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饭桌上邵宽城母亲说起今天下午红雨的父亲又来了,还是想把红雨接走,才把邵宽城早已抛到脑后的烦恼又逗了出来。

  母亲唠叨着说:“她爸在这儿聊到五点才走,我还留他吃饭来着,他不留。其实我做的饭比他在大酒店里吃的一点不差。”

  邵宽城转脸问红雨:“你爸还要接你走?”

  红雨闷头吃饭,说:“嗯。”

  邵宽城又问:“你怎么没走呀?”

  母亲嗔道:“你这孩子有病吧!红雨少搭理他,有病!”

  邵宽城又问红雨:“那怎么聊那么长时间呀?”

  红雨回答:“就聊这些年都怎么过的。还聊我妈,他问我妈这些年的事。”

  邵宽城小孩子赌气般地抨击道:“当初是他不要你们了,怎么现在又关心了。”

  红雨抬头,道:“当初不是你劝我别恨我爸吗,我这不是听你的吗。”

  邵宽城强辩:“我没让你恨你爸,我是说历史事实。”

  红雨道:“历史上的事老说有意思吗!反正我知道我爸我妈都爱我,这就行了。我爸是个事业型的男人,在他事业的关键时刻,为了更重要的事放弃爱情,也可以理解。”

  邵宽城做BS状:“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还不就是名利二字!你不会也像你爸一样吧,将来碰到事业的关键时刻,就不要家庭了,就把我们都甩了。”

  红雨当着邵宽城父母的面,不便强硬反击,只好故做弱弱地说道:“那我不成家行了吗?我装死行了吗?”

  邵宽城倒打一耙:“你瞧,一说你就急。”

  红雨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跟我爸聊会家常你都这么不淡定,我还有活路吗。”

  邵宽城的父亲插嘴教育儿子:“你学学你爸,我跟你妈认识以后,她想跟谁聊跟谁聊,我都不吃醋。你妈那时候可喜欢跟男的闲聊呢,到处求粉求关注。”

  邵宽城的母亲反唇相讥:“你优秀,你自信,行了吧。我喜欢跟谁聊啊!你摸摸良心,这么多年我除了伺侯你们爷俩我哪还有那闲功夫?我和谁聊呀!”

  邵家小院的晚上,气氛照例是随意和轻松的,尽管亲人间偶尔口舌刻薄,但彼此斗嘴也都不忘互相哄着。

  晚饭尚未吃完,有人按响门铃。门铃明亮的响声让邵宽城提心吊胆。最近这一段时间,几乎每次夜晚铃响,都不是什么吉祥的事情。

  他原以为又是赵红雨的父亲来了,但出乎他的意料,来者竟是队长李进。

  随同来的,还有老井。

  一天前后,李进和老井,两次造访邵家小院,确实非同寻常。邵宽城不免心里不安,各种忐忑,外带着隐隐的烦躁和不满。

  李进还是来找红雨的,和邵宽城的父母简短寒暄之后,还是和赵红雨一起,移步到红雨的小屋交谈。邵宽城进去送茶,他们便停嘴不谈,用沉默等他出去。邵宽城只得讪讪退出。估计他们还是要谈敬陵盗案,他已不是此案的工作成员,当然无权旁听。

  邵宽城回到客厅,心里超纠结,满脸黑线,坐立不宁。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从窗子看到李进和老井从红雨的屋子出来了,便和父母一起出去和李进道别,在门口一通客气。

  送走李进,邵宽城先去了红雨的屋子。红雨独自坐在床上,沉默不语,心事重重。

  邵宽城问:“李队跟你谈什么呀,还是那个案子?”

  红雨说:“嗯,还是问我爸和杨锏见面的事情。”

  邵宽城迟疑了一下,说:“他们……没打算直接找你爸问问?”

  红雨说:“没有,我说我可以去问问我爸,他们说暂时别问。”

  两人都沉默下来。或许赵红雨也明白邵宽城的沉默都有什么内涵——李进之所以不让红雨去问她爸,显然就是不排除她爸与杨锏“有染”,或者至少,目前还不能肯定万教授于敬陵盗案完全无涉。

  邵宽城当然不能把这个内涵说破,他不想让红雨不爽,更不想让红雨觉得他对她父亲持有成见,“官报私仇”!

  第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邵宽城离开小院时红雨还没起床。邵宽城的母亲备好了早餐,但并没有把她叫醒。母亲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觉补,对于免疫力的恢复,睡足一觉强于吃好三餐。

  家里有父母照顾红雨,邵宽城放心地离家上班。队里今年接办的几起案子都有些档案资料需要整理归卷。他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就近先做敬陵盗案的资料。敬陵盗案正在进行中,资料档案工作虽与侦查工作无甚要紧,但万一领导想了解一下情况,经过整理的资料更加便于索引,更加一目了然。

  首先需要整理的,还是关于敬陵的历史资料。邵宽城为了解敬陵,此前已向省博物馆的有关专家做过请教咨询,此次要整理出一份文字概述,又上网查阅了有关史料记载。史书对唐明皇一生的各种记载非常丰富,对其继承大统之后专宠武氏长达二十年之久,也都有较为一致的表述。

  从史料中不难判定,武氏在唐代历史上的地位显赫,而且做为当时中国最有权势的女人,武氏从未干政,从未要求皇帝重用戚党,从未致使皇帝沉湎享乐。武氏受宠的二十年,也正是唐玄宗政绩卓著的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唐玄宗勤奋、开明,在兵制、吏治、农桑及开疆拓土,文化艺术、对外交流等各个方面,励精图治,锐意改革,缔造了光彩卓越的一个历史时代!

  史料记载给邵宽城的印象是,较之开元之前废唐的武则天与开元之后乱唐的杨贵妃,武氏在政治上的影响和作用,都比较正面。只不过,缺了自封女皇这一段震撼古今的作为,少了因《长恨歌》而千古不朽的那一段缠绵,武氏显然不及她的姨祖武则天和她的儿媳杨贵妃那样家喻户晓。但她做为陪伴并协助唐玄宗创造开元神话的女人,她在唐代历史上的作用和地位,毋庸赘言。

  武氏后宫生涯凡二十余载,其命运的转折或许就在她第四个孩子李清的出生。李清出生不久就被皇帝命宁王李宪将其养在宫外。李清秘密出宫之后发生的一件大事,就是皇帝突然驾临皇后居住的乾央宫,并命内臣对乾央宫进行了公开的搜查。内臣当着皇帝皇后的面,在一处帷幔后搜出了一个神龛,并在神龛座下,搜出了一块木牌。木牌上刻着天地二字及皇帝皇后两人的名讳。这块木牌,就成了王皇后最终被废的罪名和铁证。

  这块木牌,就是王皇后秘密供奉的“求子牌”。

  这块木牌,史书上记载的名称为“霹雳木”。出于政治统治的需要,玄宗明令禁止一切巫术,以防各种政治势力利用巫邪之说兴风作浪,怪力乱神。但在中国封建时代帝位嗣传的政治形态中,有无子嗣对于后宫地位来说,可谓悠悠万事,唯此为大!王皇后一直认为自己失宠皆因无嗣,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自己的寝宫中秘密设龛,可视为与当宠的武氏的殊死一搏!

  邵宽城查到了唐史中记载的王皇后被废的诏文:“……皇后王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不尊懿范,暗求巫邪,求厌胜之术,四德不备,六宫何咨,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可废为庶人,别院安置……”

  在王皇后被废的同时,她的哥哥王守一也被免官入狱,家产悉数抄没。

  王皇后被废之后仅数月,死于冷宫。王守一后来的命运,史无记载。

  看到这些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残酷“宫斗”,邵宽城忍不住想,那些历朝历代的皇亲国戚们,王子王孙们,其实还不如他这样的平头百姓活得安全和幸福。他和他的爸爸妈妈,和青梅竹马的红雨,在他们那个简朴的小院里安身立命,平凡地度过的每一个寒暑晨昏,难道不幸福吗?他们安定而快乐的生活用他父亲的说法,就是:“夫复何求”哇!

  邵宽城觉得,幸福没有绝对的指标。人的幸福感往往与人的物质条件无关,而更多取决于人的欲求。少欲则安,无欲则刚。积极争取更高的目标固然不错,但既要尽人事,也要信“天命”,过于执着者,难以戒贪!

  故纸堆中的尘封历史,现实中的敬陵盗案,都让邵宽城感慨良深,自认为又成熟了不少,似有顿悟的觉醒。在这样的感慨中,他吃完午饭就忍不住给红雨打了个电话,想找她聊聊,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

  红雨的手机无人接听,他又打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是父亲接的,刚说了一句,又被母亲接了过去。他问红雨还在睡觉吗?我打电话她怎么不接呀。母亲告诉他,红雨吃完午饭就被她爸爸接走啦,说是要到医院复查。

  邵宽城预感不祥:“您怎么不拦着她,上医院您也陪着她去呀!”

  母亲说:“复查说是以前定好的。我说陪来着,红雨不让。”

  邵宽城又问:“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都复查什么呀……”母亲全都说不清楚。邵宽城挂了电话,马上下楼,急的连假都没请,开上车就奔古都医院来了。

  邵宽城当时并不知道,从一天前开始,经市局批准,总队已经部署了对万教授实施外线监控。所以,尽管邵宽城没有请假,但还是被跟踪万教授的刑警们看到了。外线侦查员的车就停在古都医院门前不远,他们看到邵宽城不惜违章停车,把车停在便道上就跑进了医院的大门。外线侦查员用电话向李进做了汇报——不知邵宽城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是指挥部的安排还是他个人的行为?李进指示不用管他,继续监视,视情再报。

  邵宽城在古都医院的门诊部、住院部来回找了半个多小时,才在胃肠科门诊的走廊上找到赵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