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装腔二字,对于爱装之人,永远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尊严之战

  “……不、不穿衣服会他?玩这么大?!”唐影目瞪口呆,光顾着看他。
  他睨了她一眼,将运动完一身汗味的衣服扔到她怀里:“我先冲个澡。”
  唐影想着他是要在见程恪之前迅速梳妆打扮,发挥gay的素质描眉扑粉抓头发,心里好笑,脱口而出:“要帮忙吗?”
  “洗澡?”许子诠一愣,人已走到卧室门口,转过身笑了笑,“等我们再熟一点?”
  “……”
  程恪是在半个小时后敲门的。
  手上还拎了两瓶红酒,应该是收到唐影微信后,到附近进口超市买了伴手礼。他进屋前先环顾四周,唐影给他摆了一双男士拖鞋。许子诠正盘腿坐在客厅屏幕前拿PS4打游戏。刚洗完的头发只随意抓了抓,一身米色家居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他像是心不在焉来了客人,侧头看了一眼程恪,点了头,算是打招呼。
  程恪对唐影笑了笑,“室友也在家呢?”
  唐影说嗯。请程恪到沙发旁坐下。
  客厅的沙发呈“L”形,正对着屏幕的是三人沙发椅,侧面一个贵妃榻。许子诠精准霸占三人沙发靠近贵妃榻的位置,稳稳坐在“L”字的拐点上。剩下的两个人,除非铁了心并排与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否则,只要有一人坐上了贵妃榻,就得隔着自己说话。
  程恪愣了几秒,客气坐上了贵妃榻。唐影干脆坐在了许子诠旁边。白月光本酝酿着一堆话,此刻与唐影遥遥隔一尊大佛,难以施展。三人无言,只盯着许子诠玩游戏的屏幕,见他控制的人物从容不迫在城市的角落杀怪。
  这么杀了五分钟,唐影略微有一点点失望——本以为自己能亲眼见证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二男争一女”名场面,在等待程恪上楼的时间里,她连背景音乐都脑补好。脑补的剑拔弩张修罗场,结果生生演成了一出哑剧。
  唐影瞟了程恪一眼,见他仍旧沉默,干脆掏出手机决定刷一刷淘宝。
  许子诠似乎才发现没人说话,笑了笑,“喂,你们随意聊哈。别管我。” 举手见一个跳跃,又杀了两个怪。
  唐影抬了眉毛,心里骂:鸡贼。
  程恪在安静的时间里也没有闲着——他在打量这个家。房子不小,两个人住绰绰有余,从装修风格来看,大概是十多年前的房子。哪怕唐影介绍的是室友,程恪也能大致猜到许子诠大概率就是唐影口中的小男友——爱打游戏、年轻白净,一副刚刚出社会的模样。他对毛头小伙子的幼稚招数不以为意,笑笑,环顾四周,开口:
  “这房子可以啊,采光好。我看电梯里写着物业是Savills,还挺巧,我去年刚买的那套也是他们。北京这块物业费一年多少? ”
  唐影一愣,下意识看向许子诠。

  许子诠正拿着手柄对屏幕大杀四方,顿了顿才回答:“不太清楚。”
  程恪点头淡笑——果然是租户。又对唐影说:“挺好的,北上广年轻人哪个不是租房?但这几年房价有缓和,其实早买早好,久一点做打算。我在广州买的那套,比这大一点,南北通透,天晴的时候就能看到小蛮腰,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带你转转。”
  唐影瞄了许子诠一眼,点头说:“好,有机会就去。”
  程恪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接着说:“北京房价确实贵,你们这儿租金不便宜吧?从这个角度看,确实广东好一些。广东房价也低,不过这几年涨了,十年前买了两套,现在单价都要5万左右。也算是——哈哈,投资小有所成。”
  许子诠仍旧打着游戏,耳边是程恪侃侃讲解的发家故事与投资之道。他只比程恪约莫小上两三岁,骨子里爱玩的少年感加上皮肤白净,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稚气未脱的男孩总能激发老男人倚老卖老的冲动,程恪说了一会儿,终于口干,停下来喝了口水。
  许子诠干脆关了游戏。
  “不玩了?”程恪露出微笑。
  “游戏不如你讲话有意思。”许子诠挠了挠头,“你说得有道理,看我,就没什么商业头脑……”
  程恪打断:“哈!年轻人,很正常的,可以慢慢学。有些人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玩,可能我就有点特殊,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研究一些投资的书,还差点考了CFA。这几年,还想考司法考试来……他看了唐影一眼。
  唐影哑然,“搞互联网的考什么司法考试?”
  程恪耸耸肩:“可能你们不太懂,我比较喜欢提升自己。考证对我来说,也是自我充实的一部分。我喜欢阅读、喜欢电影还有艺术,这些都能够带给我别样的人生体验。人活在世其实很简单,就是八个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见唐影没说话了,他又看向许子诠,语重心长:“比如小许你,其实这个年纪,就可以学一些投资了。玩游戏太浪费时间。男人嘛,肩上的重担在那里。”
  “哦。”许子诠弯弯嘴角,没忍住笑起来。
  “怎么了?!这不是开玩笑。”程恪看了一眼唐影,又看许子诠,也挂上微笑:“比如小许,你目前有什么投资计划吗?哥帮你参谋参谋。”
  许子诠摇摇头,“早年前确实有一些,但都不算成功,不提了。”
  “比如呢?”程恪追问,一脸愿闻其详。
  “比如……几年前买的这套房子。”许子诠环顾四周,一脸遗憾,补充:“那时候单价只要5万,现在涨到了15。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后悔没有多买两套。你说我那时候如果聪明点,像你一样多买几套,现在就不需要累死累活上班了。是不是?”
  程恪一愣。
  几秒后,耳根发红看向唐影:“我、我以为,你们是合租?”
  “对。”唐影干干扯了嘴角:“是……我租他的房子。”
  “原来如此。”程恪苦笑着摇摇头,为自己挽尊,“怪我,误会了。”过了几秒,又想到什么,看向许子诠:“不过这房子物业费……”
  他的物业费一整年交一次,数目不低,他不信身为业主真的不知道价格。
  许子诠掏出手机:“哦,去年开始,貌似有个针对老业主的活动,我绑定了支付宝,每个月定期从信用卡扣就行。所以确实没在意多少钱,你这么问的话,我还得查查明……
  “哈。哈。这样。”程恪干干笑了笑,点点头,感叹,“啧,富二代。”瞥了唐影一眼,话锋一转,勾唇继续:“小许这种,一看就是现在最讨女生喜欢的那种类型。又爱玩,又有钱,难怪桃花不断。”
  他轻描淡写唤起昨夜里与唐影观看的舞台剧记忆:女主角漂亮又跋扈,程恪继续暗示:“昨天晚上那个女生,就很漂亮可爱。”
  唐影本作壁上观,听程恪提起于川川,皱了皱鼻子,瞪许子诠一眼。
  许子诠一噎,赶紧撇清:“漂亮可爱吗?我不觉得。哈,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
  程恪浅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而且我对于不喜欢的女生从来干脆拒绝。不会拖泥带水,也更不可能当街拥抱。” 他看了唐影一眼,轻声问:“是不是?你知道的。”
  许子诠往沙发上靠了靠,挨近唐影,侧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头发,说:“也是,我记得这家伙告诉我过,你当时直接拉黑她,害她哭了十年。实在心狠。”
  哪有哭十年?!唐影刚要反驳。
  程恪就笑起来,眼神亮亮看着唐影:“哭十年?是不是骗我?”
  许子诠侧了身子挡住程恪目光,抬了抬眉毛:“好在后来遇到我。眼泪被我治好。”
  程恪摇摇头:“可惜,昨晚见了男朋友和别的漂亮姑娘在大街上搂抱,估计又得哭了。”
  许子诠也摇摇头:“伤心程度应该不及当年的白月光结婚又生子。”
  唐影扎扎实实翻了个白眼,想说老子没有那么容易流泪。
  这两人仿佛上了《奇葩说》的辩论台,一人一句,先拿捏对方软肋:一个暗示对方桃花太多,另一个唏嘘对方离异有娃;一个佯装羡慕富二代不用奋斗只需拼爹,另一个表示对方远在广东鞭长莫……
  于是两人聊了洋洋洒洒一上午,唐影这才发现,男人装腔的素材绝不比女人少,谈表、谈鞋、谈车、谈房。较劲完了事业,又能battle理想,比完了钱包,还能较量一番品味:

  他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宝玑,他笑了笑,说自己新看上了一款百达翡丽。
  他瞟到他放在门口的那双John Lobb,点点头说品味不错,但话锋一转,唇齿轻启:上了年纪的男人,需要穿Dr.Comfort才多一分内敛稳重。
  提到男装,他摇头叹息,说大陆裁缝的技艺不如香港的熟练,他点点头,提出建议:“不如让我给你推荐Savile Row上的小店。”
  言谈间,他无意间托了托鼻梁上华为与GENTLE MONSTER联名的骨传导智能眼镜,而他佯装谦虚,表示:我的眼镜,都选购自溥仪。
  ……
  装逼比拼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拉开序幕,只有血战到底,奉陪上自己的尊严与腔调。而比拼的结果也虚拟:属于胜者的奖励是稍纵即逝却刻骨铭心的荣耀,以及暂时因为虚荣而膨胀的内心与对对手顺理成章的几丝轻蔑。
  “逼王”的称呼从来是自己留给自己的桂冠,每一次成功的装腔,胜者都会情不自禁在深夜亲吻自己的勋章。
  但失败的代价也残酷,夜深人静闭上眼,羞耻一幕幕在眼前自动播放。装腔二字,对于爱装之人,永远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尊严之战。
  程恪似乎早已忘记他是来找唐影“咨询”法律问题。装腔的赛场上没有裁判喊停,只要选手永不认输,就永远不会失败。而在一个话题上失利,他可以在另一个话题上捡起继续。田忌赛马的理论千年不变,在装腔的领域里,一样盛行:比如遇到有钱的,你可以和他聊聊品味;遇到有品位的,你可以和他谈谈情怀;遇到有情怀的,你可以与他比拼阅历;遇到有阅历的,你可以和他说说梦想;遇到有梦想的,你可以劝他脚踏实地。
  但程恪都输了。
  许子诠比自己有钱也有品味,有情怀也不差阅历,工资不低还该死地拥有梦想——
  两个小时,唐影从最初的兴致勃勃到了无生趣,开着pad回卧室追剧。男人的战场只属于男人,程恪与许子诠已经从咖啡聊到了红酒与雪茄,许子诠想起自己去古巴时,当地的朋友送过自己一盒,干脆翻箱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雪松保湿盒。将近中午的阳光从CBD的方向柔柔照射过来,他们沐浴在光里,抽着雪茄,俯视北京。客厅的按照轴线内测法摆放的HiFi音箱播放大提琴音。他们并肩坐在“皇帝位”上,伴随音乐,时不时聊一聊事业。
  许子诠就职于顶级外资投行,拿高薪服务客户。但薪水不能代表自己的价值。他看了一眼程恪,言辞平静中蕴含汹涌:“我也有梦想,我一直想要创业,等哪一天为中国的制造业,做一点点贡献。”
  而当程恪听到年轻人嘴上的“梦想”二字,轻轻一笑,准备开口。
  却没想到许子诠接着说:“当然。谁都有梦想。但不是谁都有资格追求梦想。梦想是一件奢侈品——没有条件的人,才需要在追梦的路上脚踏实地。”
  程恪敲开唐影卧室房间门的时候,面容难得有一点颓丧。
  唐影忽然想到小时候看的武侠小说,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巅峰对决——高手之间的战斗从来无声无息,仅仅一个走位与起手,就决定胜负。
  程恪懒得多环顾屋子一眼,闷闷开口:“我要走了。”
  唐影放下Ipad,“我送送你?”
  程恪点头。
  客厅的许子诠已经关了音箱,熄灭了雪茄,窝在沙发上继续打游戏,头发总算干了,但仍然毛糙竖着,像一只金毛犬。这幅样子,放别的男人身上是颓废,他无非仗着自己脸好看。他瞥了要出门地唐影一眼,不在意笑了笑,“等你回来点餐哈。”
  屏幕上的游戏主角手起刀落,利落掰下怪物脑袋。
  啧,狠人一个。
  楼道宽敞又长,远处一扇窗户映衬窗外蓝天,明晃晃像一幅画。两人沉默。
  进电梯的时候,程恪才斟酌开口说话:“今天……都没怎么和你聊天。”
  唐影摇摇头,没关系的。
  程恪又说,其实我今天来,是有话要对你说的。
  她侧过脸看他:“我记得你要和我请教几个行业问题?”
  程恪笑了笑,坦白:“这是幌子。”
  电梯数字跳跃变为“1”,唐影和程恪出了小区,正午阳光直晒,她将遮阳伞撑在头顶,等他继续。程恪又说:“我过两天就要回广东了。公司打算扩展华北的业务,之后我来北京的次数会变多。也就是,未来,我们见面的次数会变多。”
  他看她,眼神传递出熟悉的暧昧滋味。
  唐影听出他的暗示,几分不可理喻,站在程恪面前,似乎终于到了把话说清楚的时候:“程恪,我之前确实喜欢你,但那是十年前了。十年前你拉黑我……”
  程恪打断,“我拉黑你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后你变了,可我也变了。”
  变得喜欢你了。
  唐影愣在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表白?”
  他没有否认。
  事情变得匪夷所思起来,她抬头看着他,试着确认:“你见过我的男朋友了,你知道他什么样,然后,下一秒,你确认你要对我表白?”
  程恪反而笑了起来,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阳伞下阴影里目瞪口呆的女孩,阴暗挡住了大部分的彩妆的伪装,她似乎又回到的十年前,熟悉的样子。程恪忍不住露出宠溺笑容:“你呀。怎么还这么固执。这个男人……”
  唐影打断:“他很好,不是?聪明长得好看有腔调,每一样都是我喜欢的。”
  “我知道。”程恪赞同她,“所以,他才不适合你。”

  她一愣。
  就听程恪接着问:“小影,我是把你当成看着长大的孩子,才会和你说实话。别的人喜欢看破不说破。我不一样。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你配得上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