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袭击 12.再见皮塔 · 二

因为我对凯匹特及其尊贵的总统的评价一向很低,所以芬尼克的告白并不令我感到十分吃惊。可他的话似乎对那些凯匹特的反抗者产生了更大的影响。比如我们摄制组成员,还有富尔维亚——甚至普鲁塔什偶尔也会表现得很吃惊,也许他在纳闷为什么某个趣闻怎么会与他擦肩而过。当芬尼克讲完之后,摄像机还开着,最后芬尼克自己只好说:“停。”

摄制组成员赶快到室内去编辑材料,普鲁塔什把芬尼克叫到一边聊了一会儿,很可能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有更多有趣的故事。我和黑密斯留在满是碎石的现场。我纳闷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所有的一切,芬尼克的命运是不是也将成为我的命运。为什么不呢?斯诺完全可以给燃烧的女孩标个好价钱。

“在你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吗?”我问黑密斯。

“不,我妈妈和我弟弟,还有我的女朋友,他们在我戴上胜利者桂冠之后的两周都死了,是因为我用了电磁力场的绝技。斯诺已经无法再利用什么人来对付我了。”他答道。

“我很吃惊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你。”我说。

“噢,不。我是一个警示,要给芬尼克、约翰娜和凯什米尔这些后来人看,一个惹了麻烦的‘贡品’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他知道他无法利用什么人来对付我。”黑密斯说。

“直到我和皮塔出现。”我轻声说。黑密斯没理会我,甚至连肩都没有耸。

工作完成之后,我和芬尼克无事可做,只能干等。我们到 特防部去打发漫长的时间。打绳结。吃不下饭,便拿勺子使劲搅和碗里的饭。把射程内的东西打爆。因为怕通讯信号被探测到,所以救援小组没有任何信息传回来。在15:00的预定救援时间,我们安静而紧张地待在满是屏幕和计算机的控制室,看着比特和他的工作小组竭尽全力控制转播信号。他平时放松自然的面部表情,被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坚定所取代。我的大部分采访没有剪切,片子的长度恰好说明我还活着,我仍然在反抗。但占据大部分播放时间的却是芬尼克讲述的关于凯匹特人的声色犬马、暴力血腥的故事。是比特的技术提高了?还是凯匹特的收看者对芬尼克的故事太着迷而不愿把他的频道屏蔽?在下一个的六十分钟播放时间内,双方展开争夺,一会儿是凯匹特标准的新闻,一会儿是芬尼克,一会儿电视出现黑屏。但反抗者的技术人员技胜一筹,最终占了上风,把揭露斯诺的那一整段录像全部成功播放。

“随他去吧!”最后,比特举起双手,把转播控制权交给了凯匹特。他用一块布擦擦脸。“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有被救出来,那就已经全死了。”他把椅子转过来,看着我和芬尼克对他的话的反应。“可这个计划真的很周密。普鲁塔什给你们说了吗?”

当然没有。比特把我们带到另一个房间,给我们讲救援小分队怎样计划在内线的帮助下把胜利者从地下监狱里营救出来。整个过程似乎包括摧毁通风系统、切断电源、在距监狱几英里外的政府大楼引起爆炸,以及现在的电视信号干扰。比特看到我们听不太懂他讲的东西,觉得很高兴。这样的话,敌人也不会很容易就猜到。

“这就像你在竞技场弄的电流陷阱?”我问。

“完全准确。想看看它们是怎样发挥作用的吗?”比特说。

嗯……还是别看了。我心想。

芬尼克和我想进入指挥部,这里肯定最先得到消息。但我们未获允许,因为战事正在各地进行。可我们拒绝离开特防部,最后只能安排我们在蜂鸟观察室等候。

打绳结。打绳结。沉默。打绳结。嘀嘀嗒嗒。这是钟表。不要想盖尔。不要想皮塔。只打绳结。我们不想吃饭。指头已经酸了,在流血。芬尼克最后停下了下来,弯腰弓背地蹲在一旁,正像他在竞技场遭到叽喳鸟攻击时一样。我接着打小绳结。《上吊树》的歌词在我的脑子里一遍遍地重复。盖尔和皮塔。皮塔和盖尔。

“你是一眼就看上安妮的吗,芬尼克?”我问。

“不是。”停顿了很久他才接着说,“是慢慢喜欢上的。”

我在心里搜寻着,但在那一刻,我脑子里想的只有斯诺总统。

一定是到了午夜,一定是到了第二天凌晨,黑密斯突然推开了门。“他们回来了。要我们去医院。”我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涌向黑密斯,可黑密斯打断了我,只简单地说:“我只知道这些。”

我想跑,可芬尼克太奇怪了,他好像已经不会走了。所以我拉起他的手,像牵小孩似的牵着他走。我们穿过特防部,上了电梯,忽而转向这边,忽而转向那边,最后来到医院的附楼。这里人声鼎沸,喧闹异常。医生大声喊着,指挥人们把躺在轮床上的伤员推过大厅。

这时过来了一辆轮床把我妈妈推挤到了一边,床上躺着一个剃光了头的消瘦的年轻女人,已经昏迷过去。她身上满是淤青和正在流脓的硬痂。是约翰娜·梅森,她实际上知道有关暴动的秘密。至少知道我的情况。而这就是她付出的代价。

透过大门,我瞥见了盖尔,他的上身衣服已经脱掉,医生正在用一副很长的医用钳从他的肩胛骨往外取东西。他受了伤,但仍活着。我大喊着他的名字,正要朝他走过去,一个护士把我推开,制止了我的喊叫。

“芬尼克!”一个夹杂着快乐和兴奋的尖叫声传来。一个浑身泥污但很可爱的女人——一头卷起的黑发,一汪泉水般碧绿色的眼睛——身上只披着一条被单儿,朝我们跑来。“芬尼克!”突然,这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他人都不存在了,他们穿过隔开他们的空间,猛扑到彼此的怀抱里,纠缠在一起,却失去了平衡,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于是他们就靠着墙壁,拥在彼此的怀抱里,难舍难分。

我感到一阵嫉妒。并不是因为芬尼克和安妮好,而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爱坚定不移。看到他们的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有真挚的爱。

博格斯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但没有受伤,他看到了我和黑密斯。“我们把他们都救出来了,但就是没看到伊诺贝丽。因为她是二区来的,我们怀疑也许她正在特殊的地方监禁起来了。皮塔在大厅尽头,煤气中毒症状正在消失,等他醒过来,你们可以去看他。”

皮塔。

他还活着,并且很好——也许不太好,但还活着。远离了斯诺。安全了。和我在一起。过一会儿,我就能抚摩他,看他微笑,听他开怀大笑。

黑密斯咧开嘴冲我笑着。“去吧,嗯?”他说。

我高兴得有点头脑发昏。我该说些什么?噢,谁会在乎我说什么?无论我做什么皮塔都会高兴得发狂。他很可能会亲吻我。我不知道这吻会不会和在竞技场沙滩上最后的吻感觉一样呢,那是直到现在我才敢回忆的甜蜜的吻。

皮塔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三个医生边安慰他,边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睛,检查他的脉搏,他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我觉得很遗憾,他醒来时看到的第一张脸不是我的,但他现在看到了。接着,他显出难以置信的样子,似乎还有一种更强烈的感情,我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渴望?绝望?肯定两者都有。他一下子把大夫推开,站起来,朝我走来。我跑上前去,伸出手臂去拥抱他,他也向我伸出了手臂,他的手已经触摸到我,去抚摩我的脸吧,我想。

我刚要叫出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脖子被他的手掐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