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赶到

    李如洗从不能抚平疲倦的小憩中醒来时,发现周围天色已经发暗,雨倒是停了。

    长长的高速公路蔓延向远方,背后的落日未能照亮到跟前,已经渐渐沉寂,周围空旷得几乎没有一辆车,只是偶尔有一辆轰鸣的大货车路过,溅起漫天的水花。

    李如洗启动车,继续赶路。

    为了赶路,她开到限速的上限。

    漫长的路被抛在身后,还有更漫长的路横亘前方。

    她渐渐觉得似乎永远都开不到了。

    而天色越来越暗,她的心就越来越沉。

    高速路上开车太过机械和单调,她的脑子里不免就会想起很多的事情。

    她在想郑直书赡养父母的困难。

    即使在她看来,他的困难要解决也是十分困难的。

    他的工作已经很努力,但是也不过一个月将近一万的收入,加上妻子四五千的工资,不算少但也绝不多,并且在未来的日子里增幅有限。

    奶粉、早教、未来的幼儿园、兴趣班……孩子是很花钱的。

    他们现在一年能攒五六万元,但是还必须自己买房买车。

    这个城市房价不像北上广深那么离谱,但一套房子二百万总是要的,还要装修,即便有公积金……手头没有六十万不能买房。即使买了房,身上还要背房贷。就算公积金能覆盖一部分,自己一个月三四千到四五千总得掏吧?

    还得买车……

    他们如果工资能稳步增长,完成这个房和车的积累也得再过五六年的时间。

    即使是已经买了房,他就能把父母接过来住吗?

    他妻子和他父母生活习惯差异那么大……

    岳父岳母为他付出那么多……

    凭什么大家一起努力买的房,要让只在结婚时出了八万的他的父母住呢……

    他凭什么这么委屈他贤惠善良的妻子呢?

    他凭什么这么对待为他们付出那么多的岳父母呢?

    她在郑直书的记忆中看到,潘曼曼虽然很贤惠,但也曾经明确表示过不愿意和长辈一起居住。

    那么,他就只能给父母租房子住。

    这对于还要背负房贷的他来说,又是一个负担。

    问题是,在没有买自己的房子之前,他连接父母过来租房子住的资格都没有……

    自己住着岳父岳母的房子,岳父岳母给带孩子做饭,不要他们一分钱,等于变相贴补着他们。自己的工资却要用来给自己父母租房子和养活他们……委实对女方太不公平了。

    可是在郑直书自己,对父母却又有着无尽的愧疚。

    父母辛苦将他养大,他还没能回报半点,甚至结婚还要父母为他掏干有限的一点积蓄……

    相隔数千里,两年见一次面,父母生病了不能及时赶到……

    甚至,不能赶在父亲咽气前赶到……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痛苦,李如洗又怎能不理解?

    努力了那么多年,也未能使父母的生活有所好转。本来还想着一个五年计划,可计划还没能开始,父亲就已经……

    其实,除了家庭条件略微好些,李如洗比他也强不到哪里去。

    她同样从求学时代起,就离家千里,和父母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有一次,父亲给她转发了一个孩子成年后和父母还有多少相处时间的帖子。虽然里头有些计算方法是偷换了概念的,但是确确实实,她能和父母有多长时间的相处和陪伴呢?

    一年两次,一次一周,恐怕是极限了。

    这样短的相聚,哪里能够满足得了即使是已成年的亲子关系的情感需求?

    可是她回不去,父母也不愿意过来长住,他们也有他们适应的生活方式。

    她本来的打算是父母七十岁左右时,接到一起来,在一碗汤的距离就近居住。

    有钱就买,没钱就租。

    可即使是租房,在北京的成本也极为可观了。

    而意外永远比明天来得更早。

    于郑直书,是他父亲的病。

    于她,却是她自己的病……

    其实,还是她,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吧。

    身后的夕阳终于最后沉寂到了地平线下。

    她拼命往前开着,努力地看着导航地图上一点点缩小的距离,来获取心理的些微安慰。

    身体疲惫,但又被心中的焦虑驱赶着,不停前行。

    因为三四点钟时睡了一个多小时,她五六点也没停下吃饭,一直到八点半左右,在一个服务区停下吃了顿极其难吃的晚饭,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九点又继续赶路。

    这个时候,她已经开了一千公里,距离目的地还有六百多公里。

    这期间接到郑直书妻子潘曼曼的电话,她刚从自己母亲那里知道郑直书搭顺风车回去的事,非常担心,打电话让他把拼车者的姓名、身份证和车牌号发给她。

    李如洗对此倒是挺赞赏的,她觉得郑直书运气不错,找的妻子既通情达理,又很靠谱。但是她也没有什么拼车者的身份证可以发给潘曼曼,于是就下车把车牌号拍了一个给她,并且开玩笑地说:“别担心,假如我出事了,有车牌号查到人不成问题的。”

    潘曼曼大概想想也是,也没再强求她拍人家身份证。

    只是再三叮嘱她路上务必小心,到了给她电话。

    挂了潘曼曼电话之后,她又给郑妈妈打了个电话,得知傍晚郑父已经成功转到了市人民医院,略微放下心来。

    她在郑直书的记忆里搜寻着能用到的人脉关系,但郑直书出身农村,高中之前都是上的村镇的小学和初中,跟那些同学也没什么联系了,也就是考到县级市的重点高中,认识了市里的一些同学。

    可是他性格相对内向,和同学来往也不算多,他的同学里,也基本没记得有谁学医的,即使有,一来没什么交情,二来也没回家乡发展……

    后来好不容易想到,他高中前座的同桌女孩的父亲是市人民医院的,这个女孩自己在上海,但她可以转托她父亲,而且,万幸这女孩还在他的朋友圈里,彼此还有些点赞的交情。

    她于是又打了个微信语音通话给这位老同学,跟她请托,她倒是答应得干脆,立刻说让她爸帮忙跟主治医生打个招呼,李如洗这才有点安下心来。

    九点到十二点反而是比较平静,精神状态也比较好的三个小时,天也没下雨,她尽量利用这段时间又赶了三百公里路。

    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只余三百多公里了。

    如果不堵,不出现极端天气,再有三四个小时她就该开到了。

    然而到了夜里十二点之后,高速上车开始多起来,尤其是过了上海的入口,猛然间前方就红了一片,开始堵车了。

    李如洗这个时候,也是疲惫得脑子都木了。她决定找个旅店休息一晚上。

    也懒得费心去找,她就在一个比较大的,带旅店的服务区开了个房间住下了。

    房费并不很便宜,房间却非常差,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陈腐的异味,房间内摆设更是毫无格调可言,差得难以形容,更不要说床品的干净程度了。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了,这时候已经深夜一点半了,她定了手机闹钟到四点,然后略微洗漱了一下,就脱了鞋,和衣直接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觉,昏天暗地,完全无梦。

    被闹钟叫醒时,她浑身无力,头疼得很,缓了好几分钟,才清醒过来。

    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她摸到屋子里送的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跌跌撞撞起来去了趟洗手间,简单洗漱后,退房,回到车里。

    服务区还停了不少车,天上稀稀疏疏有几颗星星。

    她略微放心了些,看来,暂时不会下大雨。

    车里还有她昨晚晚饭时顺便在服务区小超市买的牛奶和面包,她三两下吃完,继续出发。

    这时候,导航上还有二百多公里,前方的路上还是有一些红色拥堵路段,但果然如她所料,这个时间段,已经不那么堵了。

    昨天半夜十二点出发的,大部分不是太长的长途,一般在三百公里以内,这会儿大都到了目的地了,而更多的人会选择早上六七点以后出发。

    四点是一个绝大部分人不会选择出发的时间。

    近乡情更怯,李如洗虽然不怯,但是也可谓近乡更焦急,她尽量地快开。

    但因为还是有些路段拥堵,生生开了将近五个小时才到。

    尤其最后两个小时,竟然只开了七十多公里。

    赶到市人民医院时,已经快九点了。

    飞奔到郑父住院的那栋楼,找到他住的那间病房。

    李如洗喘着气,猛地推门进去。

    看到坐在床尾,佝偻着身子的郑妈妈。

    她连忙朝病床上的郑父看过去,脸色蜡黄的老人闭着双眼,躺在那儿,鼻翼随呼吸而微微起伏。

    李如洗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提前了四十多个小时到达,见到了活的郑父!

    她定了定神,叫道:“爸,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