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星空摄影师

小镇上,日复一日。

今年过年晚,出了正月已经是三月头上,老宅基本完工,但任战总怕味道还没散尽,对邬秀身体有害,打算再多吹上些日子再搬进去。这些时间里,他一边陪着邬秀,一边忙忙碌碌准备软装,不时从网上订个桌椅,订个书柜什么,陆续搬进屋里。

邬秀在他面前总装作没兴趣,对装修细节从不过问,他拉着她一起挑选样子,也总是板着个脸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但每到一件新家具,她就会趁任战不注意,偷偷用指甲抠破包装,去瞧一眼那沙发和窗帘的颜色。

这天,两人早早吃过晚饭。

天暖和起来,邬秀光脚坐在躺椅上,露一对白皙的秀足,看着漫画书。

任战叫了她几声,她都爱理不理。他便轻轻一笑,呵了她的脚底心。

邬秀最是怕痒,立刻把脚一缩,明明想笑却又忍住,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朝任战怒目而视。

“你干什么!”她凶道。

任战莞尔,“书放在这里跑不掉,我先带你去看房子。”

他蒙着她的眼睛,走到老宅门口,邬秀一路冷嘲热讽,“神神叨叨了好几个月,也不知弄出个什么鬼名堂。”

他早已习惯她的这种态度,不以为意,直等走到屋子中间,才松开了手。

邬秀睁开眼睛。

老宅里原来的格局早已被打通,所有的餐厅和卧室现在都统统并做一间。墙面是深蓝色的夜空,用LED光带做成了星云和星雨,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她就站在宇宙的中央。

她拥有了所有的流星雨。

那些璀璨斑斓的光啊,不打一声招呼就横冲直撞进了她的心里,把盘踞多年阴霾和黑暗都毫不客气地驱走。她几乎是来不及忧伤,也来不及再说怪话,立刻有笑容本能地跃上嘴角。

“好看吗?”他从背后抱住她。

“好看。这些星星,也会闪吗?”她回过头,像孩子般天真问他。

“会的。小灯珠有三种模式。但我怕一直闪,你眼睛会不舒服。”他低头吻了她的额角,“邬秀,我们是在流星雨之夜相爱的,所以我觉得这样的设计对我们有很特别的意义。”

“幼稚!”

邬秀对“爱”这样的字眼还是很抗拒,身体立刻往外一挣,脱出他的怀抱。她很久没有像正常人那样说话了,似乎话里不带点毒,带点刺,就说不下去。

“连张床都没有,你是想让我睡地板吗?还有你看这几个桌子椅子,每个都不一样,是你七拼八凑在街上拣来的吧?”她讽刺了任战两句,立刻觉得舒服许多。

任战倒也习惯,笑着把她拉到一张北欧皮质沙发上坐下,“又没打算让你在这睡觉,要床做什么?再说这些椅子,每一张都是我在你收藏的家居杂志里淘来的,你以前貌似也很喜欢室内家装,还在杂志上打了勾。”

“白痴,喜欢也不能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一起啊!”

“我们这是工作室,后现代一点没问题,混搭效果更好。”任战笑。

“什么工作室?”邬秀皱眉。

任战微笑着站起来,从沙发后面拿出一个大大的粉红色礼物盒,又拉着她的手,扯开盒子上的蝴蝶结。

“邬秀,你不是一直想当摄影师吗?你知道有那种专业的星空摄影师吧,就是拍星星拍得超美的,你就做那种摄影师好吗?

等你好一点,我也辞职,然后就开着车,天南地北带着你地去拍星星。我对天文学也略懂一点,知道带你去哪里能拍到最美的星星。

我们可以一直过那样的生活,白天开着敞篷车,夜晚就宿在满天星光下。邬秀,我们可以不止拍星星,山川、花海、民居……有你的地方,都是我的风景。”

“白痴!”她骂道,却有晶莹的泪顺着面庞滑下来。

那个粉红色盒子里,是一台尼康的单反相机,是邬秀七年前第一次看流星雨时,就梦想要拥有的。假若那个时候阿爸送自己的生日礼物就是这台单反,而不是手机的话,那她现在的生活会不会也完全不同了呢?

她伸出手颤颤地去摸那盒子,去摸盒子里高贵矜持的相机,去摸相机边红黑相间的缎带。摸了两下,又把手收回来。

“白痴,我已经废了。”她哭着道。

“邬秀。”

“我已经废了,我再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她才说了一句,人就缩起来,把头埋在自己膝盖里,像只鸵鸟,害怕得抖成一团。

他默默地抱住她,抱得很紧,用很大的力气,紧到像是想把她箍到自己的身体里去,用自己的血液去温暖她,不顾一切保护她。

他用自己的下颚紧贴住她,隔一会儿便吻她一下头发,很久很久,什么都不说。

他知道她在哭,那种压抑的,几乎要咬碎唇齿的呜咽声,一直在胸口盘恒。他心痛到不行,却只能就这样抱着她,看着她在怀里发抖。

哭出来吧,邬秀。

他在心里默默呐喊,是我来得太晚,其实你一直在等这一刻,等我抱着你,好让你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一并哭出来。那就哭吧,是不是只有哭出来,你才真正肯面对这一切,才肯把七年前结的痂撕开,重新把烂肉剜掉,重新愈合。

“哇……”

她终于哭了。哭声像野地里被射落的乌鸦,无比凄厉粗哑。她一声接一声地哭着,哭得气都喘不过来。那些早就该流的眼泪,在阿爸被送上囚车,阿妈蒙着白布被推出抢救室时就该流的眼泪,终于汹涌地流了下来。

“我已经废了,我是被糟蹋过的人啊……倪万财那个畜生,他欺负我……阿爸是为了救我才坐牢的,阿妈也是被我气死的!我是……我是罪人啊,我哪里还配有梦想,我连活着都不配啊……”

“可你不是硬撑着活下来了吗?”

任战凄楚而笑,“我知道这些年你有多痛苦,活得多不容易,但你不是也活着吗?邬秀,你是为了我,对吗?”

他望着她,用手抚上她苍白的面颊,自己却泪湿满眶,“你为了见我,艰难地撑到现在。那就拜托你再撑一撑好吗?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也会比你一个人好。

未来啊,梦想啊,我们先不想这么多。我就知道我们现在能每天在一起,能在早上醒来就看到对方,能好好地吃饭,能开怀地笑,那这一天就是好的。

我们先争取一天是好的,再争取一个礼拜是好的,再一个月,再有一年。邬秀,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那样,因为你害怕,你总觉得自己不配再过好日子,不配像从前那样快乐无忧地活着。可我……”

他哽咽着,喉咙紧到剧烈的痛,“我是一定要救你的。我要让你开开心心做人,拥有一个女孩该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