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叶晚樱猛地睁开眼，天已大亮。
雨过天晴后的庙宇显得格外清新，在屋檐之上耍赖的小水珠要落不落，将温暖的日光反射出了七彩的颜色。
寺庙依旧是那座寺庙，叶晚樱靠着廊柱大口喘着气，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之感。
她不知为何会被拉入那样一个幻境，恐惧、无助、绝望都那样真实。
甚至最后那般的解脱，是最为可怕的真实。
叶晚樱轻抚心口，向身侧看去，想询问师弟们是否也被拉入了同样的幻境。
她侧过头，却见整个庙宇干净整洁，却不见自家师弟们的任何身影。
叶晚樱猛地起身，刚想呼叫寻人，却直直对上了身后的金身佛像。
佛像依旧保持着悲悯的笑容，俯视众生。
叶晚樱却是心头狂跳。
这佛像崭新如初，而面前的供桌上摆放着好些贡品，哪有之前萧条的样子。
“你今儿个要向佛祖求些什么？”
门外一粉一蓝两名梳着少女发髻的女子相携而入，清脆的声音一下便传入了殿中。
叶晚樱循声看去。
粉衣女子掩唇轻笑，似是很不好意思地推了推身旁的蓝衣女子，“不告诉你。”
“告诉我都不成？”蓝衣女子佯作生气的样子，“看来啊，是想求早日有个好姻缘，好摆脱我这个烦人精罢了。”
粉衣女子有些慌张地四处张望，见没人才道：“瞎说什么呢，我只求父母平安康健。”
“啊，原来只求平安康健。”蓝衣女子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来好姻缘是已经求到了不是，你那城中书局的李公子……”
粉衣女子听闻这话，很是恼了得捂住蓝衣女子的嘴，“你别瞎说，这事情父亲和母亲还没下定论，小心害了你。”
“这有什么的，李家村的规矩是规矩不错，”蓝衣女子很是不服气得双手叉腰，“不过要是你定了亲，便也没什么的了，李家村的规矩也奈何不了你的。”
粉衣女子闻言，点了点头，眉间却是闪过一丝忧虑。
两人相携着在蒲团面前跪下。
叶晚樱听见粉衣女子在祈求父母平安康健之后，脸色微红，终究是念出了心中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唇边尽是羞涩的笑意。
画面一转。
还是在这个山头，叶晚樱瞧见蓝衣女子在路口放风，不断地催促着快些快些。
粉衣女子双目含泪，紧紧靠在一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怀里，泣不成声。
那少年只是轻轻拥住怀里的少女，说了几句话后，便循着礼数放开。
最后深深一揖，本想就此离开，却依旧不忍心。
他微蹲下身，擦干了少女眼角的泪。
可他们没发现，在山的另一头，两位背着背篓的男子，目光如炬地看了过来。
叶晚樱快步走过去，便听着他们说什么“不守妇道”、“私相授受”、“快去告发”这类的话。
怒从心中起，叶晚樱想上前抓住这两人，白绫从袖中顿出，直塞两人的臭嘴。
可没想到的是，白绫直直地穿过了那两个汉子的身体，没有接触到任何实物。
画面再次翻转。
叶晚樱看到粉衣少女的父母被死死地压在了屋中，而小臂粗的麻绳径直勒上了少女纤细的手腕脚腕。
一团泛着酸气的破布塞入了少女的口中，她无力地叫喊，却也无济于事。
村中的男人将少女扛到了河边。
一个看上去像是族长的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着些什么。
少女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她的目光顺着人群，落到了被父母死死压住的蓝衣少女身上，落到了早已昏厥的亲身父母身上。
她眼角的泪早已干涸，眨了眨，竟是有些酸涩。
最后被抬起，落入冰冷的水中之前，她看向了自己心中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此时的少年郎被藤条捆绑着跪在地上，身上抽出了或深或浅的血印，有的早已干涸，有的却还在滴血。他眼眸猩红，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身旁的人一脚踹下。
最后的最后，她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不”。
她心脏钝痛，僵直着身体，扯出了最后一抹笑意。
少女终于落水了。
冰冷的河岸嘀嘀咕咕地冒着泡泡，直至水晕越来越小，最后归于平静。
岸边充斥着各种谩骂、声讨、叫好之声，狰狞的笑意在各类男人脸上浮现，此时的他们脸上的五官淡去，只剩下张着的口，流着血脓，和那条搅动着的上蹿下跳的舌头，发出惊天的臭气。
叶晚樱想伸手拉住下坠的少女，却是连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不作他想，叶晚樱一咬牙，猛地跳入湖中。
湖水冰凉刺骨，叶晚樱看着粉衣少女一点点下沉，直至落在了湖底最深处，压在了巨大无比的石头下面。
叶晚樱想伸手去捞粉衣少女的尸体，却看见视野中飘来了一片蓝色的裙摆。
蓝衣少女闭着眼睛，双手双脚被麻绳捆住，顺着石头的重量一点点儿往下坠。
来不及感到讶异，紧接着，紫衣少女、绿衣少女、红衣少女……无数的女孩被投入了这片湖底，络绎不绝，没有尽头。
叶晚樱抬起头，在深不见底的湖中抬头望天，也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一点儿光也没有。
少女们的尸体被水草裹住，被过往的鱼虾分食，最终渐渐化作一片粉雾。
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叶晚樱捂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少女们的下落从未停止，即使李家村的规矩已经人尽皆知，人人畏惧。
可畸形的规矩永远束缚不了人，永远有愿意奔向光的少女相信着明天的光。
总有一天，有冲破规则的所在。
叶晚樱在一片黑暗的阿鼻地狱里，听到了光的声音。
一张妖媚动人的熟悉脸庞，在冰冷黑暗的湖水中浮现。
她轻轻吻过湖底每一张闭着眼睛的娇嫩脸庞，而那些被她吻过的少女，瞬间化作了点点萤火，照亮了整片黑暗的湖底。
叶晚樱终于看清了那张脸，那张皲裂到已深可见骨的脸。
而那张脸，最终停在了叶晚樱的身边。
叶晚樱听到她说，“姑娘，你愿意和我走吗？”
“留下虚妄的身份和虚妄的脸，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