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甘心”三个字,是诱惑男女在情爱战争里犯贱的陷阱

  程恪比年轻时候更加好看。
  毕竟越是评价三十岁以后男人的外貌,五官优劣所占的比重越低:成熟男人的魅力不应在于欧式深邃的眼睛、笔挺的鼻子或者雕塑一般的下颌线条,更多体现在他的气质、气场与精神状态。如果说女人三十岁之后的容貌是自己给的,那么男人三十岁之后的容貌就是社会给的。日常生活里的好看男人未必拥有漫画里出逃的五官,但至少都拥有一张春风得意的脸。
  好在,唐影想,她也比十年前的自己好看得多。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他显然没有。程恪和胡哥打了招呼,看了林心姿与唐影一眼,礼貌点头笑笑,然后随意拉了一张椅子,就坐在唐影与胡哥之间。
  他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气,熟悉又陌生。胡哥笑盈盈对程恪介绍两位女士。社会人士的常见寒暄,介绍职业、单位,再加一句溢美之词。
  “唐律师好。”听胡哥介绍他们是老乡,他侧头看她,眼里分明就有笑。
  “程总好。”她也叫他,记得十年前他本要考省里公务员,没想到后来却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印象中那家公司去年刚刚在美国上市,他作为老员工,想必手中期权早已转化成股票。应是风生水起。
  胡哥对着姑娘调笑程恪,说我这个哥们脾气随和,但就是爱讲究。上学时候就一套套的。程恪低头笑了笑,说我那都是瞎讲究。两人久别重逢,顺带说起大学宿舍时候的趣事来。
  听了“讲究”二字,林心姿忍不住瞄了一眼程恪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胜在料子精良。男人的讲究要么是鞋,要么是表。互联网的真大佬戴的往往是电子表,简单高效。程恪戴的是机械表,虽然是简约的入门款,但logo下的“1735”却醒目,果然闷骚。
  她看了唐影一眼,没想到唐影只顾垂头剥虾,若有所思。
  程恪与胡哥聊了会儿,拿菜单让服务员加菜。问到需要什么饮料的时候,他合上酒水单,指了指一旁唐影喝的咸柠七,突然问:“喜欢喝这个?”
  唐影一愣,“还行吧。”
  他点点头,声音淡淡转向服务员:“和她一样就行。”
  这话几分暧昧,一下子三人都看向程恪。
  “怎么了?”程恪笑起来。
  胡哥还没开口说您这撩妹子的技俩太粗糙,也不问问人家有没有男友。就见程恪伸手拍拍唐影的头,半是抱怨半是玩笑:“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没认出我?”
  他顺带转头对林心姿与胡哥介绍:“这个小丫头不仅是我老乡,还是我邻居。十年前我还替她补习过物理呢。”
  “这么巧?!”胡哥吃惊。
  林心姿听了这介绍,瞬间反应过来是谁。看着唐影——不会吧?!
  唐影笑了笑,也看向程恪:“我也以为你没认得出我来。”
  “确实差点没认出,女大十八变。”他侧过头看她,声音温温和和的,像是只希望她听见,“可坐你旁边就知道了。你认真剥虾的样子和以前写物理题时候一模一样。”
  回忆杀是最致命的武器。它占据过往,逼你留恋,能让一个人的心瞬间柔软。唐影忽然很难形容自己阔别十年见到程恪的心情,几分亲切、几分感概,还有几分莫名其妙想要在他面前争一口气的冲动。
  于是,她剥虾的手顿了顿,下一秒将剥完的虾扔进了程恪碗里,歪头对他一笑:“但我现在剥虾的水平,比做物理题的水平高多了呀。”
  程恪一愣,最终乐呵呵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对唐影点了点头:“唔,确实好吃。”
  唐影没说话了。敛了笑容又别扭起来。
  她和林心姿去洗手间的时候,美人问她:“你还好吗?突如其来邂逅白月光啊。”
  唐影先认认真真在镜子前补了口红,又手拿包里的气垫霜薄薄在脸上扑了一小层,过了会儿才回答她:“还好。”
  林心姿说:“他结婚了?”
  唐影点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林心姿说:“那你还撩他?”
  “有吗?”
  “没有吗?”
  唐影单手”啪嗒“扣上气垫,想了想,承认:“我就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三个字是诱惑男女在情爱战争里犯贱的陷阱。哪怕认清,也忍不住踏入。任何一个曾经因“爱搭不理”而破碎的心灵都发过终有一日让他“高攀不起”的赌咒誓言。过去他对自己的忽视与无情,努力那么多年,再次遇到,当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更美更聪明更强大,不再是是一个小女孩面对补习老师,而是一个成年的女人面对一个成年的男人,她忍不住希望从当初那个毫不犹豫拒绝自己的人眼里看到后悔神情。
  他的后悔将成为对她的认可。这种渴望得到认可的幼稚心态类似于一场报复,一场过往委屈的宣泄,她更想亲口问问程恪,“再次看到我,你有没有后悔过?”
  当然,她更怕他的答案是没有。

  卫生间镜子的顶光打在两人头顶,照在唐影年轻面庞与精致妆容上,一旁林心姿不太理解这份不甘心,想了会儿说:“那你应该让他看看你过得有多好多幸福。”
  唐影点头,很坚定告诉她:“我会的。”
  如果不让他后悔,那么这场相遇还有什么意义?没有结果的较劲,争来争去,无非就是一口气。
  唐影和林心姿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程恪正巧在听胡哥聊到徐家柏的事情。两个女孩来了兴趣,问程恪看法。
  他想了想,“你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一来他已经知道了你住哪里,躲已经失去意义;二来,一些问题越拖反而越能激化情绪。”
  唐影点头说:“有道理。其实现在他怎么想我们完全不了解。如果一直躲着,有点被动。”
  林心姿默默低头喝了一会儿饮料,抬头:“其实,我打算明天就去他单位找他。”
  三个人齐刷刷看着她。
  “我想和他当面聊聊。这几件事情加在一起让我觉得很恐怖。我想正式和他提分手,好聚好散。”
  “但……不担心自己人身安全?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胡哥问。
  “见面地点在他单位。家柏不太敢对我怎么样。”林心姿抬头对胡哥笑了笑,“反而你陪我去的话,可能需要担心一下你的人身安全。”
  胡哥一噎。程恪笑起来,瞟了一眼室友:“你可别看现在的小姑娘们,一个个伶伶俐俐的,都比我们有主意多了。”
  这句话前半段是看着胡哥,后半段又瞥向唐影。眼里含笑看她,颇有几分“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依然是十年前的温柔。
  四人吃完饭走在路上的时候,见胡哥紧跟林心姿,程恪特地落在了后面。他双手插兜,看了会儿身旁半米远的唐影,才叹了口气寒暄:“好久不见。”
  空气里飘着夏天的味道,北京比南方干爽太多,连空气都想被烘烤过一样,在夜晚中蓬松舒展。他们走在这样的夜色里,唐影深深吸一口气,回答:
  “挺久了,距离你拉黑我,将近十年。”
  她也学着他把手揣进连衣裙口袋里。她穿一件复古绿白格纹吊带鱼尾裙,胯上两个方方正正小口袋,只能塞进去三根手指头,小指头与拇指调皮翘在口袋之外。
  程恪听出怨气,反倒松了口气,笑着说:“这事可不怪我。你那时候才多大,总给我发些奇怪信息。如果不拉黑你,能考上P大吗?”
  “哟,那还要谢谢你了?”唐影侧过脸瞧他。路灯下,他的上半张脸带着眼镜,镜片镜片的夜光,只能看见下半张脸。他最好看的地方是他的嘴。唐影记得自己曾这么和闺蜜形容过——“肉嘟嘟的,一看就特别好亲。”
  “不客气。”那张看起来特别好亲的嘴弯了弯,正对她笑。
  唐影转过脸,不看他了。两人继续安静前行,有一下没一下踩着胡哥与林心姿的影子。
  害怕沉默尴尬,她又问了一嘴:“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想了想,又补充:“是不是久别重逢的剧情,都该问这么一句。”
  “不太好。”老套的问题,他却没有给出老套的答案。
  唐影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会儿,干干问:“诶,你怎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用问也知道。”程恪的语调偏低,说话缓缓,总让人觉得有一点忧郁,活在文艺片里。他接着说:“我不在的这几年里,你应该,过得很好。”
  晚风将他的声音吹到耳边,唐影又不说话了。他总有本事让她觉得自己拧巴。她希望他在意她,又不需要他在意她。她抛出的招式,无论他接与不接,都无法令她满意。
  他始终是她的意难平,牢牢提醒着她曾经失败的过去。她不知如何处理。
  四个人沿着路灯前后走在路上,吃得太饱而晚风又恰好,他们干脆漫无边际走着当做遛弯。林心姿与唐影就住在附近,拐过一栋楼在过红绿灯就是所住公寓。胡哥打算护送她们上楼再转身离开,想到什么,问程恪住哪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标志性大楼说,就在国贸饭店里。最近在北京逗留的时间长,大家离得近,有事可以随时找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看唐影。然后拿出手机,走到她身边,笑了笑:“喂,有没有机会,再加个微信?”
  唐影也从包里拿出手机,嘴上说的却是:“如果还会被拉黑就先不加了。”
  “你啊。”程恪叹:“真记仇。”
  林心姿第二天上午就去了徐家柏的单位。工作日,她特地请了假,选了接近午休的时间。
  徐家柏的单位她曾经去过一次。国企写字楼管理森严,她现在楼下登记了身份信息,拿了临时门卡作为未预约的访客拜访。
  午休时分,写字楼大厅行人如织,来来往往西装革履的白领抽空放松,四周喧嚣,给自己安全感。林心姿一边等电梯,一边四处观望,想看见,又不敢看见人群中是否混着徐家柏。
  徐家柏所在的楼层在34层。
  前台小妹刚吃完饭在刷淘宝,见林心姿拿着访客卡,问她找谁。
  “徐家柏。”
  “哪个部门?我找找。”
  “金融事业部的。”
  前台低头在电脑里找了一圈,又抬头问她:“他名字怎么写呀?”
  林心姿一个字一个字说了,有些紧张,又叮嘱:“你电话转接他,就说有个女士在前台等他就行。”
  没想到小妹一脸困惑抬起头:“你确定是X银行北京分行吗?”

  不好的预感上心,林心姿愣了愣:“怎么?”
  查无此人。
  前台小妹是上周新来的,按照林心姿说的名字在系统里搜索了好几遍,都显示无此人。尽管才上班没几天,但往来同事也见了不少,印象里确实没有这个人。
  她见林心姿的表情越发冰冷,心下不忍,问:“要不我帮你问问?”
  “那……辛苦你了。”
  林心姿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还是双手双脚发冷。夏天的正午,她甚至忘记打伞,忘记打车,只是抱着手臂走着。大概是写字楼的暖气太低,直到被太阳晒了许久,她的手臂仍然冰冷一片。触觉陌生,像是一块从冰箱拿出来的肉。
  前台小姑娘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我替您打听了一下,徐家柏在两周前就被劝退了。”
  “他确实工作不上心,和同事相处也一直有问题。被客户投诉过几次。上个月犯了一次大错,所以最后还是被劝退了……”
  “对,他确实已经两周没来上班了。”
  ……
  午后的街道少行人,她能听见自己深深的呼吸声,鞋子踩在水泥地砖上的脚步声。注意力恍惚,林心姿心乱,她走得极慢,甚至不看自己脚下的路。
  大概是拐入一条小胡同的时候,身后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忽然涌上,有人从身后突然抱住了她——
  徐家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