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聂玠霸占了沙发。
倒不是他良心发现把主卧留给了这个家的主人,而是因为两间卧室都有残留的他人气息。
他理直气壮地说睡不惯,完全不符合邬佳对刺客风餐露宿的刻板印象。
邬佳有口难言,到底是谁更不习惯啊。
家里突然入住了一个陌生男性,别说邬佳提心吊胆,酸菜直到屋里都黑了才敢爬出来,也始终猫猫祟祟地避开沙发觅食,吃完饭就溜回卧室。
只有腊肠毫无防备心地在主卧床上酣睡。
和香香软软的小猫贴着,邬佳的心才算安定了一点。
即使努力让自己睁着眼睛保持警惕,可她还是在五点左右,败给了生理性的困意,昏昏睡去。
第二天再次被刺眼的阳光唤醒时,邬佳几乎是弹跳着起来,先看向了两只猫平常待的位置。
腊肠在窗台上,酸菜在床底下——没事了,女儿们都活着就好。
邬佳保持着大半个身体挂在床边的姿势舒出一口气。
“刺客出手都是要收钱的,一分不赚我是不会对你的狸奴下手的。”在门边倚着看完了全程的聂玠轻飘飘地开口砸出两句。
“靠北!”邬佳被吓一跳,骂完就捂住嘴,趴在床上行了个大礼,“对不起,我没睡醒……您大早上杵在我的门边是有何贵干?”
和没心没肺睡到快中午的邬佳不一样,聂玠习惯早起。
睁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不过扭头看到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聂玠就放松下来。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可是一张松软的沙发竟然能衍生出几分安心,让刺客都难得放松戒备。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从梼杌楼叛出的代价不过是一条命,自认为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求生好像已经变成了本能。
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那家伙给的药,居然真的捡回了一条命。
据她说,他落地和醒来是同一天,可是聂玠知道自己的伤势并不可能在一天内痊愈。
这个谜团或许和他来的契机有关……但他并不是很想知道。
新的世界感受不到附近的其他可疑气息。
似乎一切都和里面那个睡得呼吸平缓的人一样普通。
要换做原来的世界,他或许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样的人——不会成为目标亦或者是敌人。
败给生物本能的,完全没有威胁性的家伙。
就连她养的两只狸奴也是,深夜几次三番压抑不住好奇心偷偷跑到沙发旁边闻嗅他的味道。
活物的靠近让聂玠几次惊醒,幸好他伤势未痊愈,加上狸奴不带杀意,不然——
以昨天试探的程度来说,这两只狸奴死了的话,他会有麻烦。
聂玠记下属于两只狸奴的呼吸频率,到后来那只胆子大点的小狸奴甚至还跳上沙发时,他只是掀起眼皮瞧了眼。
那只狸奴蹭过他的手,在他腰侧用两只前脚掌蹂躏柔软的沙发抱枕,伴随着呼噜噜的动静,每动一下就蹭过他的手臂。
真是……
聂玠闭着眼,默默挪开身体避免接触。
日出,鸡鸣。
附近的动静逐渐多了起来。
在第一个人路过客厅窗外那条小巷时,聂玠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去卫生间用清水做了简单洗漱后,聂玠把剑从杂物间取了出来,带到淋浴间一同洗了澡。
伤口还没好全,他没办法做其他活动。
只好忍耐到中午,终于等到主卧室床上的“蚕蛹”破壳。
“你真能睡,”聂玠提着剑,“我饿了。”
邬佳点点头,“好嘞,那麻烦您先出去,我换个衣服就来给您做早餐。”
“你不是穿着吗?”
“呃,我总不能穿着睡衣出去吧?”自己一个人住还能穿着睡衣到处走,多了一个人不得不注意点。
“……快点。”
邬佳昨晚没脱内衣,直接套好衣服,一边思考今天要做什么。
被聂玠弄坏手机导致断联了一晚上,她今天必须要出门买个新的;家里的食材都没了,要去采购。
……还有可怜的冰箱和空气炸锅也需要换新。
可问题是如果她要出门,聂玠怎么办?让他独自在家总觉得有隐患。
客厅里传来那位“隐患”的催命咒——“你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来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邬佳只从橱柜里掏了两包辣白菜泡面。
热锅、热水,往里下方便面,没有直接泡是邬佳对口腹之欲最大的尊重。
区别于其他方便面,辣白菜泡面的面条要更粗一些,在面条最劲道的时候捞出锅,这样弹牙的面条裹上汤汁更美味。
分了两碗端上桌,邬佳习惯起床先喝一杯热水润嗓通肠,喝完才发现聂玠还没开吃,目光定定地等着她。
“?”
他该不会是怕她下毒……吧?
邬佳率先用筷子挑面“呼呼”吹了两下之后送进嘴巴,余光瞥见聂玠等她咽下两口之后,终于拿起筷子。
……行吧,这算是刺客的警惕心?
邬佳眯起眼睛,杂乱的想法在几口面下肚之后就飞走了,专心享受食物。
本来干巴巴、一捏就碎的面饼吸吮了汤汁之后就大变样,不是预料中的干粮泡水般的口感。
红橙色的汤汁裹挟着浓郁又霸道的辛香,直往人鼻子里钻,入口就是带着各种滋味的咸,像是辛香料们互相殴打迸发出的精华。
邬佳的口感偏淡,吃没两口就觉得齁,去拿了两瓶功能饮料回来漱口,推了一瓶给聂玠。
他吃饭比酸菜都迅速,已经见了底。
而邬佳是个猫舌头,要吹凉筷子上的面条,吃两口就得灌一口饮料,还要分出嘴巴和他聊天:“你把剑拿回来了啊……我们这出门不让带管制刀具啊。”
“你们这的规矩还挺多。”
“那没办法啊,科技提升坏人更多了,肯定得定些规矩约束下,”邬佳擦了擦不小心溅到下巴上的汤汁,不紧不慢地挑起一筷子面条,“我们下午出去买点东西吧,你昨天把我手机弄坏了我都没办法网购。”
“手机?”
“就是你第一个弄坏的东西,离了这东西我就没命了。”
“?”聂玠一副不信的神情,“你明明什么伤都没有。”
“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总之,你下午和我一起出门采购吧?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可以买给你的,十块以内随便买,不过你要答应我,出去后听我的安排不要惹事……”
结果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人带出门,带在身边还能看着点。
对上聂玠平静的视线,邬佳咽了咽口水,“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爱好啊?都可以尽力满足你的嘛,只要你不要违反我们这里的法律啦。”
聂玠佯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只有点俗人的爱好,一是劫财,二是……”
等、等下!
一个“财”字就让邬佳警铃大作,赶忙打断。
她嚎叫道:“我穷得只剩下美貌了!真没钱!十块是底线,给异性多花钱我要遭雷劈的。”
聂玠:“……?”
他俩面面相觑了很久,聂玠忍了又忍,还是提了一下剑,把银亮的剑身搓出来,“你还吃不吃,不吃给我吃。”
不是劫财都好说,邬佳赶紧把碗推了过去,“您请慢用。”
吃食这方面聂玠倒是没什么洁癖,马上就把剩下的面吃完了。
看他眉眼间透露出餍足,邬佳问:“吃饱了吗?那等我收拾一下我们就出门?待会儿在外面听我的安排?”
完全没有吃人嘴短的意味,聂玠偏过眼,抱着剑起身转去了洗手间,一副不爱搭理她的样子。
邬佳:“……”
他喜怒哀乐变得可真快。
聂玠的那把剑最后还是留在了家里。
他穿着邬佳“无私”提供的一件蓝色大T,依旧是长袖,裤子是邬佳之前买的亚麻阔腿裤,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好歹遮住了累累伤痕,免得吓到路人。
这个时间,街道巷口树荫底下,附近溜达的都是老年人,看见聂玠那一头银色长发各个都走不动道。
有些个老大爷背着手,站定了瞧,还忍不住问两句。
邬佳只能用方言解释:“这是我表弟,年轻人嘛,喜欢玩角色扮演……诶诶,是汉服,就是汉服,现在都搞那个汉洋折中……”
这一路交际,快把邬佳累坏了。
聂玠全程冷眼旁观,还说风凉话:“你都认识?”
“当然不认识。”
“那有什么好聊的。”
“礼貌啊。”
“呵。”
……不跟小鬼计较。
邬佳带着他先去了银行取钱,好久没拿这么多的现金,邬佳一路查看了好几次包,直到手机店才松口气。
把坏掉的手机递给店员麻烦她取电话卡,邬佳转身去柜台挑手机。
聂玠饶有兴趣地陪着她转,“这么多灵器?”
“不是灵器,这些东西都是没有生命的,它们的运作原理是电,你说的灵器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聂玠蹙眉,正准备开口解释,邬佳摆摆手,“回家再说,在外咱们谨言慎行。”
她趴在了柜台上,仔细看着展示出来的手机。
俨然已经把旧手机忘在脑后了。
“新欢”换了更大的内存,有着娇贵的曲面屏,邬佳新鲜地摆弄着新手机,带着聂玠继续前往电器店。
“哦对了,”走到一半,邬佳突然想起来自己出门前的承诺,“来之前说了,给你买十块以内的东西,有没有想要的?”
“那个。”
身边的人只犹豫了一秒,就指向对马路的一个小朋友,准确的说是指向了小朋友手里的冰棍。
“啊,盐水棒冰!”邬佳弯了眼,“正好我也想吃了。”
马路对面就有一家自营超市,邬佳在靠近门口的冰柜找到了盐水棒冰,不过包装上看起来有档次了点,似乎和以前认识的不是同一个厂家,
盐水棒冰永远占据着童年记忆里的冰箱上层,不过十几年过去,物价从五毛翻了倍。
有档次了也不是它涨价的理由!
虽然邬佳花钱还挺大手大脚的,平常也没这么在乎一根冰棍钱,然而认知里便宜的事物突然身价翻倍,会让她有种只有自己最廉价的挫败感。
扫码付了钱,邬佳隔着包装确认木棍的位置,撕开同一边的口子,捏着木棍把包装袋摘下来。
棒冰散发的白烟在暑气中飞速消散。
聂玠偏着头,学着邬佳的样子垂首试探性地咬下边角,“唔,好冰。”
“因为就是冰嘛。”
嘴里的冰块在打滚,甜蜜而清爽。
“吱嘎吱嘎”咬着冰,邬佳顺口提了一句:“你昨天弄坏的冰箱就是用来冻这种东西的,把液体的、会流动的水变成这种硬邦邦的,这样能听懂吗?”
“咔嚓”咬碎一块冰,聂玠勾动嘴角,露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姐姐,请问我是傻子吗?”
邬佳:“……”
三分钟后,聂玠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其他路人手里的冰饮,“能在夏天肆无忌惮地制造冰、享受冰,明明是平民却有着皇室的待遇,这就是你说的高科技的能量吗?”
“他们吃的也是这种味道吗?”
“是呢是呢,都是高科技的好处,”邬佳大力点头,趁机给家里的电器们上保障,“只要你不弄坏家里的冰箱,我们也都能吃到——当然了,别的高科技产品你不破坏的话,我们也能吃到更多的好味道。”
聂玠歪过脑袋,慢慢蹙起眉头,问:“……你是在暗讽我吗?”
邬佳连忙喊冤:“真没有!”
走了十分钟才到电器店,店里没开空调,邬佳只能抬手扇扇风,缓了口气她就开始找店员。
本来还想找找看有没有样机可以捡漏,但是店员给了否定的答案。
最后新冰箱还选了更大一点的尺寸,预算完全不够买空气炸锅,邬佳只能含泪放弃。
留下了地址和联系电话方便送货上门,邬佳赶紧喊聂玠回家。
毕竟他已经好奇地把店里每个产品摸了一遍,邬佳是真害怕他手下没留住劲,毁掉什么给她钱包增加负担。
“顺便去趟菜市场吧,”邬佳从口袋里翻出今早写下的计划表,“家里该备点食材了。”
菜市场在回程的半道上,离家说不上近,所以邬佳很少来,而且她平常也不爱来。
一是因为她有洁癖,既受不了这里的味道又不想踩地上那些不明液体,二是她并不太喜欢和人拉扯。
邬佳感觉自己像块电池,一天就那么点电量,而她今天和别人说了很多话,已经电量耗尽要关机了。
临近菜市场上午闭市的时间,各个摊贩也都没了热情。
邬佳不想顶着大家无聊的视线往里走,随便找了家靠门口的摊贩挑菜,“给个袋子吧。”
偏偏菜贩子的眼珠子都不带动的,就盯着她的手,邬佳翻找的动作都迟疑了。
她刚挑起一颗,聂玠就说:“你手上那个有三个虫洞。”
这话一出,邬佳赶紧换了一颗,聂玠懒洋洋地评价:“这颗有两个。”
邬佳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菜贩子先不爽地大着嗓门说道:“虫眼菜知不知道,有虫眼的说明是纯天然无污染没打农药的,再说了,虫子都是高蛋白,年轻人不懂不要瞎说。”
“有什么好找的,不用翻了,就那个挺好的啊。”菜贩子边说,边伸手捞起一颗白菜往他刚给邬佳的塑料袋里装。
“不不不我不要这个。”邬佳皱起眉头,想把那颗白菜拿出去,动作间碰到了对方的手。
异性陌生人的温度让她生理性反胃,心情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
“我不要了!”
她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把袋子连同白菜丢在原地。
转头四处看了看,只有一处卖水产的摊贩有盛水的桶摆在外头。
邬佳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洗手,把那股别扭的感觉也冲掉。
然后她走到了另一家挑好需要的菜,干脆利落结了账。
那头的菜贩子不依不饶的,骂的内容都带到了聂玠身上,连他的银色头发都无辜受了牵连。
“……”
聂玠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对方冷笑,“纯天然?这菜上面的味道可比其他人家浓多了,就怕是用了药依旧遭了虫害吧。”
“走了聂玠,别跟这种人废话。”邬佳提上买好的菜,带着他往外走,“卖这样的毒菜,他会遭报应的。”
下一秒,身后突然就没了声响。
邬佳没回头,但是余光瞥见聂玠转过身,于是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聂玠耸耸肩,说道:“你不是说报应吗?我隔空点了他的哑穴……十二个时辰后自动会解开的。”
“十二个时辰、二十四小时,”邬佳换算了一下时间,“那也就是才哑巴一天啊,便宜他了。”
本以为会再听到一些叽叽歪歪的规则和秩序,聂玠出乎意料地挑眉,看着邬佳。
邬佳翘了翘嘴角,坏心眼地小声说道:“谁叫他欺骗消费者还嘴臭了,手动静音也无伤大雅。”
“哦~骗你的,其实这个哑穴要手动解开才行。”
邬佳:“……啊?”
“教他一个道理,”聂玠勾起嘴角,杏仁眼亮晶晶,全是干了坏事之后的得意,“不会说话可以当哑巴。”