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比武大会,是在翌日卯时开始的。
姜云心中想着策论一事,一夜都未睡好,到了校场一看时,果真是热闹非凡。
朝中武将几乎悉数到了,坐在主座的是荣亲王李寻,他是当今皇上的同母胞弟,年纪极轻,据说也是个练家子,比武大会更是年年不落的。
李寻身边坐着姜白起与林臻等军中将领,堂下左手边是些朝廷官员,右手边坐着陆离等众谋士。
卯时三刻,甫一开锣,参赛的三百名余名士兵便纷纷摩拳擦掌。
第一项比的是弓箭,正中靶心者即为晋级。
这个对姜云和宋宁来说,都不是难事。
他们在青云寨时,手下山匪数百,每每抢了朝廷的武器弓箭,都分发给了众人加以训练。而身为一寨之主,这样的技能必是要纯熟的。
二人在首场比试中都是正中红心,赢得漂亮。
第一局弓箭考察完,余者还剩一半。第二场比的是功夫,捉对厮杀,胜者之间再进行比拼,最后晋级者不过三十人。
这一场的主考官是林臻,兵士们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对手。
姜云是第一个上场的,她看着对面那个五大三粗的军汉,有些好笑。
林臻这人还真是费尽心机。
那军汉唤作张鲁,是林臻麾下一员猛将,负责她与宋宁所在的那个新兵营,对着他们这些新兵蛋子,从来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姜云当时还和宋宁偷偷议论过:“这莽汉,倒还真是个不畏权势的。”
张鲁性子火爆,据说打仗是个不要命的,因又有些功夫傍身,在军营里颇有些名气。
姜云微微行了个礼,那张鲁冷冷睨了她眼,也不说话,一个长拳就袭了过来!
姜云身子微仰,后退了几步,那张鲁并未收拳,欺身直去,姜云偏头闪过时,只觉一阵凌厉的拳风擦耳而过。
她侧身扭住张鲁胳膊,借着巧劲一个旋转,两人在擂台上绕了个圈,停下时,张鲁被她甩开些,跌了两步才堪堪停住,不觉吃了一惊!
台下众人见得她这手,纷纷叫好。
李寻更是偏头向着姜白起:“这便是将军的女儿吧?看着身量娇小,竟能摔得动这般大汉,确非常人能及啊!”
李寻话语间满是赞叹,姜白起闻言微微起身:“王爷谬赞了。”
张鲁有些失了面子,神色更加难看,也不说话,划了个架势,左手握拳,右手出掌又攻了过来。
姜云抬手微微一格,张鲁右手却突然变掌为爪,要扣她阳池穴!
姜云见状,提膝去攻他下盘,张鲁右掌回防,左拳同时出指去抓姜云脖颈,手法极快。
姜云将将偏头闪过时,他右手已扣住姜云小腿,在空中一个倒拖,显是想将她摔扔在地上了!
姜云见势,倒也不慌,被他凌空扯到正上方时,突然双膝一曲,扣坐在了张鲁的肩膀上。
姜云抬手,作势要击他头顶百会穴,张鲁慌忙回手去格,不想姜云却从他肩上轻轻一跃,踢向了他的脊柱!
张鲁后背受力,身体前倾时,一个重心不稳跌出了台外。
台下众人见得这百转千回的一招,都不禁暗自喝彩。姜云看着一脸难堪的张鲁,微微拱手一笑:“承让了。”
第二局,姜云遇见的是个细柳营的兵士。
那人功夫不错,一手罗汉拳使得虎虎生威,姜云与他对了两三合,最后拳掌相接时,运内劲把他震出了台外。
宋宁两场碰上的都是细柳营的人。一人使的劈空掌,另一个腿法有些精湛,不过两人都不是他对手,十合之内,纷纷输下了擂台。
到了第三场比策略,姜云心中微微有些慌了。
抬头看陆离,他一身蓝袍,气定神闲,见姜云目光扫来时,还似笑非笑的冲她点了点头。
姜云见状,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这策论考的是临战应变能力,不会给太多时间思考,笔墨自然就更用不上了。
反应是否机敏,回答能否周全,便是今日比武状元的评判标准。
“恭喜各位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了第三关,下面请听题。”出令官看着一排而站的姜云三十人,打开了张牛皮小卷。
“若有敌军五万攻我城池,而我城中除了军兵一万,余者皆是老弱妇孺,该当如何迎敌?”他声音洪亮,报完了题目,退到一旁。
那出题官才站到一边,姜云这群人中,便有一个细柳营的青年士兵朗声道:“依属下愚见,我军应当坚守城池不出,待敌军粮草将尽、人困马乏之时,再于夜里出奇兵,将其一举歼灭!”那士兵侃侃而谈,神色极为自信。
堂上一众将军闻言都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那青年士兵说完,而后队伍里并无人主动站出,按照要求,姜云等余下二十九人便要一一作答,说出应对之策。
姜云站在最左首的位置,眼见第一个就要到她。
她满眼期待的抬头去瞧陆离,不想那小子却正和他右座边的谋士在浅浅谈论着什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朝这边看都没看上一眼!
姜云怔了怔,微微咬牙,不禁握紧了拳头。
正懊恼,忽听李寻轻声道:“姜姑娘可有应敌之策?”
姜云抬头,只见李寻望着她,清俊的面上满是期待。
姜云扯唇笑了笑,眼角余光去看陆离,他还是自顾自的谈笑风生,额上不禁渗出了层薄汗。
姜云作出思索状,顶着李寻翘首以待的目光,只觉头皮发麻。顿了须臾,实在感觉拖沓不下去了,瞟着先前答题的士兵,昂首干笑了两声:“当真英雄所见略同,我与那位仁兄,竟然想到了一处!”
一时间,场上鸦雀无声。
姜云看着李寻那张薄唇微张欲言又止的脸,默默低下了头去。
姜云这一句话,场上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她低着头,过了几秒又觉不妥,硬着头皮抬起眼看众人,校场里的士兵开始窃窃议论起来。
李寻一脸错愕的望着她,他旁边的姜白起许是刚喝了茶,转过脸,微微咳了咳。
再看陆离,他这会儿倒是肯瞧她了,只是带了一脸忍俊不禁的笑意。
姜云瞥着他那笑,指节忍不住捏的咯咯作响,只恨不能登时下台,一个分筋错骨手将他料理了。
她又听林臻淡淡道:“贤侄可是答完了?”他倒是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云微微有些迟疑,一瞥眼,忽见陆离轻轻冲她摇了摇头,也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未曾。”
此话一出,林臻面上愣了几分,但很快又如常,抬抬手示意她继续。
姜云一说完就想给自己个耳刮子了。
正后悔,忽又见陆离端起茶杯,品茶时向她做了个手势。
他暗暗伸出三根手指,放下茶杯时,不动声色的对了个口型。
姜云看着他的口型,一时间思若泉涌。电光火石之间,她居然也想通了个七七八八。
姜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刚刚那位仁兄与我所想基本一致,以少对多,蛮战必不可行。”
“只是在下觉得还有一些疏漏之处,若说的不对,还请指正。”
姜云在心中又理了遍思路,再开口时,已多了些底气。
“敌军五万,我军一万,若是强行攻城,我军怕是也坚守不了几日。在下觉得,可使城中老弱妇孺尽上城墙,安排些洒扫之事。敌军见此,恐怕也不敢贸然来攻,此处可拖得三五日。”
姜云说的极流畅,台下众人都照着她的设想思索了起来,连陆离都微怔了怔。
姜云瞧着他有些吃惊的面庞,不禁冲他狡黠的眨了眨眼。
哼,这一招,还是他在青云县与她比试时身体力行过的呢。
姜云顿了顿,又继续道:“坚守城池是好,但若敌军并不来攻,反将城内军民困死其中,那便棘手了。所以这三五日的时间,也合该做些打算。”
姜白起听她如是说,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又听她接着道:“城中一万军兵可分三路。一路准备些火器弓箭防守城池,另两路退出城外。”
姜云还未说完,便被先前那兵士出声驳道:“若是退出城外,以城中军兵数量,如何迎敌?”
姜云倒也不恼,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兄台说的极是,所以退出城外的两路也应做好准备。一旦敌军前来攻城,便拨一路奇兵去攻敌人营寨;剩下一路埋伏在敌军回程两侧,可布些陷阱,若是敌军回兵营救,便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姜云边想边说,话音刚落,李寻便出声赞道:“好谋略!”
他说罢又侧身转向姜白起道:“果然虎父无犬女。今日这场校场比武,当真是精彩!”
李寻看着姜云,眼里带了几分欣赏。
姜云轻轻笑了下,转头去瞧陆离,他闲靠了木椅,面上带着些探究的笑意,也似是赞许。
姜云回答完,剩下二十八名士兵也一一作答。
第三轮策略已接近尾声,堂上左首的朝廷武将商议了片刻,都同意姜云为本届校场比武的状元,射箭比武选出来的三十人也纷纷纳入了细柳营中。
轰轰烈烈的校场比武就这样结束了,姜云终于长舒了口气,宋宁自是开心不已,欢欢喜喜的回新兵营里收拾东西去了。
比武大会甫一散,陆离便不见了踪影。
姜云扫视了一圈,有些纳闷,本还想找他说说今日之事呢。
虽然过程并不爽利,但他到底也算帮了自己,没给爹爹丢太多人。不过想起他那副欠揍的笑脸,姜云确还是恨得有些牙痒。
傍晚回到将军府中,姜云在房中坐了片刻,默了会儿,起身去了后厨。
下人们一见姜云过来,都是微微一愣,忙不迭的行礼:“大小姐好。”
姜云点了点头,抬脚转了几圈,终于走到个矮黑的妇人面前:“李婶儿,我想煲一罐汤。”
那妇人是将军府新进的厨子,擅做江南风味,汤品更是一绝。
李婶儿有些受宠若惊:“大小姐想吃什么直接跟奴婢说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呢?”
姜云摸头笑了笑:“我是想自己做了,送人的,有什么汤是益气补血的?”
她翻拣着案上的食材,回想着陆离那张并无多少血色的面孔,轻轻开口。
李婶儿被她问的一怔,还是报出了一串菜名:“当归羊肉、黄芪乳鸽、枸杞乌鸡,都是滋补气血的。”
“这些汤品,什么人都能喝吗?”姜云闻言,点了点头。
“食疗讲求长久之效,并没有太多禁忌。只枸杞乌鸡汤,妇人喝的多些。”李婶儿有些不解,看着她,一脸诚惶诚恐。
“好,那就黄芪乳鸽。你教教我吧!”姜云拉了拉她的手,笑的天真无邪。
李婶儿细细替她选了只鲜嫩肥美的乳鸽,刚足月,扔入些姜片,放在锅中一并焯水。
看姜云拿勺子细细撇着锅中的浮油,侧脸清秀白嫩,和一般的闺中小姐也并无不同,李婶儿不禁胆子大了些,轻轻道:“煲汤最忌腻口,所以这些油荤都是不能要的。”
“好嘞!”姜云一边小心的舀着浮油,一边扭头冲她笑。
后厨一众人看着姜云和煦的笑脸,都微微有些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