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尔拉和克雷尔是在郊区一家餐厅见的面。
她特意把地址约得离自己上班的地方有十万八千里远，就怕再被对方的野蛮女友撞见，那就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克雷尔显然也明白她的意图，一见面就苦笑着说：“上次的事是菲奥娜误会了，她的态度不好，我替她向你道歉。她就是那种性格，爱发脾气但不会记仇，只要和她相处久了，其实你会发现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呵呵。
维尔拉心想，她可真是“不记仇”，要不是伊凡，那位大小姐早就把她的工作都搞没了。
恋爱中的男人滤镜可真是太厚了。
“没关系。”维尔拉摆了摆手，虽然她并不认可克雷尔的话，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再追究。
克雷尔松了口气，又问她：“你真的不再画画了吗？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维尔拉笑了笑答道：“嗯，没再画了。不过我带了个学生，她很有天赋，现在也已经考上美术大学了，想必将来会取得不错的成就。”
克雷尔劝道：“教学生虽然也很好，但你还这么年轻，又天赋超群，不该早早退居幕后的。”
“我的学生也这么说。”维尔拉附和了一句，随即顺势说出自己真正想谈的话题，“其实我也有复出的想法……只是，我很长时间没和美术协会打过交道了，不知道该联系谁。”
克雷尔听她说要复出，立刻惊喜地说：“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帮你！”
维尔拉：“我想先和其他画家交流一下，不知道最近常驻市区的都有哪些人？”
克雷尔顿了一下，提了几个名字，然后说：“他们都住在市区。”
很不巧，这些通通都是和维尔拉没交情，或是关系很差的画家，如果贸然上门只会迎来一顿嘲讽。
维尔拉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克雷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也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还是算了！你女朋友那么爱吃醋，我可得注意避嫌。”维尔拉笑着拒绝了。
两人寒暄着吃完一顿饭，倒也找回了一些过去的情谊。
维尔拉准备起身去结账时，克雷尔突然对她说：“等等，你嘴角有酱汁。”
“啊？在哪里？”
“这边，不对……是这边！”
维尔拉自己怎么擦都擦不对地方，克雷尔只好直起身子，用手指指了指她嘴角旁沾着酱汁的地方。
她这下总算找对了地方，客气地对他说：“谢谢，多亏你帮忙，不然我就要丢脸了。”
克雷尔也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些过去的事，目光不自觉变得有些惆怅。
其实仔细说来，他们两个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她的父亲是他的老师，他们在一间画室上课，年少时也曾产生过朦胧的情愫，要不是发生了意外让她突然远走，从此销声匿迹，说不定此时他们两个会是一对情侣。
不过……没有如果，那些都过去了。
后来他认识了菲奥娜，爱上了那个飞扬跋扈又自信可爱的女孩，再见维尔拉这个年少时的初恋，也只是心中有些感慨而已。
而她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想必不会再念着过去的事情了。
因为是维尔拉叫克雷尔出来吃的饭，是她有事情要问他，所以她坚持自己付账，克雷尔也只能无奈接受。
结完账后，两人寒暄着往餐厅外走，维尔拉正在下楼梯，忽然看见窗边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那人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体态完美，走得却很快，就像是落荒而逃。
维尔拉愣了一下，忽然觉得那道人影看起来有些熟悉。
两个小时前。
早就知道维尔拉今天准备出去吃饭，伊凡本来没太在意，可他一抬头，突然发现她今天的装扮似乎有所不同——不仅穿了裙子，还罕见地化了妆。
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了危机感。
“你要去见谁？”伊凡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问了出来，可问完后又十分后悔，紧紧抿着嘴唇，心中懊恼地不停捶胸顿足。
维尔拉看了他一眼，有些为难，可一想到上次说谎闹出的矛盾，她只得叹了口气，实话实话：“是一个普通的男性朋友，我有些事想问他。”
“哦……我知道了。”伊凡故作不在意地点点头。
维尔拉说：“那我走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关上门离开了。
听到清脆的关门声，和她不断远去的脚步声，伊凡心中升起焦虑，他在客厅里来回走动，却无法克制这种焦躁不安的心情。
最后他想了想，拿上零钱和钥匙出门了。
待在家里只能更烦躁，还不如出去逛逛算了。
但他也不想在这附近走动，这里是居民区，住的人太多了，他不喜欢总是被陌生人打扰，想找一个幽静点的地方消磨时间。
于是伊凡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当司机问他要去哪里时，他回答道：“随便，没人的地方就好。”
司机大声说：“好嘞！那就去郊区吧，那边人少！”
其实没人的地方也不止郊区，但那边路远，司机可以多赚点钱，所以就提出去那边了。
伊凡没反对，因为他根本就没去过多少地方，也不知道哪里远哪里近。
一个小时后，笑容憨厚的司机师傅向他摊开了手，“路费一百块。”
伊凡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这是在抢钱吧！”
司机：“你不会想坐车不给钱吧？那我可要报警了啊！”
伊凡：“……”
维尔拉曾经多次提醒过他，绝对不要随便惹事，也不要让警察见到他，不然会很麻烦。
他虽然非常生气，但还是忍了下来，憋屈地把自己所有的零钱都给了司机。
这下，他没有回去的路费了。
金发少年茫茫然地站在无人的空地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好了。
幸好，他发呆了一会儿想起来，他还有手机。
伊凡拿出手机，正准备给维尔拉打个电话，在拨号之前，屏幕顶端忽然弹出了一则提醒：
[您的好友正在附近]
这个定位功能是两人之前出去玩的时候，维尔拉为了防止伊凡迷路而开启的。
她把双方的账号关系设置为“亲密”，还开启了定位权限，这样只要两人处在一个区域内，他们就能很快找到彼此。
此时伊凡也看到了维尔拉的定位，就在距离他五百米左右的地方。
居然这么巧，那个无良司机刚好把他拉到了她吃饭的餐厅附近。
伊凡在打电话还是直接过去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过去悄悄看一眼，然后再打电话给她。
反正……他又不是在故意跟踪她。
只是刚好凑巧而已。
伊凡跟着手机定位来到了餐厅门口，甚至都没有进去，一眼就从橱窗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他就突然看见对面的男人站起来，用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嘴角。
而她也没有拒绝，反而对他笑了一下。
两人的举动……那么亲密。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薄薄的雪花落在了伊凡肩头。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不会像人类一样感觉到冷的，可是不知为何，此时他的身体却冷得像一块冰。
他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最后在那两个人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怕她看到他，怕她发现他脸上狼狈的表情。
伊凡漫无目的地沿着路一直走，他的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一路上他反复思考了很多问题。
他不愿承认自己对一个人类有了特殊的感情，但又无法解释，刚才那一幕为何会深深刺痛他的心。
在持续的矛盾和抗拒之中，伊凡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和维尔拉和好之后，他没忍住，又一次打开了之前的求助帖。
#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我误会了#
他没看后面的回复，而是犹豫了一下，直接在新的一层编写内容。
152L（楼主）：[我觉得很难过，一看见她就难过，不想再见到她了，但是又忍不住关注她的事，我该怎么样才能回到以前的状态？]
叮！
叮！
叮！
发出去没多久，回复就响个不停，这次网友们的态度也和上次截然不同。
153L：[好纯情！]
154L：[你认真的？]
155L：[天啦噜，你该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伊凡看到最后一条，心头一跳，大脑像是被一盆冷水冲刷，先是震惊、恍然，随后袭来的便是如海潮般汹涌的愤怒。
他就像是被戳穿了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一般，羞恼又抗拒地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打出一行字符。
167L（楼主）：[才没有！我怎么会喜欢那种无趣的女人！]
叮！
叮！
帖子几秒钟内又新增了许多回复，但伊凡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他直接关掉了论坛，把手机扔在沙发上。
他抗拒着那个答案。
他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不明所以的人类胡说的，事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即便让自己这么相信了，他却依旧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他对自己莫名出现的种种异样情绪感到茫然无措，甚至是心生畏惧。
就算……就算他真的产生了那种感情……
可是，为什么对象偏偏是一个爱着别人的人类？
明明所有人都喜欢他的。
除了她。
伊凡想到这里，竟然控制不住有点想哭，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伊凡！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