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们,”芸娘很是满意地轻抚上自己新换上的皮,指尖清点柔嫩的肌肤,点了点翘起的眼尾,那股子妩媚的姿态又回来了,“但我有一个要求。”
“我可以不答应你的要求。”叶晚樱袖中白绫顿出,“直接杀了你,无论什么故事就都结束了。”
芸娘水腰一弯地躲过了叶晚樱的攻击,倒是撤住了白绫的另一头,她嘴角笑意未变,“知道叶姑娘会如此说。只是叶姑娘乃名门望族的修仙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叶晚樱眼睛微眯,白绫抖动间直接顺着芸娘的手腕缠上了她大半个臂膀,“别想着耍花招。”
芸娘微微一笑,口中轻声念咒。
不远处昏迷不醒的李壮实突然抽搐着口吐白沫,脸色瞬间覆盖上了一层青紫色。
叶晚樱手中的白绫直接掐上了芸娘的脖子:“你做了什么?”
“叶姑娘终于肯听故事了?”被抵住脖子的芸娘竟还有意思调笑,她声音有些哑,但语气依旧平稳,“叶姑娘猜得没错,我不是人,我乃狐妖。我需要人皮来维持人类形态,便给这个傻小子下了蛊毒。”她冷笑一声,“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挺好用,一手剔骨剥皮的手法,连我这狐族看了都要啧啧称奇。”
“哦对了,”她似乎终于想到了重点,“蛊毒到了时间,需要喂养饲料,否则将会反噬其主养分。”芸娘伸出白嫩的手,指向了脸色几乎泛出青紫的人,“刚刚这便是毒发的第一轮,三轮之后,这李壮实,只能成为李人干了。”
“你!”凌川听得气血上涌,只想冲上去决一死战。
叶晚樱拦住凌川,“你想如何?”
“叶姑娘今日放我走,明日我便将李壮实还予你们,就在今日请你们吃酒的宅子里。”芸娘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知你不会信我,我随便你们给我下追踪的法器。”
叶晚樱收回白绫,沉思片刻。
凌川上前劝阻,“师姐,不可听信芸娘的话,鬼知道她带李壮实回去是为了什么?”
叶晚樱摇摇头,“不行,得让李壮实走。”
一旁李壮实的情态已是不容乐观,芸娘却悠哉哉地掏出了小镜子开始欣赏自己的新面孔,完全不在乎他们在一旁开小会。
“小师姐!”凌川还想劝阻,却被往常一直沉默寡言的洛廷舟拦住了,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这是李壮实的梦境。”
凌川一噎。
李壮实若是真的死了,梦境便自然会崩塌,谁都无法预料后果。
芸娘带李壮实走的时候,还顺走了他们之前为其准备的嫁衣和红烛。
想起芸娘那回眸的挑衅一笑,凌川气得在地上拔草,“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真的只剩下鬼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谁说的?”叶晚樱从袖袋掏出一枚小镜子,上面一闪一闪的红点便显示着芸娘的位置。
“小师姐!竟然是追光镜!”凌川激动得一下便跳了起来。
追光镜,是非常鸡肋的修真界的一样法器,只能在被追踪者当面下了追踪符后,只能看见被追踪者的大致方位,一炷香后方位便会消失。由于距离不准确,时效还短,不如自己用腿去追,所以甚少被使用。
也幸好鸡肋……否则叶晚樱根本买不起。
“芸娘自己说可以用追踪法器的,不怪我。”叶晚樱对着追光镜比了比位置,“她带着颗心脏还有个大活人,跑不了多远,应该差不多就在这附近,走。”
大约行至一里的路程,追光镜上红点疯狂闪烁,随后便消失。
叶晚樱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面前的这座破庙。
是他们之前借宿过的那一座,而寺庙后院,此时正被一片厚厚的法术笼盖着。
黑夜漫漫,在三人踏进寺庙的一刻,乌云将天边最后一丝夜色笼盖。
叶晚樱往后院走去,却被一道金光弹了回来。她伸手摸了摸。
“后院设下了结界,谁也进不去。”叶晚樱微微皱眉,“要下雨了,先进庙里等等。”
“李郎,”芸娘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床上黑衣男子的睡颜,眼里是化不开的眷恋与温柔,“他们果然来了。”
“来了也好,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芸娘伸手轻轻勾勒面前人的眉眼,“你终于可以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了。”
“湛蓝的天,洁白的云,你耕田,我织布,你还会吵着和我说要下厨,”芸娘在黑衣人身侧躺下,将一袭火红的嫁衣盖在两人身上,“你那厨艺呀,狗尝了都摇头。”
“我好期待这样的日子,真的。”芸娘侧躺着,抱住黑衣人的手臂,“李姑娘的心脏我放在了老地方,剩下的只能交给你。我的灵力快没了,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今后的日子,你要好好活下去呀。”
“我会陪着你。”
“一直陪着你。”
芸娘闭上了眼。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妩媚娇俏的大美人慢慢幻化成了一只黄皮的狐狸。
鲜红色的嫁衣下,是静静流淌着的,黑红的血。
而狐狸的胸腔里,没有心。
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冲刷走了遮盖着的遍地污垢。
滴滴答答的水声顺着屋檐,落到了地上。
靠着庙中的廊柱,叶晚樱面前莫名地浮现了第一次见到芸娘时,她那张惊艳众人的脸。
容貌艳丽,却不该用鲜血浇灌而成。
叶晚樱在黑夜中磨了磨牙,无论如何,就算只是在幻境之中,她也不能让残害者苟活着。
头顶的佛像斑驳慈悲,叶晚樱抬头看向许久无人跪拜的佛像。
那佛却倏得笑了。
“你看到的真实,一定是真实吗?”
“什么?”叶晚樱一下站起,却见眼前景象发生了铺天盖地的转变。
黑夜中的雨势猛然增大,奔涌而来的水一下便冲盖住了整个寺庙,叶晚樱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水之中。
她拼命得想挣扎呼救,却发现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气,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法术,却不知为何在此时也根本顶不上用场。
她只能看着自己在湖中一点点儿下坠,冰凉的水浸入鼻腔,充盈肺腑,让她浑身冰冷难耐。她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却也不过一刹那便滑落,反而有一股更重的力量,拖着她一点点下沉,再下沉。
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向下看去,只见自己双腿被小臂粗的麻绳死死绑住,而麻绳的另一端,竟系着一颗巨大的石头。
浸猪笼。
愈发的恐惧之下,她愈发想要嚎叫呼救,湖中的淤泥杂叶却早早堵住了口鼻,无论进出的气息,都被死死埋住。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捏住一般,透不过半分空隙来。
雨水真冷啊,她开始漫无目的地想。她似乎听到了岸边那些围观人的声音,有叫好的,有谩骂的,却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只是兴奋地看着她逐渐沉底,再也起不来。
就仿佛她这个污点,终于被除去了一样。
一反常态,这一瞬间,她竟然一点生的想法都没了。
她释然的笑了,恍惚间,这一生的片段如走马灯般过。她发现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想活。
水波涌动的幅度越来越小,她终于呼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口气,定格在了解脱的微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