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从原

是李阳的声音。姜明水一晃神,手中法诀已经送了出去。透明莲花花瓣摇落如星雨,片片锋利如刃,却因早发一瞬,被怨婴躲过大半。

而怨婴正好撞上见微的剑穗,也多亏了它——这剑穗是谢从原赠与姜明水的,上面附着了一个小型阵法,多亏谢从原的用心,提前为阵法注入灵力,此时还存有一些。

即便怨婴反应极快,也被狠狠削去大块皮肉,由此攻击范围也避过了姜明水的内府要害。

姜明水小腿被狠狠咬住,大股阴毒怨气被注入体内,一瞬间,那只小腿便麻木、冰凉刺骨。

姜明水一低头,正与怨婴打个照面:漆黑的面孔、筋肉明显的五官、尖利的牙齿,狠狠给了她心灵冲击。

她抬剑一招准备好的“月华”便刺过去。但一步错过、步步错过,只捅入怨婴腹部,却并未刺中内府要害。

而姜明水自己呢,即便没被咬下一块肉,但小腿上依然留下深可见骨的牙印,掌剑的手臂被怨婴喷出的乌血缠上,几乎被绞断。

她痛呼一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怨婴疯狂地朝她攻击,姜明水已经自顾不暇,偏偏声声“师姐救命”的哭喊和脚步声还越来越近。

即便姜明水脾气好,这回也忍不住眼前一黑:此地怨气和灵力波动如此明显,怎么还有傻子来这儿?这不是送死吗?!

怎么办?绝不能退,如果退,不仅她会死,李阳,还有几个师弟师妹都不会善终。

她本就体力不支、灵力耗尽,此时心神不稳,节节败退。乌黑怨气被怨婴一掌送入她胸口,姜明水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姜明水胸口起伏的幅度非常小,似乎连呼吸的力气都用尽了,绸缎般的黑发混着汗水、血水黏在她面颊上,本就如雪似的面颊如今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眼睁睁见李阳跌跌撞撞跑过来,这小子背后还缀着一只低阶怨鬼,不过炼气四层的修为,与李阳修为相当,却吓得这小孩鬼哭狼嚎。

哎,怕什么呢。

姜明水心想,明明在说李阳,但更像是在责怪自己。怨婴被动静吸引,扭头爬过去。

看到它转身那瞬间,姜明水心都凉了。

时间好像静止,她想喊、想叫,但没有力气。

她太累了,筑基中期的修为对付一只筑基后期的怨婴,在此之前还解决了十几只炼气修为的怨鬼……

姜明水闭上眼,眉头拧成一团,她感觉有什么炽热的液体从眼底滑落。脑海中浮现几名师弟师妹眼睛闪亮亮地说“师姐我何时才能像你这样厉害”的场面。

想起李阳悄悄问她任务赏赐的灵石能不能换成金银。

“我想给我娘。”李阳捏着衣角,声若蚊蝇,“让她找人补补家里漏雨的屋顶,再好好买几贴药治治病。”

她还想起自己每次逃课师长严厉的训责、因迟到抄过的一遍遍功法经文、想起摧云长老拉着脸问她,“今日你只是回答不出问题,若是某日需要你采集灵药救你同伴,你却束手无策,到时你该怎么办?”

她眼泪流得更凶了,心口像撕裂一样疼痛。

好疼啊,真的不想死。

长老,她想:我后悔了,我不该懈怠修行的,哪怕此时我有筑基后期的修为,都不会如此。

这是第一次,姜明水来到这个书中世界,真正面临着生死。

在此之前,安逸的环境、穿书的虚幻感、痛苦的经历,让她心生逃避,昏昏沉沉。但是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我是会死的,原来我是不想死的,我想保护身边人。

她还有太多不舍的人与事,但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

甚至,虚弱的身体因为过度激动的情绪反应更强烈,意识昏沉。

她拼力向那个啃咬李阳的怨鬼扔出灵剑,紧接着又吐出一口鲜血

而在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一道冲天的剑光。

等到再次醒来时,入目先是架子床的床顶和帷帐,身体那种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已经减缓大半,内府内灵气充盈,还有涓涓而来之势。

屋子里是几个人轻声交谈的声音。

她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声崇敬道:“师兄,怨鬼已经尽数收服,法阵有您的剑意镇守,无人敢靠近,相关情况已经按照您的指示上报师门了。“

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男声,但语气却是陌生的淡漠,“嗯。“

女修汇报完就出去了,小心翼翼带上了门。

这名女修应是炼气修为,并不知晓筑基修为的姜明水可以把她与同伴的小声交谈听得一清二楚:“嗯,已经向谢师兄汇报完了。“

“师兄可真厉害,筑基后期的怨婴,只一剑就魂飞湮灭。“

“那当然啦,你知不知道,这位师兄筑基修为就通过了一百零八道剑阵,崇明挣脱剑冢封印,自行择主……“

“真是天之骄子。“

“那位内门师姐怎么样了?“

“师姐应是还未苏醒,毕竟受了如此重的伤。“

“毕竟师姐才筑基中期修为,对付这满府的怨鬼和筑基后期的怨婴,确实吃力,这位师姐够厉害了,居然能坚持那么久……“

姜明水:“……“

哎,虽然这话是在夸她,但她心里其实很难受。

她又想起以往在凌霄时,旁人在她面前提及谢从原,不外乎是这些话:他多么多么的天才、多么多么的了不起、轻而易举地把所有人甩在后面。

更有甚者,说谢从原目下无尘,高傲的像一块冰,从不屑搭理旁人。

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

“他是怕生,性子温和,只是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嘴巴又笨。就算修炼上是个天才又怎样,除了修炼,其余的事谢从原一窍不通的!”

她胸有成竹地向渚随云说这些,滔滔不绝,还有一些骄傲。毕竟只有她懂真正的谢从原:只是一个呆呆的、可怜的、特别特别擅长修炼的小孩罢啦。

从小被父母卖到凌霄,又被心生嫉恨的人欺凌,当姜明水发现那些人做的事情并为他出头时,谢从原依然是淡然的表情。

从那一刻姜明水就心生保护欲。但是越长大越发现:从前需要保护的小孩其实是一个绝世天才……

欣慰又失落。

姜明水来自异世,父母在她出生后不久就频繁闭关,七八岁后直接不见人了。她与谢从原一直陪伴彼此,如今直观看到师弟与自己的差距,难免心生落差。

姜明水没发现,她的心情不止是像对朋友,还像对待暗恋的人:生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对方,于是带点莫名的酸涩和小别扭。

渚随云每每听完她对谢从原的印象都会做出目瞪口呆的表情,然后说她“疯了”。

其他人即便不会有如此明显的反应,但表情也是明显的不认同。

好像谢从原有两副面孔,在她面前变成了一只猫猫,在别人面前就是洪水猛兽。

怎么可能呢?姜明水一直觉得很搞笑,我师弟又不是变脸大师。

他五岁起被父母卖上山修炼,因为什么万里挑一、千年难遇的天赋就要承担起整个师门的重望,每天爬长得看不见的石阶、在冰冷刺骨的飞瀑下挥剑——

一把几十斤的铁剑,从小挥到大,从每天一千到两千、三千……一万。

每每想到,姜明水都会心疼,换到她以前的世界都要被告虐待儿童。

这样的小孩怎么能不关心照顾呢?

姜明水在二人中一直充当着照顾者,小到吃穿零食玩具,大到身心健康,一直在照顾谢从原。

幼时她曾开玩笑对师弟说“以后要罩着我噢”,但是,这一次的经历,真的让姜明水见识到了修真界的残酷——在这儿,实力和修为就是最大的依仗。

想想刚才那名少女崇拜的语气,与同伴又敬又怕的讨论,那感觉突然像你一直借作业给他抄、带零食给他吃的同桌,一次考试,你突然发现原来他才是学神,你只不过是个学渣。

她以前所坚信的:我照顾谢从原比较多,是他离不开我啦。

真的是对的吗?

她扭头看——结果扭到了伤口,疼得面皮一抽。

“师姐,不要乱动。”这一点小动作也被谢从原察觉。

谢从原正搭着她的手腕,灵力小溪一样从他的指尖流到她腕上经脉。

要更加努力修行。姜明水想:我是不是自卑了?

熟悉的声音,姜明水未答泪先流,心脏被陌生的酸涩情绪胀满,但一些问题却不想问出口。

吸吸鼻子,她先命令谢从原将自己扶起来,垫上软枕,再端给她茶水、面巾。

谢从原指哪打哪,可以说相当听话。姜明水看着少年挺直的脊背,吸吸鼻子。

一切待续后,姜明水继续发号施令,“把肩膀靠过来。”

谢从原乖乖照做。

姜明水这才眼睛一酸,趴在他肩膀上痛哭起来,“谢从原,你怎么那么晚才来,我差点扑街了!”

她当然不是真的责怪,但是只要一想,没像小说中一样,被元婴修为的男主捏死,却死在一个筑基后期修为的怨婴手里,这也太亏了。

浓重的后怕、认知受到冲击的不安,都让少女觉得惊惶。这两辈子,她都是十几岁的少女,从未经历过这些。

原本呆呆的师弟今天超级懂事,体贴的拍抚着她的背,这让姜明水哭得更大声了。

谢从原一直没有说话。

“松开你的爪子,我喘不过气了。”姜明水抽抽嗒嗒道:“你想勒死我吗?”

但姜明水说完后,谢从原的胳膊还像铁焊似的抱着她。

虽然抱的很紧,却是小心翼翼,姜明水所说的“快要勒死”实属污蔑。

“你怎么会来这儿,嗯,谢从原?”

谢从原沉默许久后才回答,原本清越的声音闷闷的,“师姐,我来晚了。”

姜明水一向自诩谢从原专家,可以称得上谢从原微表情、谢从原小动作双学位博士,自己从小看大的崽,肯定她最了解。

此时一听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妙。

还没看到谢从原的脸,她就已经能想象到对方悲伤失落的表情。

从他五岁来到凌霄谁都不理,她去投喂糕点时见到过;从他晚上做噩梦哭着来找她时看到过;从长大后姜明水威胁他再也不理他时看到过。

但是,还是不一样的。

从某一年开始,他就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尽管仍然是一副不善言辞的样子,腼腆、乖巧,但她知道他内心的骄傲和韧性。

一个每天都要爬上凌云主峰千级云梯、挥剑万次的绝世天才,哪会那么脆弱呢?

“也没有太晚呀,我刚才说气话呢,幸亏我们从原天降神兵、英雄救美……”

姜明水想说几句俏皮话安慰自己师弟,却发现自己像被扼住命运的脖颈,大脑一片空白。

“好了,伤口疼。”姜明水假装虚弱,演技逼真。

谢从原松开手臂。

他低着头,握住姜明水欲捧他脸的手,不让姜明水看他的表情。

姜明水心说糟了,不会哭了吧?

低头去看人家表情,虽然没有流泪,但是眼圈通红,薄唇紧抿,姜明水一秒想到了流泪猫猫头。

他也在后怕,姜明水想。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意外情况就是晚上九点更新啦(>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