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2

维达的穿梭机绕过死亡之星还未完成的部份,灵巧地停在主船坞台上。无声的轴承降下了黑暗君主的梯子;他的脚走下冰冷的钢梯时也是无声的。步伐冰冷,并且迅速。

主厅里挤满了等着拜见皇帝的朝臣。维达对这些人不屑一顾——都是些傻爪。狂妄自大的马屁精,穿着天鹅绒长袍,带着一脸虚伪的表情;洒了香水的主教在他们中间传递条子和通告判决——因为别的还有谁会在乎呢;圆滑的保护商人,戴着从前一个垂死的主人身上摘下的、还带着体温的、沉甸甸的珠宝,腰都直不起来了;懒散的、残暴的男男女女,都渴望着被贿赂。

维达没有耐心来理会这些卑劣的垃圾。他头也没点一下便走了过去,尽管他们中许多人愿意为黑暗君主高贵而幸福的一瞥出很高的价钱。

他来到通向皇帝塔楼的电梯前,发现门是关着的。披着红色长袍的、荷枪实弹的皇家守卫站在门的两侧,好象没有意识到维达的到来一样。黑暗中,一个军官走过来,站在维达君主的路上,不让他继续前进。

“你不能进去。”军官平静地说。

维达也不愿多费口舌。他举起手,把手指伸向军官喉咙的方向。军官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一下便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膝盖开始弯曲,脸上一片死灰。

气喘吁吁地,他拚命地说:“这是……皇帝的……命令。”

象一根弹簧似的,维达松开了对这个军官的遥控。军官恢复了呼吸,一下跌坐到地上,浑身发抖。他的双手仍在揉着他的脖子。

“我会等到他方便的时候。”维达转过身,望向舷窗的外面。草绿色的恩多飘浮在黑色的太空中,闪闪发光,就象由于某种内部的能量源而光芒四射似的。维达感觉到它的吸引力就象一块磁铁,象一片真空,象这片死气沉沉的黑暗中的一把火短。

汉和乔在森林的空地上面对面地蹲着,没有说话。突击队的其他队员在他们周围三三两两地散开,也在休息——尽可能地多休息一会。他们都在等着。

甚至连斯内皮尔都一言不发。他坐在阿杜旁边,努力磨亮他的手指,因为实在没有其它更好的事情可做。其他人在检查他们的手表或者武器。这时,下午的阳光已慢慢地逝去了。

阿杜也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在他半球形的银色脑袋上伸出了一个小雷达屏,四处扫描着这片森林。他已经启动了一个程序,一个实用的功能,平静的耐心。

突然,他嘟嘟地叫了起来。

斯内皮尔停下他入迷的擦手指工作,善解人意地向森林看去。“有人来了。”他翻译道。

突击队一下举起了武器,面向外面。在西边防线处,一棵小树枝劈啪地响了一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卢克拖着疲惫的步伐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突击队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武器。卢克实在太累了。他没有介意,扑随一声就坐在索洛旁边的硬地上,再疲惫地呻·吟了一声,躺下了。

“艰难的一天,是吧,小子?”索洛评论道。卢克用一只手撑着坐起来,微笑着。他们还没有到达真正艰难的部份,但索洛还是能够保持他这种轻松愉快的语调。这是一种优雅的性格,是他独特的魅力。卢克希望它永远不会从宇宙中消失。“在我们到达发生器之前,别想轻松。”他以同样的语气回击道。

索洛四处看了看,再盯着卢克刚才出来的那片树林。“莱亚呢?”

卢克脸上立刻出现了忧虎的神色。“她还没有回来?”

“我以为她跟你在一起。”索洛的语调和音量都提高了。

“我们被打散了。”卢克和索洛交换了一个不祥的眼神,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我们最好去找她。”

“你难道不想休息一会?”索洛能够看到卢克脸上的疲惫。他想为他节省精力,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战争。那场战争肯定会需要他们中任何一个拥有更多的力量。

“我想找到莱亚。”他轻轻地说。

汉点点头,没再争论。他向掌握这支突击队第二指挥权的军官招招手。军官跑过来,敬了一个礼。

“带领突击队继续前进,”索洛命令道,“我们在O—30护罩发生器处会合。”

军官又敬了一个礼,然后马上去组织队伍。不到一分钟,突击队便排成纵列走进了森林中。终于开始行动了,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卢克、乔巴喀、索洛及两个机器人走向相反的方向。阿杜带路,他旋转着的扫描器在努力感觉所有他女主人的参数;其他人则跟着他走进了森林。

莱亚意识到的第一个东西是她的左肘。它在一个水潭中,已经湿透了。

她努力把手移出水中,浅起了一些水花。这又让她感觉到了另外的东西:疼痛——她的整只手一动起来就非常痛。于是她决定暂时不要动。

进入她意识中的第二种东西是声音。她左手弄出的水花声,时叶的沙沙声,偶尔的一阵鸟儿卿卿声。森林的声音,她咕哝道,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仔细听起这些叽哩咕噜的声音来。

接着便是气味充满了她的鼻腔:潮湿的苔薛气味,清新的绿叶气味,远远的蜂蜜气味,珍稀的花朵气味。

然后便是味道——她舌头上有血的味道。她几次张开又闭上嘴,试图弄清血到底是从哪儿流出来的;但她不能。而且,这种努力反而使她感到新的痛苦——头部、颈部、背部的疼痛。她开始再次移动左手,但这需要承受所有新的痛苦;因此再一次,她又停了下来。

接下去进入感觉中枢的是体温。她的右手手指在阳光下很暖和,而手掌在阴影中则一直很冰凉。有一阵微风从她腿背拂过。左手手掌,压在她的腹部下面,也比浸在水中的肘部暖和得多。

最后,她感觉……清醒了。

慢慢地——实际上,对目睹这些损伤她还是有所保留,因为一旦看见,它们便成为现实了,而目睹自己遍体麟伤的身体又不是她想承认的现实——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切都是模糊的,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棕色和灰色,而远处则渐渐变得明亮和葱绿。然后,景象开始清晰起来。

渐渐地,她看清了埃瓦克。

一个奇怪的、毛茸茸的小动物,站在莱亚面前三尺远的地方,也只有三尺那么高。他有一双大大的、好奇的、黑中带褐的眼睛,以及一双粗短的手爪。全身从头到尾都是软软的棕色发毛。他看上去实在太象莱亚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了。事实上莱亚第一眼看到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小动物时,还以为她是在作梦,以为是童年的记忆从她混乱的大脑中冒了出来。

但它不是梦,它是一个埃瓦克,名字叫威克特。

他也毫不例外地有些装腔作势——因为当莱亚看得更清楚时,她看到他腰上别了一把刀。除了头上盖着的一个薄薄的皮罩外,这是他身上带着的唯一东西。

他们互相看着,都一动未动,看了有好一会。这个埃瓦克看上去对公主非常迷惑;不知道她是什么,或者她想干什么。然后,莱亚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坐起来。

她坐了起来,呻·吟了一下。

这个声音显然吓坏了那个小毛球;他迅速向后退开,没想到却被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尖叫了一声。

莱亚没有理他,而是仔细地查看起自己来。她的衣服撕破了;身上到处是划伤、擦伤和撞伤——但好象没有骨折,或其它什么无法恢复的创伤。她看了看四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她又呻·吟了一下。

小毛球一下跳起来,抓起一根四尺长的矛防卫地把矛尖对准莱亚,并开始小心翼翼地围着她转。显然,与其说他是挑衅,还不如说他是恐惧。

“嘿,把它拿开。”莱亚烦燥地挡开这支武器。她现在可不需要这一切——被一只玩具熊用串肉杆串起来。然后,稍微轻柔了一些,她又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慢慢地站起来,试着迈出她的腿。玩具熊小心地向后退开。

“别害怕。”莱亚努力用她的声音消除他的疑虑,“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加速车怎么样了。”她知道她用这种语调说得越多,就越能让这个小动物放松下来。并且,如果她不停地说话的话,她当己也能撑得住一些。

她的腿还有些不稳,但仍努力慢慢地走起来,到了加速车的残骸处。在一棵底部已被烧黑的树边,她的加速车成了一堆已熔化了一半的破铜烂铁。

她的活动已离开了埃瓦克。他象一只胆怯的小狗一样,把这看作是一个安全的象征,便跟着她来到了残骸边。莱亚从地上捡起那个帝国侦察兵的激光枪;这是他所剩下的唯一东西。

“我想我跳车的时间正好合适。”她自言自语地说。

埃瓦克用他又大又亮的眼睛审视了一会这个场面,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声地尖叫了几秒钟。

莱亚看了看四周浓密的树林,然后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棵倒下的树上。现在她的目光又和埃瓦克平行了,于是他们又一次互相凝视起来,有一些迷惑,有一些担心。“糟糕的是,我算是被困在这里了,”她向他坦白遣,“而且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把头埋进双手中,一方面是想仔细考虑一下目前这个处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操揉她的太阳穴,减轻一些疼痛。威克特坐在她旁边,惟妙惟肖地模仿起她的姿势来——头理在两只爪子中,肘放在膝盖上——然后发出一声小小的、埃瓦克似的、同情的叹息。

莱亚感激地笑了笑,并用手搔了搔他毛茸茸的脑袋顶。这小动物象只小猫一样满足地呜呜叫起来。

“你不会碰巧带着一只互通讯器吧?”大笑话——但莱亚。希望跟他说说话也许会使她灵机一动,想出个办法来。这个埃瓦克眨了几下眼睛——但只向她作出了一付迷惑的表情。莱亚笑了笑:“不,我想没有。”

突然,埃瓦克一下愣住了,耳朵急速抽动起来,并用力嗅了嗅空气。他偏起脑袋,全神贯注地听着。

“是什么?”莱亚低声地问。显然有什么不对。接着她便听到了:在那边的灌木丛中,一种悄悄的劈啪声,一种不太明显的沙沙声。

埃瓦克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恐惧的尖叫。莱亚拔出手枪;跳到树干后;埃瓦克也急忙跑到她身边,挤在树下。接下去便是长久的寂静。紧张、不确定,莱亚在附近的树丛底下训练着她的感觉。

尽管她作好了准备,但还是没料到激光弹会从这个方向发出——高高的,偏右上方。它就在树干前爆炸,伴随着一道闪光和飘落的松针。她迅速反击——两道短促的射击——但就在这时,她马上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着国侦察兵就站在她的面前,激光枪瞄准了她的头,而手则伸向她手中的枪。

“把它给我。”他命令道。

冷不防,一只毛乎乎的手从树干下伸出来,把刀子戳进了侦察兵的大腿。侦察兵痛得哇哇乱吼,单脚在那儿跳来跳去。

莱亚冲过去,抓住他掉在地上的激光枪,并就地打了一个滚。一道激光闪电紧接着便击中了侦察兵的胸·部,烧穿了他的心脏。

森林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噪音和火光一下都消失了,似乎它们从来就没存在过。莱亚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气喘吁吁,等着另一次进攻。但没有人。

威克特从树干底下伸出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四处看了看,并发出一串害怕的咕哝声。

莱亚跳起来蹲伏着,目光也在四周扫了一圈。目前看上去还是安全的。然后她向她圆乎乎的新朋友示意了一下。“走吧,我们最好离开这儿。”

他们走进茂密的森林,威克特带路。开始时莱亚还不太相信他,但他对着莱亚又是催促地尖叫,又是使劲拉她的袖子。于是莱亚只好把指挥权移交给这个小动物,跟着他走。

有一会,她住自己的思绪在空中飘荡,而让她的腿带着她在这片巨树林中灵活地穿梭。突然,她被深深地打动了,不是被前面带路的埃瓦克的矮小,而是被她自己在这些参天大树前面的渺小。这些树许多已有一万年的年龄了,仍然充满了生命力,它们一眼望不到顶,一直伸展到宇宙的另一个牢间。她感到自己是它们这种伟大的一部份,但在它们面前,仍然感到渺小。

而且孤独。在这里,在这片巨树的森林里,她也感到了深深的孤独。她的一生都生活在一些巨人中问:她的父亲,伟大的参议员;她的母亲,还有教育部长;还有她的朋友们,都是些巨人。

但这些树。它们就象巨大的感叹号,宣告着它们自己的卓越。它们在这里!它们比时间还悠久!很久很久以后,在莱亚死去以后,在反军,在帝国……都不存在了以后,它们还会在这里;

然后她不再感到孤独了,而是又一次感到成了这些宏伟、寂静的巨树的一部份。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成了它们的一部份,由振动的、生气勃勃的力量联系起来,这种力量……

它让人迷惑。一部份,但又有所区别。她不能领会。她同时感觉到了伟大和渺小,勇敢和胆怯。她感到有一点小小的、激起想象的火花,在生命的火焰中跳动着……在一个穿梭着的、不断招手把她带进森林深处的、矮胖的小熊后面,跳动着。

那么,这便是反军英勇斗争,努力保护的东西——住在庞大森林中的毛茸茸的小动物们。它们帮助受惊的、勇敢的公主脱离危险。莱亚真希望她的父母还活着,好让她告诉他们她感受到的这一切。

维达君主走出电梯,站在通向觐见室的入口处。动力井内边,光缆嗡嗡地响着,并在守在那儿的皇家卫兵身上投下怪异的闪光。维达步履坚定地走过过道,走上台阶,恭顺地在皇帝后面停下来。然后他跪下,一动不动。

几乎就在同时,他听到了皇帝的声音。“起来,起来说话,我的朋友。”

维达站起来。这时御座也转了过来,皇帝面向着他。

他们的目光交流了一会,然后维达说:“我的主人,一支反军突击队已穿过了护罩,在恩多着陆了。”

“是的,我知道。”皇帝的语气里不仅没有一丝惊奇,反而大有一种达到了目的似的满足。

维达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接着说:“我的儿子也跟他们在一起。”

皇帝的眉毛几乎毫不觉察地扬了一下,但语气仍然很平静,很沉着,稍微有一点好奇。“你肯定吗?”

“我的主人,我能感觉到他。”这句话多少有些奚落之意。他知道皇帝很怕年青的天行者,害怕他的威力、只有维达和皇帝一起,他们才有希望把绝地武士拉到黑暗之面来。他又说了一遍,强调他自己的非凡。“我感觉到了他。”

“奇怪的是,我没有。”皇帝咕哝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们都知道“力量”并非无所不能的——没有人会因为使用了它就一贯正确。它和意识,和想象有很大的关系。当然,维达和他儿子之间的联系要比皇帝和年青天行者之间的联系紧密得多——但是,另外,皇帝也意识到了一种他以前从没意识到的逆流,一种地不能完全理解的“力量”的变形。“维达君主,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感觉是否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