受惊了。”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悔啊!怎地就慢了这一步,这些下人怎地这般磨蹭,完了,这回真得嫁他了……

    说实话,他能回来,着实比婚礼上他被人抢亲更叫我意外。

    我看着他,脱口便问道:“你的贞操可还在?”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一语既出,四下皆惊。

    裴衍祯却只是微微一怔,旋即漾出一笑,“尚在。衍祯完璧归来。”

    四周,大红颜色的灯笼高高悬挂,俗气的“帧弊址叛劢允牵鸷斓谋夼谥较跻宦菲坛隆唬谡饴斓暮焐校獍阋恍Γ揖购鼍踉律樟椋畦煤合丁

    难道,这便是传闻中的所谓惊才绝艳?

    洞房花烛夜,我问他如何脱身逃离的。他从容淡然地回了我八个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幡然顿悟,彻底晓得了爹爹是怎么被他颠覆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读书人的一张嘴有时比弄武之人的十万大军还可怕。

    只是,他真的多病又柔弱吗?床帏之上,几番相抵纠缠下来,我觉得我才是多病又柔弱的那个。

    奄奄一息之际,我哀叹了一句,岂料这有气无力地一出口竟比猫叫还弱。

    裴衍祯俯身吻住我的耳珠,轻声慢语道:“现下,夫人可相信衍祯清白尚在?”

    我心底骂了句娘。谁晓得他清白在不在,反正,经这一夜,我的清白算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